第四十三章
陆凡本没有多少烦恼，可自那该死的文大人走后，他的烦恼一天比一天多。
首先，是文大人向朝廷禀报了他的丰功伟绩，当今皇帝准奏加官进爵；其次，是原本见不上面的各路将军，突然出现而且态度恭谨言辞小心；然后，是各洲不知道是几品的大官小官，都像赶集般赶来道贺……他陆凡的名头什么时候成了众所周知了？最后，就是可恶的赫洛了，每天一见到他，左一句督统大人，右一句小人不敢……他能抓狂吗？连赫云和老四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害他时不时让人缠到无力。而秦双和葛茗还哟个劲的违命把这些阿谀奉承的老头给迎进来……结果，他只能随便抓了某某落慌而逃。
楚灵的毒已基本全清，精神也慢慢好了起来。被陆凡硬抓着到处跑的他，也没有什么不适感，就这么一路让某人拉着躲进了菊都的某茶楼。
刚一坐定，机灵的小而便马上弯着腰在一旁候着了。“两位，要点什么？”
陆凡想了想对楚灵道：“我不太懂茶这东西，你点吧。”
楚灵倒也没和他客气，回头对小二说：“小二哥，听说你们这楼里最远近闻名的是以菊泡茶？”
小二以最灿烂的笑脸回应他道：“客倌说得是，我们这茶楼是以菊茶闻名，您要点什么？”
“给我们上些……你们楼里最好的茶，最好的。”
陆凡瞬间苦了脸，轻吟道：“我没那么多的钱……”
楚灵不理他，挥退了小二。“都当督统了，还能说没钱吗？”
“我当清官不行吗……”继续无力。
“当清官也得是为民请命的文官，这朝华多的是这样的文官，还轮得到你？除去你朝廷的身份，你觉得你还会穷吗？”
楚灵毫不留情的掀他老底。
心中叫苦连连的陆凡忙挥手，妥协道：“行行行，我付，我付，我付钱还不行吗……”
楚灵将脸转到一边，偷偷的笑了。
陆凡仍挂着脸，摸出自己的钱袋数着根本没几两的银子小事情永远捆扰不了我们的新青年，这不，当菊茶的香味飘进陆凡的鼻子里时，钱够不够数，已经不再是他烦恼的问题了。
“呼！呼……这茶好香。”小二一将茶漆上，陆凡已迫不及待得伸手去端。
“等等。”楚灵以剑柄打掉他的手，“品茶有茶道，喝好的茶如果像你这副急色鬼的样子，是喝不了好茶的。”
小二瞧了瞧被楚灵说得一脸黑线的陆凡，掩着嘴笑了，将另一杯也漆满后才放下滚烫的壶。
“这位公子看来是深懂品茶之道呢。”
陆凡瞪了小二一眼，不服气的为难道：“你这小二，哪有像你这般做生意的，你奉承了他得罪于我，可想过后果？”
小二一听只笑着说：“公子有所不知，能进得我们茶楼品茶的都是些懂茶的，不懂茶而浪费的，都会被我们的老板‘请’出去，像公子这样的……要不是看在这位公子懂，怕你也难逃被‘请’了。”
“嘿！我说……”小二一席话说得陆凡怒骂不得，看着楚灵已不问世事地端茶细品，为之气节。“好！今天我不与你计较这事……要是你们老板真敢‘请’我，我也认了。小二，我问你个问题。”
“公子您请问。”
陆凡身子一正道：“素闻菊有百种，你给我说说有哪百种。”
一听这问题，小二倒是胸膛一挺，清了清嗓子开始他的拿手好戏。
“公子您听仔细了。咱们菊都是以菊满天下的，菊种数百，品名依次为……”说到这小二深吸一口气便道：“曲粉、柘枝黄、檀香球、粉蝴蝶、紫薇郎、红丝玉、银凤羽、赤瑛盘、灯下黄、蜜荷、松子菊、青心玉、绿衣黄裳、紫龙须、姑射肌、靓装西子、绣芙蓉、大金轮、紫袍金带、青莲、含烟铺锦、银鹤氅、粉装、紫罗襦、水精球、紫金盘、杨妃晚装、檀香盘、曲紫、解环绦、雪莲台、珊瑚枝、紫茸、一粒球、玉毫光、银捻线、天孙锦、玉连环、锦心绣口、白鲛绡、海红莲、粉鹤翎、金捻线、粉针、金膏水碧、琥珀莲、紫霞觞、白凤、六郎面、七宝盘、蠃师管、金凤羽、国色天香、金针、玉玲珑、粉翠、落红万点、软枝桃红、金丝莲、金剪绒、福橘红、杏花颐、黄玉琮、紫装、金海棠、银牡丹、金芙蓉、佛手黄、白玉缠光、朝阳素、粉捻线、雨兰红、金丝楼、鹭鸶管、截肪玉、玉芙蓉、粉心莲、御爱黄、紫针、旨虉、海献金球、松针、碧桃红、粉菉竹、海云红、紫荷衣、虎皮莲、二乔、波斯帽、紫缨、赤脂瓣、栗留黄、珊瑚雪、银绣球、绿荷衣、朱砂盘、紫翠莲、蜡盘、锦边莲、追金琢玉。”说完最后一种，小二居然连一口气都没唤。
原本清雅素净的茶楼因为小二的一段话，爆出了叫好声。
陆凡看遍整个茶楼的客人，几乎都看着他这桌了，忙挥退小二，楚灵已经倒满第二杯茶了。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置于鼻子低下左右游动着吸着香气，茶凉了，已经没有了最初时候的清香。
楚灵抢过他的杯子，将里面凉了的茶倒掉又给重新漆了一杯，还给他。“茶要烫的才有味道，品茶不是打架杀人，是需要耐心和静气的。好茶，具有清新、雅逸的天然特性，能静心、静神，有助于陶冶情操、去除杂念、修炼身心，像你这样的急性子……啧啧！”
陆凡压抑住想昏倒的冲动，端起杯子，一股菊香扑鼻而来，小心的将茶送置鼻下，闭目吸气。“以菊为茶，清香飘逸……好茶，好茶！”
看着陆凡一脸享受的闭目品茶，楚灵淡淡的笑了。
“楚灵，你要是多笑笑，那该有多好……”
“好什么？”
“好看呗！”陆凡笑着晃了晃手上的杯子，“我告诉你啊，平时都看着你面无表情的，现在看你笑，其实很好看，真的，你应该多笑一笑。”
楚灵不说话，只笑看着他。
陆凡放下杯子，手越过桌子轻捧住他的脸，也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只细细的观察着楚灵笑的样子。
“你看你，笑起来的时候，眉毛不粗不细，弯成半弧，两只眼睛眯成一弯月牙，小巧而俏挺的鼻子，薄薄的唇，微微勾起的嘴角……多漂亮的一个人啊，干嘛把自己搞得那么冷血。”手沿着他的额头一直滑到脸上磨蹭着。
“我冷血……对，我是冷血的，不然怎么会杀了自己的……”笑容渐渐褪去。
“别说。”陆凡竖起食指抵住楚灵的唇，“我知道你的事情，那也不能怪你，这样的爸……爹，是我的话我也会亲手杀了他。”
楚灵的手抓住唇上的手指，移至自己的脸上，紧紧地贴着，垂了眼睑道：“杀他与不杀他，我同样痛苦。”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正因为有爱，才会痛苦，有人伤害，才有结束，痛苦与否取之于爱恨多少……楚灵，你爱他有多少，痛就有多少，这是没办法抹去的，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你看开点，不要钻牛角尖，知道吗？”
陆凡的话似乎成了楚灵走向光明的灯，警醒了他一直躲在黑暗中不肯出来的心。慢慢抬起头，眼睛有些红了。“如果没有遇上你……陆凡，这个世上大概就没有楚灵这个人了。”
“傻瓜！遇上我你也没舒服到哪去吧？”陆凡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跟着我，你只有吃苦的份。”
“总比一直活在痛苦里好吧？”楚灵笑着甩开陆凡的手，“现在你要甩了我，我也不会走了，你看着办吧。”
“呵呵……”陆凡傻笑，“喝茶，喝茶……”
茶楼的角落坐了两个人，一个身着白衫，一个身着绿袍，虽穿着素雅，其二人面貌却平平。
他们看着虽坐着，但眼睛却始终都盯着楼中唯一一对不在乎别人眼光，‘打情骂俏’的男人，那眼中，说不上是仇恨，也说不上是热切，说得上的，只能是平淡。
可是为什么要关注他们俩呢？那就得从他们的对话说起了。
白衫男子端起茶，道：“你看他们的样子，哪还容得下别人半点。”
绿衫男子眼神微暗，却还是咬着牙说：“我相信他，他不会那般对我的，要不是因为那男子的毒害他慌了神，他……”
“他他他，你就知道他，除了他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吗？他那样伤害你，差点要了你的命，你怎么就恨不上他？”白衫男子一听他的话，差点没一口气憋着上不来，八成是给气的。
垂下头，绿衫男子呀着唇不说话。
白衫男子叹了口气，喝尽杯中的水，“情儿，陆凡只有一个，他的心也只有一颗，我们这几个，你让他的心向着谁？”
“我……殇哥，我只想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好就好了。”
对了，这二人便是已经失踪多日的流殇和离情流殇看着他，又扭头看了眼说笑的两人，心中一痛，狠心回过头来，“你看看他们……如果待在他身边的话就得天天看他们这样……你受得了？”
离情回头看了看，又回头看这流殇，轻声道：“你呢？”
“我？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想死心，却又没办法做到。流殇沉默了。
“我们既然都一样不能舍弃他过新的生活，又为什么不能陪在他身边呢？”离情看着是对流殇说，其实是在说服自己。
“能陪在他身边……还有什么事是接受不了的？看着看着，也会习惯的吧……久了也就……”
“麻木了？”流殇盯着离情，表情在嘲笑。
离情把头埋进放在桌上的手臂里，模糊的声音自里面传来，“麻木也好，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怎样又如何？”
“情儿，何苦为难自己？”
“我没有为难自己，殇哥，难道你不想吗？”抬起头，看着流殇，眼底含着泪水。
流殇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里看着，“我的感觉，就像这茶。心情好的时候喝它，是微甜的；心情欠佳的时候喝它，有些苦涩；心情像黑风黑雨夜的时候喝它，味道极其苦，甚至让我产生呕吐的冲动……这就是他给我的感觉。”
“……是不是，既然喝不到甜的，就不喝？”
“苦的茶，苦味过后也不会有甜，你知道为什么吗？”放下手中的杯子，流殇提起壶往杯子里倒。“因为即使喝完了这杯苦的，下一杯还得继续。”既然从头到尾都苦，又何必去喝它？
离情一手托住下巴想了想，突然道：“苦的话……那给茶里放点糖不就好了？那就不苦了吧？”
流殇一听，哭笑不得。“傻情儿，你有喝过加了糖的苦茶是什么味道吗？”
“怎么……不好喝？”离情一愣，加了糖不就不苦了？
捶了锤额头，流殇有些无奈。伸手唤来小二，“小二哥，麻烦你弄些糖来。”
小二疑惑的抓了抓头，哪有人喝茶还要糖的……“公子稍等。”虽然好奇，但顾客至上。
待小二找来了糖，流殇才倒了杯茶给离情，“你先尝尝这茶。”
离情的表情如同小二一般不解，伸手接过茶，浅尝了一口便皱起了粗浓的眉毛，“好苦……”小舌也跟着伸了出来，样子有些古怪。
流殇浅笑，抓了把糖放进他的杯里道：“你再喝一口。”
端起杯子放在鼻端嗅了嗅，离情瞄了流殇一眼道：“加了糖应该就不苦了……”说着大起胆来喝了一大口。
“唔！哇……”刚进嘴的茶水又被他送还到杯子里，这回可连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舌头也不知道是该伸还是不该，“味道……好怪，又苦有甜的，有些恶心……”
“这回你该明白了吧。”流殇正色道。
“真的……不行吗？”盯着杯中加了糖后粘稠的茶水，离情有些缓神。
流殇不再说话，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起身先走了。
另一头座上的两人，似乎都注意到了他们。
陆凡的脸上是让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的表情，而楚灵，只是端着茶，边饮边看着一个人发着呆的离情。
“那两个人，让你想起谁了？”楚灵问。
陆凡皱着眉，“让我想起了两个……很熟悉的人。”
“要过去吗？走了一个了。”
“不，再看看。等他走的时候跟着他。”
“随你。”
陆凡盯着那张看似平凡的面孔，笑了。
再怎么伪装，也掩盖不了你们天生的气质和特征……这一次，不会再让你们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