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有人打酱油》
派出所里坐着三个人。
对，现在可以说是三个“人”了，若是在几天前，只能说是两个人加一个鬼。
龚远航坐在凳子上，有点儿局促，有点儿不安。他的不安来自两点，第一，这是给一个只拥有几百年前身份的刚刚复活的死鬼办临时户口，第二，这是由他一个拥有多年小偷身份的刚刚从良的犯罪分子作陪，给那个鬼办临时户口。
这两点都让他快紧张疯了。如果非要再加上一点凑个“三”的话，那就是……
对面儿这个警察，怎么那么没表情呢……
一点儿都不热情，没有片儿警那种贫死你为止的痞气，反而从眉宇之间倒是能明确感受到一种贵气，那种腰缠万贯衣食无忧者对什么都很无谓的感觉。
这人真是警察么……龚远航挨心里头念叨。
“那，您是打算申报临时户口，对吗？”警察开口了。
“啊，对。”龚远航下意识的答话。
“我问的是他。”警察一皱眉，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寿鸣飏。
“我知道，我说的就是，他要办临时户口……”龚远航缩了缩肩膀。
“那，您属于那种情况的申办临时户口呢？”警察再次语调平和的开口，“外来人口进京？身份证户口本丢失？还是说，因为经商或是工作调动……”
“都不是，我就是北京人。”寿鸣飏说的是实话。他就是北京人，土生土长，他拥有大明朝的户口，他是曾经的大珠宝商，并且他那坐落在西四北大街的豪宅至今还在，虽然改换门庭成了别人的府邸。
“……北京人？”警察从大檐帽底下抬起眼皮看了表情很坦然的寿鸣飏一眼，“那，您要是户口本儿没丢，干嘛要申办临时户口？我看您……也不像是……老三届回京啊……”
“我原来的户口没了。”寿鸣飏说的还是实话，他原来的户口早就因为他死在匪徒刀下从官府衙门勾消了。
“哦，那还是户口本儿丢失对吧。”警察点了点头，“身份证呢？或者相关的身份证明。”
“都没有了。”寿鸣飏继续说着实话，那怎么猜测都行，却任凭你怎么都猜不到真实情况的实话。
“都丢了？您也太不小心了……”警察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龚远航，“那，您算是他的担保人了？”
“哦，啊对，算是吧，反正他现在住我家。”龚远航赶紧解释说明，“我给他当担保人。”
“嗯。那，您的工作单位呢？”
“他没工作！”龚远航立刻多嘴，他真怕寿鸣飏说出来什么做珠宝生意的言辞来。
“那，曾住址呢？”
“箔子……”
寿鸣飏的箔子胡同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龚远航再度插嘴。
“他们家祖宅是箔……啊不，是西四北三条。您知道吧，就护国寺那头儿。可现在他们家的房早就归公了，归公之后呢，最近又让一个大款给买下来了，结果呢……他就没地方住了……”
说老实话，龚远航自己都觉得这种解释根本不过关。
“可，要申请临时户口，您总得有相关身份证明吧，哪怕出生证也好啊。”警察开始皱眉了，龚远航开始心慌了。
但是寿鸣飏很淡定。
“跟您说了不是嘛，我的身份证明都没了，放一块儿了，然后就一块儿没的。”
“……”沉默了片刻，警察突然苦笑了一声，“真跟相声里说的那样儿嘛？没找着工作没找着房，独来独往没人证明见过您？不应该吧。”
那应该叫做职业敏感了，不，不是说警察的职业敏感，而是小偷的，龚远航凭借多年经验明确意识到，这位片儿警同志，开始怀疑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让他再回去找找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下回我再带他来。”这么说着，他拉着寿鸣飏就要往外走。
不过，他没能走出派出所的门。
因为刚从后头走出来的一个瘦高个儿男人瞧见了龚远航，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认出了他，叫住了他。
“二航子？！”
突然被叫了小名儿的人站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看见了站在值班室门口，叼着烟，敞着外套衣襟，顶着一脑袋卷毛，显然就是还没完全睡醒的那家伙。
“……哎——哟——喂……”龚远航愣了，继而大彻大悟，他一下儿激动起来，“这不那谁嘛，嘿——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对方也很亢奋，几步走过来，抬手就捶了一下儿龚远航的肩头。
“你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大哥我还想问你呐！你从初中毕业就没信儿了，这么些年你哪儿去啦？”
“嗐，瞎混呗。”
“……怎么着……你这是……混进人民警察队伍了？”
“没有没有。”顶着卷毛的家伙嘿嘿起来，他指了指坐在办公桌后头，一脸阴沉，阴沉之中还带着点儿绯红，绯红之后还透出些不爽的片儿警大哥，“我昨儿晚上跟这儿陪他值班儿来着，这是我一高中同学。”
“哦……哦，高中同学哈。”
“对对，来，介绍介绍，大少爷，这是我初中同学，龚远航，比我小一届，我挨学校闹得正欢的时候跟他挺不错的。”
“…………哦，挺不错的是嘛。”片儿警同志站起来了，勉强伸过手跟龚远航握了握手，然后突然扭转话题，“那，您先赶紧回家陪您这被担保人找身份证明去吧，事儿早一点办完了早一天踏实。”
“哎哎哎~！我们俩刚喜相逢你就想从中作梗啊。”卷毛君“不高兴”了，他干脆拉着龚远航往外走，“走走走，咱外头聊去，躲他远远儿的。”
有点儿混乱的局面，龚远航被对方拽出去聊了，寿鸣飏跟在后头，不知道为何，表情和那位叹着气又坐回去的片儿警很是有几分相像。
……
一个星期之后。
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来，龚远航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又收回了手，被窝里传出一声闷闷的“喂？”。
然后紧跟着就是一连串儿的亢奋的声音。
“我说你可真行哎！我还以为这临时户口是怎么都不可能办下来的呢！要说就是有人好办事儿啊，哎，你跟那片儿警关系那么铁呐，铁到你让他帮忙他就帮忙？啊？哦，他也管你要好处来着？什么好处？我可不想让你受损失，要不他要什么我给他？……啊……？我给不管用啊……他就要你给的？到底什么呀……嘿——还不告诉我？得得，那我也不问了。嗯、嗯……成，不就今儿下午领户口去嘛，没问题！得嘞~我这儿就先谢谢你了啊~！赶明儿请你吃饭！嗐……多贵都不怕，地方随你挑。得，那就先这么着~~我得再躺会儿去。哦，你也没起来呐，得得，那咱俩各躺各的~嗯嗯，就这么着，哎，回见回见~！”
龚远航挂了电话，又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回过脸，寿鸣飏正支起手臂侧身看着他。
“成了？”
“成了呗~怎么样，我这同学管用吧。”龚远航很骄傲。
“嗯……”寿鸣飏懒洋洋凑过来，抱住眉飞色舞的男人。
“要说，也邪行了，他还真有本事，能让警察听他的……”龚远航继续低声念叨，“我看他也不像有钱的，而且他说他就是一修电暖气的，他怎么就……”
“有内情。”寿鸣飏冷静的声音响起，“必定如此。”
“……啊？你是说……”龚远航迟疑了一下，“那警察欠他的？”
“……谁知道。”表情有点脱力，寿鸣飏翻了个身，把龚远航压在身下。
“哎……干嘛……”
“吃早点……”
第一个亲吻压下去的时候，尚且还有一丝反抗，不过很快的，反抗就成了带着些许不情愿和绝大多数欢乐的迎合了。
嗯，下午就可以去领户口本了，很好。至于那片儿警同志和自己的初中同学有何内情……
随他去了，鬼才有心思管那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