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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祖母

书籍名:《鬼话连篇》    作者: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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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古代人的话就是有道理,这几天几乎天天下雨。夜里,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滴滴嗒嗒的响声,那种连续不断的声音让人灵魂深处都感到烦闷。
夜已经深了,我躺在床上,迷糊地看着窗户,却一直无法入眠。白翌已经睡得很熟了,均匀的呼吸听着让人安心。
我翻了个身慢慢闭上眼睛,脑子走马灯似的闪过些杂乱的念头,最后定格在很早以前,一个关于我和祖母的故事,一个讲述代价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调皮是我们那个年纪孩子的通病,我和一群玩伴砸过邻居的玻璃,扎破过老头自行车轮胎,欺负过邻家的小丫头片子。
每次闯祸我基本都傻乎乎地冲在最前头,自然也就成了那些大人谴责的首要对象。父亲基本每次都把我揍一顿,母亲在旁看着,虽然心疼,但是嘴里也说我太不懂事,只有年迈的奶奶,总是眯着那老花眼,摇摇晃晃地来护着我。
父亲极其尊重奶奶,她是我家地位最高的女性。据说奶奶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念过书,见过世面,因为看上了爷爷的塌实,不管爷爷多穷都跟着嫁了过去,于是嫁鸡随鸡地过着苦日子,娘家人也不再搭理她,算是断了关系,只有奶奶的哥哥还是舍不得自己的亲妹子受苦,奶奶离家时,他悄悄和奶奶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和家里说吧,再怎么都不能让亲妹妹在外面吃苦遭罪的。”但是自从嫁给爷爷后,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奶奶就是去给人挑煤炭也没向娘家人要过一分钱。
而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总是一头简洁的花白短发,显得不是那么年迈,还是很有精神的样子,衣服一直都是蓝灰色的,很整洁,到了冬天,她会围一条很老式的围巾。
就是这样一个老人,总是在我闯祸后,不骂我也不打我,而是拉着我的手,低头给人家赔不是。我一直认为奶奶是个软弱无能的老妇人,直到那件事之后……
那是一个暑假,只有十二岁的我陪着奶奶一起去了她的家乡,算是避暑。奶奶的家乡在祁云山下一个偏远闭塞的小镇上,我们坐着火车,下了火车后是坐汽车,而最后的一段路居然还得由拉牛的农夫带着我们进了山里,天气特别炎热,坐在牛车上的那种颠簸非常折磨人,奶奶只是偶尔用手帕擦一擦汗,然后担心地看着我问我吃得住热么?我摇着头说没事,第一次坐这样的牛车其实我还是很起劲的。大概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们终于看到了镇口的牌坊,奶奶塞给了车夫一些零钱就拽着我的手向牌坊里走去。
镇子很萧瑟,与其说是镇子不如说是一个小农村,门口挂着早就褪了漆的木雕,在路旁的参天大树下还可以看到一些供土地爷的香和馒头什么的,几乎没什么年轻人,只有些老人在收拾农活,扎着草谷堆。
我们走进村,对我来说一切都显得十分陌生。而奶奶则是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这里的一切。也是,匆匆半个世纪过去,爷爷早早就离开了人世,而奶奶终于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家。我那个时候并不懂得什么叫做历尽沧桑,只是觉得奶奶对这里有着非常深的感情。现在居住在镇子里的人,几乎没有认得奶奶的人了,所以一路上都没有人来搭讪,奶奶的娘家姓许,民国的时候是这一带出名的书香门第。当然到了文革的时候,那些老黄历的东西全都被毁坏殆尽,就连唯一的一座观音庙也在那个时候被改成了村委社区。
奶奶让我挽着她的手,在村里走了好多圈,照着原来的记忆寻找可能知道许家的人,最后在镇子中找到了当年在许家干过短工的老王头。
奶奶一眼就认出了老王头,便笑呵呵地走过去和老王头打招呼:“王二哥,你还记得我么?”
老王头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认出奶奶,激动地几乎跳起来,连忙招呼我们去屋子里坐。
我们进了屋子,房里家具很少,而且式样非常老旧。老王头给我和奶奶倒了水,又拿出一些山枣子给我们吃。我看得出老王头很尊敬奶奶,他和奶奶说话的时候都称呼她“二小姐”。
老王头搬了个板凳坐在我们旁边,吸了口土烟开始说:“二小姐,你怎么才回来看呐,哎,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老爷子在你出嫁不久后就死了,你大哥一个人撑不住许家门面,最后也搬到外地去讨生活咯,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奶奶叹了口气,五十多年过去,往事如烟的感觉只有经历过岁月的人才能明白和体味,当时的我不明白奶奶那声叹息代表了多少遗憾和无奈,只是一味好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我那个时候玩心特别重,对来到那么小的村镇很好奇。其实一进村子,我就发现了一个封死的漆红大棺材斜插在地里,而且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着红色的绸子,风一吹过,镇子里各家的门上纷纷飘起红艳似血的绸带,我心里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有一种奇妙的好奇感,我去抓那些红布头,但手却被奶奶抓了回来,她摇着头说:“那些东西可不能碰啊,小孩子听话好好坐着。”
我歪着脑袋看着奶奶问道:“阿奶,为什么门口有口大棺材啊,还有,大家为什么都挂红布头在门口?”
奶奶看了看老王头,显然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挂这些辟邪的东西。老王头眼神闪烁,像是要躲避什么东西一样,显得很害怕回答这个问题,他回头看了好几眼,才凑近我们压低声音说:“哎,这也没办法,镇子里出了事,闹疫灾,前段时间死了好多人,现在能够平安无事,都是多亏了一个老道士的指点,他告诉我们,这里闹的是黄大仙(黄鼠狼),要给大仙弄一个大宅子,大仙住的是棺材,所以要用上等黄梨木做一口大棺材,横插在镇口,算是大仙的府宅,家家户户都还要挂上红布头抵灾。”
奶奶看了看四周皱着眉头,然后回头问老王头:“那么现在这里一个许家人都不在了?”
老王头点了点烟袋,低头想了半会,突然抬头说:“二小姐,你还记得你有一个表亲家么?他还住这里,叫……叫许皮子的。”
奶奶点头说:“记得,记得,他父亲是个木匠,当初他年纪轻轻手艺就非常精湛。”
老王头说道:“是啊,他的木工活在这里是数一数二的,当初黄大仙的宅子就是他给做的,你可以去他那里看看他。”
老王头十分客气,还给我们带了路,我和奶奶两个人就跟着去了我那表大爷的住处。
表大爷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子,仅剩的那只眼睛很小,看东西总是眯着,还时不时地眨着眼皮,看得久了好像连自己的眼皮也有眨几下地冲动。他身材矮小,脸很尖瘦,嘴边还有些发白的胡渣子,身上那套老褂子似乎好多年没洗过了,头发乱糟糟得好似鸟窝,身上一股味道更让人一阵头晕。但是他一看见奶奶就认出了她,连忙上去拉着说话,“二丫头呀,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一辈子也见不着你了!”
我看着表大爷,他也看着我,然后他裂着嘴笑道:“这个是你孙子吧,看着多清秀啊,和你小时候一个样,没想到你还会带着孩子来这里啊。”
奶奶也笑着说:“都几十年过去了,老了,总想着落叶归根呐,好歹闭眼前来看看这里。”
我注意到老头那只瞎了的眼睛闪过道青绿色的光,以为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于是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这个时候表大爷也看着我,他又笑了笑,嘴里一股奇怪的味道就直冲我的脸,我皱着眉头往奶奶身后靠,表大爷看我有些惧怕他,也没再和我说话,对我尴尬地笑了笑就转身和奶奶说:“既然来了,就住上些日子吧,我去给你们准备住处,许家人都走了,但房子还留着呢。
奶奶连忙说:“那太麻烦你了,我带小安来只想再看看老家的样子……”
我从来没住过乡村,来了才知道,原来那里用的水要自己从井里打,床上还挂着蚊帐,没有抽水马桶只有那种红漆的恭桶,而且屋子很古老。这里是许家的本宅,看得出过去是非常富有的人家,窗框上雕了很多精致的图案,但是现在已经人去楼空,屋子空空荡荡的,打开木门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房子很多年没人来打理,落了层厚厚的灰,到处是蜘蛛网,门一推就一大堆一大堆地往下掉。
我拉着奶奶,她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屋内的样子,自言自语着:“五十年了,我又回来了……”
好一阵子,奶奶才放开我的手,告诉我别乱走,自己则挽起袖子去收拾屋子,可能她是想要好好地尽一下自己作为后代的孝道吧。那个表大爷和老王头也去搭把手帮忙。
我漫无目的地在宅子后院逛着,后院几乎就是一个杂草丛,到处都是齐腰的杂草,因为是夏天,树上还有一阵阵地知了叫。
我擦擦头上的汗,眯了眯眼,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我内心充满好奇,兴奋地扒开那些疯长的杂草,在院子里胡乱地走着,完全把奶奶的嘱咐抛在脑后。
这里地势比较高,站在斜坡上可以看见下面的田地,夏天的田地里一片绿油油,风一吹感觉就像是绿色的湖浪一样。我站在高处对着对面的大山大声喊叫,隐隐约间可以听到回声,我觉得有趣就尝试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声,但是渐渐地我听见回声中有一种奇怪的声音,那不是我的喊声,“他”好像喊了一句:“听见了……”
我有些纳闷,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得凉意,我歪了歪头,爬下高坡,就在我回头的时候又听到一句,“他”好像是说:“我会来找你的……”
我心虚地赶紧跑回院里,然后就在草堆里转来转去,小孩子玩心重,玩高兴之后便不会再去记得那个声音,而是把心思都放在那些花草上。
在院子里折腾了半天,我终于累得坐在一块石头上,用手扇了几下,但依然热得要命。脑袋有些晕眩,我感觉身体有些透支了,正准备往屋子里走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草丛中窜出一只黄色的动物!我以为是猫,可它的个头很大。
它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射出阴冷的光线,我突然感觉浑身冰冷,前面炎热的感觉一扫而空,受惊的我一下子跳起来往屋里奔,一回头竟然撞上了表大爷。
我连忙后退,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太臭了,像闷了好多年的臭皮革。他裂了裂嘴说:“小安呐,看到什么了?那么慌张。你奶奶要我来找你,走,跟着我。”
我看着那枯黄的手就要碰到我,忽然闪过一阵没来由得厌恶,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些,但想到院子里有那只动物,我就不敢再回头。
这个时候奶奶在屋子里喊道:“小安,你怎么还在院子里,进来洗把脸吃饭吧。”我连忙绕过表大爷,跑进了屋子,而我的耳朵里却听到了类似野兽低吼的喊声,我回头看了一眼表大爷,他盯着我,眼睛里又是一阵青绿色的光。
吃饭的时候我们围坐在简易的餐桌上,食物是老王头带来的。他为了让我们吃好,还杀了自家那只下蛋母鸡。
鸡汤很香,我早就饿得要命了,掀开沙锅就往里面撩菜,奶奶吃得不多,倒是那表大爷,吃得犹如一头恶狼。
我们都很惊讶,他居然那么能吃,差不多整锅鸡都被他连锅端了,而且他几乎都不吐骨头。看着我们都盯着他瞧他也不好意思,抹了抹嘴,嚼嚼嘴里的肉块,放下筷子,又贪婪地看着我碗里的那块鸡肉。
奶奶尴尬地笑着说:“你还是老样子,那么喜欢吃鸡啊,别客气,我们都吃不下那么多。今天也多亏了你和老王头帮忙,否则光靠我还真忙不过来。”
表大爷说:“没事,没事,我吃饱了,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老王头也说道:“是啊,二小姐,还需要我们整理什么?你尽管开口,你看这里太乱了,要不住我家去?我老伴可以给你和小安腾出个房间来。”
“不用了,我想还是住在老宅子里,我已经有五十年没回来了,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回来看了……”
说到这里,大家都显得有些感慨,奶奶擦了下眼角,拿起筷子让大家继续吃。这顿饭吃完后老王头和表大爷都离开了,按照老王头的意思是这里晚上不能走动,否则会被大仙给逮着。奶奶送走他们后,拉着我一起收拾碗筷。
到了晚上,奶奶把新蚊帐挂上,然后用蚊香在帐子里面熏了会儿。这个镇里其实有通电,但是老宅子很多年没人住了,自然也就没有电灯这东西。考虑到夜里没有电灯照明,老王头给了奶奶一盏老式的油灯,奶奶也从行李里拿出一把旅行用的手电筒。
在昏暗的油灯下,奶奶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因为闷热奶奶没有把门关起来,外面院子里一片漆黑,白色的蚊香烟从屋子的角落飘散而开,形成一种运动的白雾。
我躺在床上,烙饼似的翻身,怎么也睡不着。就在这时,一个东西迅速地窜进了屋内, 奶奶的扇子掉在地上,我从床上拨开蚊帐,探出脑袋迷糊地问道:“阿奶,啥东西?”
奶奶迅速地拿起手电筒,照向那东西躲进的角落,电光照着的地方有一个黄灰色的东西急速地窜入了箱子底下。
奶奶拿起放在门后的木棒,慢慢靠近房间的角落,虽然我没有看到那东西,但是却很清楚地听见了唏唏簌簌地蠢动声音,黑暗中一双青绿色的光点忽闪忽灭,窥视着我们的动作。
那东西突然蹿出来,越过了奶奶,向我睡的床冲过来,奶奶没有防备,那个黄色的东西就钻进了蚊帐之中。
我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往角落里靠,害怕地喊着奶奶,奶奶马上回头跑了过来,但那个东西的速度显然更加敏捷,它狠狠地咬了我的脚踝,在它盯着我眼睛的一瞬间,我又看见了那道极其阴寒而残忍的眼神,令我想起它就是白天在院子里看到的奇怪动物,我耳边突然响起一句:“我找到你了……”
奶奶过来时看见我的脚踝上都是血,她喊着用棍子打向那个动物,但是那动物敏捷之极,它迅速地退后,一个侧闪,从奶奶的身旁逃了出去,躲进那片黑暗的院子里。
奶奶马上来查看我的伤口,我脚很疼,就像是被火烧一般,脑子里依然是那双丑恶阴森的眼睛和那阴暗的声音。
奶奶很紧张,她摸了摸我的脑袋,我的头发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我突然觉得嘴很干,非常想喝水,于是干涩地说:“阿奶,我想要喝水。”
奶奶颤抖地拍了拍我:“小安,你哪里不舒服?”
我说:“我好渴,脚好疼。”这时我的脚踝已经非常肿了。
奶奶马上给我倒了一杯茶,我几乎是灌了下去,呛得直咳嗽,奶奶给我拍着背,嘴里低声说道:“糟了,被黄鼠狼咬到了,这下怎么办才好。”
过了不多久,奶奶给我草草包了下伤口,披上衣服就把我背着往老王头家赶。
大半夜得十分闷热,远处的田地里还隐约看得见绿色的鬼火。这个村到了晚上,路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拴在棚子里的狗对着路上大声吠着。
奶奶顾不上一天的劳顿,跑得背上都是汗水,她路上好几次跌倒,都用身体护着我,不让我掉在地上。我的神智越来越迷糊了,我听到奶奶在喊我的名字,但是又听到另一个声音,一个鬼哭狼嚎般粗嘎的声音,我听到它也在喊我名字,并且盖过了奶奶的声音,我的身体越来越冷,伤口处越来越灼热。
终于,奶奶跑到了老王头家。她敲着门,老王头迷糊地开了门,看见奶奶,然后又看见我,他的眼睛立刻被惊恐占满,马上把门关上,把我和奶奶关在了门口。
奶奶很激动,她又拍打着门,希望他能帮助我们。
门里传出老王头的声音,他颤抖地说道:“二小姐,你快把你孙子带走吧,他着了黄大仙的道,没得救了,过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被大仙拉去做替身,你快带他走吧,别害了我们全家啊!”
奶奶听到老王头那么说话,没有再敲门,她瘫坐在地上,嘴里喊我的名字,一刻也没有停过。我虚弱地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我知道奶奶在喊我,但是那个恐怖的声音是从我脑子里发出的,“他”也在喊我,声音变得更加凄厉、阴森。
奶奶看了看我突然害怕地缩了一下肩膀,我连忙用手去摸自己的脸,我脸上居然有了一层薄薄的毛,她吓得连忙拨掉那些毛,但那些黄色的毛又从我的皮肤里钻了出来。
奶奶重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去敲其他人家的门,但所有人一看到我就像看到了鬼一样,迅速地把门关上,任奶奶怎么敲,怎么喊,他们就是不肯开门,整个镇子像死了一般得安静。
奶奶最后实在背不动我了,她咬着牙,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舍。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挣扎地想再抱起我,可实在没有力气了,最后她找了一个破篮子,还好那时我个子小,她把我塞篮子里,用一根绳子绑在背上,死命地拉着篮子往表大爷家赶。
表大爷的家就在镇口棺材旁的小茅屋里,周围根本没有人家,只有他一座房子。奶奶用尽力气地拉,手上被勒出一道很深的血痕,她咬着牙齿,哪怕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有停止呼喊我的名字。
我嗅到脚踝发出很臭的臭味,看到伤口变成了紫黑色,从纱布下流出了黄色的浓水。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有好多双青绿色的眼睛盯着我,窥视着我,像随时要把我拉出去。我怕得直哭,却发现自己连哭的声音都变得像野兽的嘶吼声。
奶奶拉着我走了很久,最后几乎是爬到了表大爷的门口,她用肩膀撞击门板,使尽最后的力气喊着:“求你救救我的孙子!求你开开门呐!求求你了!”
我口渴得厉害,左脚已经没了知觉,意识一点一滴涣散。
门终于开了,表大爷盯着我们看了许久,才开口说:“进来再说吧。”
他帮着奶奶把我抱进屋子,我发现他身上有着和我脚上一样的臭味。奶奶颤抖地拉着我的手,可是我丝毫不能感觉到温度,只觉得浑身冰冷。
表大爷看了看我,叹口气说:“你孙子恐怕熬不到早晨了,二丫头,准备准备后事吧。”
奶奶含着眼泪说:“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表大爷,我求求你救救他,他是我的孙子啊!”
说着奶奶就跪了下去,不停地给他磕头。我依然感觉到外面那些东西在蠢动着,它们想要带走我,却没有进入房子里,好像它们对这个地方有所忌惮。
表大爷皱着眉头,样子很阴森,他开口道:“其实这也是你们许家的债,你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奶奶没有说话,她抱着我,只是摇头。屋子里光线很暗,表大爷的脸显得有些鬼气逼人,他继续说:“二丫头,你知道你们许家是被大仙保佑着才能那么亨通,但该还的还是要还,大仙要拉他去当替身,就让他去吧。”
奶奶抬起头,颤抖地说道:“他是我孙子,我不能让他死啊!”
表大爷看了我们很久,才慢慢地开口说:“许家人有许家人的法子,既然已经这样了,就按照老法子吧,你就让你孙子用一只眼睛换自己的命吧。”
奶奶怔了下,她看着表大爷,又看着我,说:“用我的眼睛吧,小安还小,用我的眼睛救小安的命。”
表大爷那只浑浊的眼珠转动着,他冷笑着说:“嘿嘿,许家人的眼睛是阴阳眼,可以看见阳间人看不见的东西,你宁可不要自己的眼睛,也要保住你孙子的命,好啊,你就去外面和那些大仙说吧。”他指着镇口斜插在地上的巨大漆红棺材,奶奶浑身都在颤抖,我感觉她抓得我很紧,好像怕一松手,我就会被那些黑暗中的东西带走。
表大爷咧着嘴,露出尖锐异常的蜡黄牙齿,说道:“你要保住你孙子,又不舍得他的眼睛,那么你就把你的眼珠子给它们吧,许家人最后都得这下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的眼睛!”
我的肚子一阵难受,呕吐了起来,吐出的东西奇臭难闻。我抬头看着奶奶,奶奶悲伤地看着我,她想说什么,但是我听不见。渐渐地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看不见奶奶,也看不见表大爷,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那些青绿色的光点,在不远处射出阴森的寒光。
当我能再一次看见东西的时候,我已经在县城的医院里了,爸爸妈妈都在身边,但惟独没有奶奶,我虚弱地问奶奶在哪里,爸爸安慰我说:“奶奶在另外的一个病房,你被动物咬伤,可能感染了,需要好好地观察,别害怕,爸爸妈妈都在这里。”
我又闭上眼睛,这次再也没有那阴寒的眼睛盯着我了。
后来我们被接回城市,奶奶因为这次事后,视力越来越差,最后彻底看不见了。她依然和以前一样慈祥,但我知道奶奶的眼睛再也回不来了。我没有再见过那个表大爷,只在一次和父亲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我,其实奶奶的老家有供奉黄鼠狼精的习俗,而许家人把黄鼠狼精称作“表大爷”……
雨淅淅沥沥一直在下,外头的天色不觉间已经亮了。宿舍里的电话响起,我马上爬起来接电话,原来是奶奶,电话那头传来慈祥而又熟悉的声音:“小安啊,我是奶奶,放心吧,医生说了这肿瘤是良性的,已经准备手术切除了,你放心吧。”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激动得浑身颤抖,连忙说:“奶奶,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白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爬起来,拿了一件衣服披在我身上,我感觉身体暖活了起来,就像小时候在奶奶的怀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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