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时机
按老狼的要求开学前最后一次去他的靶场，尹沛前脚刚到，龙静山后脚也到了。他一把拽住尹沛就问：“你是遇到什么惊天大事故还是被外星人捉走了，怎么一个冬天不见，你就变得这么苍白了。”
“苍白？”
我还明媚忧伤呢！
想起若干年后网络上出现的流行词汇，尹沛敷衍着说：“我一直待在家没怎么出门，太阳晒少了而已。”
“一直在家？”龙静山扬起脸，吐出不冷不热的揶揄，“不会是害怕输给我，所以一直在家刻苦练习吧。”
“……”
由于老狼在年前宣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尹沛了，照他的话说，尹沛是他这辈子见过在枪术上最出色的天才，因此龙静山又提出要和尹沛来比一场，尽管在学枪过程里他已经被打击得够呛。
这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百折不饶的精神，如果不是冲自己来，尹沛会很支持。
让他无语的还有一点，就是龙静山那与生俱来的骄傲，不论被打击多少次，也从没有减少哪怕一点。
今天来靶场的人很有点多，于是老狼一直骂骂咧咧：“老子这里是练枪的不是他妈的给你们玩乐的地方！”
他的情绪在几分钟后达到顶点：“老子不是服务员，要水自己去倒！”
被吼的络腮胡子灰溜溜的自己去倒水了。
正细致的检查配枪的尹沛笑眯眯凑过来：“就是呀，狼叔的身价可是很高的。”
龙静山也跑到这边附和：“对啊对啊。”
老狼起初得意了一下，接着就反应过来，立马瞪眼骂道：“两个小兔崽子！调侃人调侃到你们狼叔头上了！不怕吃枪子吗！”
“怕，好怕！”
望着两个少年嘻嘻哈哈一哄而散的背影，老狼也不禁笑着摇摇头。
年后阴雨绵绵了数日好不容易放晴，和风轻拂，靶场里尹沛心情难得的好，或许是因为见到龙静山这个也难得算是朋友的家伙。但要说到真正举足轻重的原因，应该是因为那帮害死白泽的人总算有了让他满意的下场。
在他和尹翊辰的一手操控下，染上毒瘾的那些人断了手脚，没有经济来源又不具备足够武力，为非作歹只会自寻死路。
这也算是种变相的借刀杀人吧……举起枪尝试瞄准了一下，尹沛没有眯起的右眼里划过一道流光。
唯一的遗憾……
他懊恼的扁了扁嘴，是根本就没试探出尹翊辰的深浅，反倒不知不觉的，像是被对方的话给迷惑了，将自己狠毒的一面暴露了出来。
不知道那个人会怎么看自己？
想到尹翊辰，尹沛尝到一丝极其矛盾的滋味。
这种矛盾，似乎来源于……近几年来形成习惯的亲近与再平和的相处都无法彻底消融的来自上一世的排斥感。
注意到他恍惚的样子，龙静山拎着枪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吧。”
“嗯。”
尹沛知道他指的是白泽的事。
“不过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我可不会因为你心情不好就随便放水，胡乱打一阵让你赢的。”
“……”
尹沛斜眼睨住他，觉得这小子真他妈欠压。
——
风和日丽是比赛的好天气，尹沛看一眼远处的标靶，再看一眼天色，才垂下眼望向手中的枪。
“开始吧。”
龙静山朝他一偏头。
灿金的阳光落到脸上，晕出朦胧的光圈，稍长几岁的龙静山，那种耀眼的漂亮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好。”
尹沛抬起手。
他的动作蓦然一顿，突的转过脸看向同伴。
他知道在龙家，龙静山极得当代家主龙坤的欢心和宠爱，所以骄傲到飞扬跋扈也就有理可循。
但是……
尹沛很难描述这一瞬间心中钻出的念头，那是关于龙静山的、轻飘飘的、非常捉摸不定的异样。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啪啪啪几声枪响，龙静山已经射完全部的五枪。
他放下枪，才发现尹沛的手指还松松搭在扳机上。
两人如今在靶场相处已久，互相之间的比试也早就不止一回两回了。除了最开始尹沛的动作很慢，后来每次都非常迅速。
龙静山就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起来：“喂，尹沛你……”
尹沛嗯了一声回神，却看到龙静山皱起的眉头猛然惊诧的展开。
“快闪开！”
龙静山下意识的大叫出声。
尹沛透过他的瞳孔，看到不远处另一条靶道上的一个人被撞得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枪正好指向这边。
子弹从枪膛中弹射出，径直而来。
这一切其实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又奇妙的无比清晰，无比漫长，就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的慢动作。
背心甚至来不及升起凉意，尹沛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规避动作。
靶场内一片死寂。
龙静山揉了下眼睛，伸手摸向尹沛，触到后露出一个安心的表情：“你没受伤。”他停了一下，语气里填塞着满满的不情愿，“尹沛你很厉害。”又扬起眉峰，“不过更厉害的我肯定也能躲开！”
“……哦。”
尹沛却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嘴里蹦出一个字，就低下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影子。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大都如此，连子弹击打到地面的巨大闷响也没能将他们从呆滞中唤回。这些人都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子弹分明朝这边射来，而尹家的少年身体一晃，竟奇迹般的避了开去。
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想着刚才是不是看花了眼，但地上那个坑又分外显眼。
说是巧合吧，这世界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再说那动作其实不算离谱，至少不是非人类才可能做出的。
说不是吧，又忍不住怀疑一个少年是否能将时机把握得那么恰到好处，让自认强悍的成年人都自叹弗如。
“尹小少爷！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
开枪的人大概是哪个帮会里被扔过来训练的喽罗，一脸惊慌的奔过来向尹沛道歉，年轻的脸上爬满汗珠。
这才打破了靶场内持续半晌的安静。
尹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真的！”
见尹沛一直没做声，龙静山也丝毫没有越俎代庖的自觉，冷声道：“管你故不故意，你干脆点自行了断吧。”
那人整个脸都吓白了：“饶命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
尹沛一脸黑线。
龙静山痛苦的扭脸：“和一个神经病计较太没品了。”
“你没事的话就算了吧。”
老狼不经意的插话，让尹沛眼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惊讶。
他不是得理不饶人的类型，除非对方特别让他在意。既然老狼发话，他也就顺从的让这事到此为止。
没过多久，四周已回复为之前的嘈杂热闹，纷纷议论多半都围绕着刚才这事，夹杂着几声拔高声调的赞叹和老狼的喝骂。
龙静山倒是以“胜之不武”的理由没有要求和尹沛继续比枪，看到他准备离开，跑过来搭上他的肩膀：“喂，去我家的天上人间喝一杯压惊怎样？”
“我不喝酒。”
被尹沛扔出四个字拒绝的龙静山，一脸鄙视地目送他上了车。
——
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农家景致，尹沛不由开始琢磨起不久前的情形，心里的狐疑越来越深。
这件事看似不过一桩不小心的事故，但细细想来，却又透出几分诡异。那人会那么巧的被撞得朝他射击就已经有些奇怪了，而在尹沛看来，老狼的态度更加奇怪。
这座靶场不是哪家的私有物，这处整个海市黑道共用的场所，唯一的主人老狼对其十分看重。老狼的脾气谈不上暴躁，但也绝不好相与。前些时候，他还亲眼看到老狼将一个不慎走火的家伙赶出去，当时他那满身煞气的样子肯定能吓哭一帮小孩。
但今天，他却连脾气都没有发。
尹沛还记得，当时老狼的眼神像是……若有所思？
事实上，让他最奇怪，甚至奇怪到不可思议的是当时自己的躲避。
其实尹沛明白，就算被打中，按照那颗子弹的弹道轨迹，也不会是致命伤。那时这具身体所使用的方法说不上是什么高难度的技巧，换做曾经二十三岁的尹沛来，随意躲过去不值一提。但是，现在他才十四岁。本身的实力远远达不到颠峰水平，甚至还不及那时候的五分之一。
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松就躲开了高速行进的子弹呢？
他回想当时的情形。
在感觉到危险的霎时间，与其说是自己主动避开，倒不如说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推着在动！
难道……
尹沛心里一个激灵，想到了一种非常荒谬的可能。不，也许并不荒谬。既然他都能重生回十三年前，那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魂也说不定。
“莫叔停车！”
从刚刹住的车上跳下来，他拼命地向靶场的方向奔跑。
是你吗，白泽……
此时还未到三月，冬季没有彻底离开，但四周一望无际的田野间似已有点点新绿，平原远处勾勒着连绵起伏的丛山也带上了勃勃生机。
“白泽，是你吗？回答我！”
“白泽！”
“白泽……”
明明亲眼看到白泽死掉，明明白泽就是在自己怀里断的气……可是这个无限荒谬的念头一萌生出来，理智就像是被敲成碎片，任这种想法不受控制的泛滥。
止也止不住。
但明明就存在着的，万物开始复苏的生机一直没有蔓延到这里，四周始终是一片深深的沉寂。
嗓子被喊得发哑，针扎火燎一样的疼痛。但最痛的不是喉咙，而是得不到哪怕一声回答的心脏。
慢慢走回停在远处的车，尹沛坐了进去：“莫叔，走吧。”
他垂下眼，睫毛轻颤。前排的座椅恰好遮住前方莫叔的视线，也是因为这样，尹沛才能放任自己陷入到无声的哭泣中去。
“是，小少爷。”
SUV车的轰鸣响起，掩去了似有若无的如叹息一般的风声。
——
夜已深。
尹家大宅里忙碌的佣人都睡去了，整座宅子沉浸在墨一般的暗色里，只在门厅处亮着一盏微黄的壁灯。
屋外明月高悬，阴历十五的月亮几乎要是一个完整的圆。
月光如水一样透过大幅的落地窗扇照进来，与那盏灯交杂成一种介乎月白与暖黄之间的奇特色泽。地面，门窗，家具，乃至各种摆设都在这颜色里泛着同调的柔光。
这依稀是与以前的每个夜晚都相似的夜。
二楼的走廊上，在这个时候却响起一声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二楼的走廊尽头分明是一堵墙的位置，现出一个像要溶进黑暗中的身影来。
那身影的步伐包含着一种奇特的、如呼吸般的韵律，在这种节奏里，他缓缓来到书房门前。
厚重的木门无声开启，房内仍是无光的黯淡。
“项先生，您来了。”
如果尹沛在这里，肯定会惊讶的听出说这句话的人，分明就是尹韬。
“是的，我来了。”
“项先生，对于我告诉您的今天尹沛在靶场的这件事，不知您有什么想法。”
“尹当家煞费苦心安排的这场试探的戏，是场好戏。听您的描述，他确实不像个普通的孩子。”
“那么项先生的看法是……”
“也许他就是您一直在寻找的人。”
“是吗。”
“当然还不能完全确定。您知道，在血脉未完全成熟前，我也没有办法确认。但可能性非常大，至少有八成。照您所说，寻常孩子是绝不可能做到他这样的。您不是也调查得很彻底了吗，这孩子以前的人生经历简单明了，没有做过手脚，也没有受过特殊训练。再者，这些日子虽然您还在到处寻找，也未能找出另一个候选者。而且我们已经肯定，您的大儿子不是那个人。既然如此，在尹沛身上开始下一步，时机也算成熟。”
黑暗中的尹韬发出一声轻笑。
音色极冷，就像是深冬冻结的湖面。
“那么，项先生，您看下一步安排在什么时候进行为好？”
“他满十四岁的那天吧，小孩子一高兴，成功的几率要大得多。虽然我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但他若真是那人，我也无法保证不会出现意外。”
“既然项先生发话，那这事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