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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离开张家口

书籍名:《三锦的年华》    作者: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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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七日夜。
三锦遣散了家中听差,然后带着二格上了汽车。
司机依旧是没有影踪,他只好试着自己开车——驾驶汽车的技术,他懂,然而从未亲手实践过;此刻正是个到处跑的时候,他抓不到黄包车,只好硬着头皮发动汽车,壮起胆子一踩油门,瞬间就窜出去老远,吓的二格大叫一声。
他横冲直撞的开了一路,沿途刮蹭了无数次,末了居然也全须全羽的抵达了火车站。拎箱子下汽车一瞧,他傻了眼。
原来如今站里运送日本侨民的火车皆是敞篷铁皮车,上面那人挤得满满登登,下面未上车的乘客更是海了去,三锦根本不能靠前。日本侨民们平时高人一等,一个个都骄傲得很,如今成了战败国的国民,便集体沉默下来,一个个低头坐在车中,也不恐慌啼哭,全是心如死灰的模样。
三锦放眼望去,见铁轨上停着四五辆车皮,都是这种光景,便领着二格回到车上,费力调头往家中返去。
二格抱着一个大皮箱,扭头望向车窗外,见路灯之下街上一片恓惶情景,虽是入夜,然而人来人往,并不平静,就出言问道:“阿玛,日本败了,为什么我们也要跟着逃走?”
三锦聚精会神的开着汽车:“因为政府是和日本人站在一边的。”
“那咱们还回日本吧。”
三锦随口答道:“日本?日本本土都遭了轰炸,谁还敢去那里!”
二格不说话了。
三锦回了家。
他把汽车停在院门口,进门前回头望了一眼,正是看到白宅一片漆黑。
想起白晓峰,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同二格进入楼内,他啪啪打开了电灯开关。楼内十分寂静,下人们都走光了,就剩下他们父子两个。三锦在楼内客厅中走了一圈,心中忽然十分的不好受,几乎要落下泪来。为了转移心思,他转身问道:“二格,你饿不饿?”
二格摇了摇头。
三锦勉强笑道:“那咱们上楼睡觉去吧,明天再想法子走。”说着他走过去攥住了二格的手:“别怕,阿玛有办法,咱们肯定能出去。”
二格没看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我没怕。”
三锦这宅子高房大屋的,一旦少了人气,就空旷的可怕。三锦强打精神更衣洗漱了,看手表已是午夜时分,便上床搂了二格,又拍拍他的后背:“睡吧z。”
二格把脸埋进三锦的怀里,无声无息的仿佛是睡了,其实正在对方的心跳中大睁着眼睛。
远方忽然隐约传来一声炮响。
三锦一个激灵坐起来,侧着耳朵倾听半晌,却是仅那一声,没有后续。二格也跟着支起上身:“阿玛,是八路军打进来了吗?”
三锦侧身躺了回去:“没事,大概是日本人在向外蒙军队开炮——”话音未落,耳边又遥遥的起了炮声。
他怕二格害怕,一手把二格揽进怀里,一手捂住二格一边耳朵。
炮声接二连三的响成了串,他也不由自主的惊骇起来。二格觉察到了他的颤抖,便从他的怀中挣出来,伸手抱住了他的脑袋,安抚似的用手掌抚摸他后脑勺的短头发。
三锦把脸蹭在二格那单薄的胸腹之间,心里在惊惧之余又感到好笑,暗想二格真是长大了,还知道护着我了。
这两人惊弓之鸟一般互相作伴,时睡时醒的熬到了天亮。三锦在洗漱之后吃了一点饼干,而后就孤身跑出去打探情形。
他在大街上遇到了何司令。
何司令带着一群卫士,正在街上策马狂奔。见到他后何司令勒住了马,也没下来,弯腰问他:“多次长,你这是往哪儿跑呢?”
三锦下了汽车,仰着头答道:“我是哪儿也跑不了,根本走不出去啊!”
何司令拎着马鞭子大声告诉他道:“别乱跑了,明早德王有车皮往北平去,你等着那一趟吧!”
三锦一听,真是高兴极了,当即向何司令道谢。何司令没说什么,一甩马鞭继续向前飞驰而去。
三锦和二格在那空楼里耗了一天一夜。翌日凌晨,他又跑去了火车站。
他担心这次旅途艰难,所以虽知天热,但依然西装笔挺、服饰整齐——他怕夜里耽搁在路上,或是下车后变天,反正热总热不死人,冷可是受不了。
一手拎着那只装满金条钻石的大密码箱,他觉着自己仿佛是拎着一块生铁,坠的手臂关节都要脱臼;还有一只普通皮箱,里面装了一笔现金同两套换洗衣服,则是由二格提着。进入车站后这么一张望,他发现何司令之言果然不虚,车皮的确存在。
这蒙政府所得的乃是三辆三等车厢,内中的椅子过道上堆满了德王的金条银元烟土箱子,从下往上叠了好几层;三锦拉着二格站在车门前,简直不知道这车该怎么上。正是犹豫之时,松凌河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见到三锦后就问道:“小三爷,怎么不上去?”
三锦一指车内:“这里面也没地方啊!”
松凌河“嗐”了一声,从三锦面前挤上车去,口中说道:“凑合上来吧!”说着就手足并用的攀上箱顶,向内爬行而去。
三锦心知再没别的法子了,又见那边何司令带着个卫士,也是摇头摆尾的正从车门处往箱子上爬,便不再迟疑,鼓足力气将密码箱子举上去放好,然后一脚蹬在箱子缝中,后面二格又奋力托起他的屁股,硬将他顶了上去。
他跪在箱子上,伸手把二格也拽上来了。父子两个趴在箱子上喘了会儿粗气,随即有日本宪兵跑过来从外面关了车门,紧接着汽笛声音响起,却是火车要开动了。
三锦那位置挨着个半开的窗口,火车跑起来,便有凉风吹进,倒也不让人感到气闷。他将密码箱子放到身边,用手紧紧抓住了,另一只手腾出来,就去拉扯二格的耳朵。二格侧过脸来望向他,伸手也揪住了他的耳垂。
三锦是个乐观的人,虽然到了北平之后也是前途未卜,但此刻他总算上了火车,总算逃离了张家口这个危险之地,这就足以让他暂时生出一点闲心来了。
他开始和二格玩起石头剪子布,赢家可以咬输家一口。他总是输,被二格咬的哎哟直叫;轮到他赢了,他做出一副凶狠面孔,张大嘴巴凑向二格,最后轻轻的咬一下。
松凌河躺在车厢另一端,先是很孤独的叼着烟袋抽烟,不时的抬眼瞄一瞄三锦父子;后来他的小舅舅——和他年龄相仿佛,一直在政府内担任家畜防疫处处长之职——在另一节车厢内挤的无处安身,便很辗转的爬了过来,同他背对背的躺下了。
这位小舅舅处在极度的惊恐之中,唠唠叨叨的,不时对松凌河展望自己那被抄家杀头的前景;松凌河熄灭烟袋仰卧过来,一只耳朵盛的是三锦父子的欢声笑语,一只耳朵盛的是小舅舅的遗嘱,心里就很恍惚,觉着自己好像是处在天堂地狱的交界处。
后来松凌河实在受不得了,忍无可忍的暂时抛弃了淡定态度,对着他小舅舅斥道:“小三爷那样的都不怕死,你个给畜生看病的怕什么?”
三锦清楚的听到了这话,就大声应和道:“乌处长,你放心吧,重庆政府总不能把这些王公都宰了,况且咱们这样的也不算汉奸。”
小舅舅带着哭腔答道:“咱们这样的不算汉奸,那什么样的算汉奸啊……给日本人干事儿的全叫汉奸,汉奸是要杀头的啊……”
三锦辩道:“咱们是蒙古人,怎么叫汉奸?”
小舅舅真哭了:“叫不叫汉奸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会不会掉脑袋……这时候还管什么汉人蒙古人啊,那你说康德皇帝算什么?我不信重庆政府不收拾他……”
三锦本来心情不错,结果听了这位小舅舅的一席话,一颗心被搅动的七上八下的,和二格也闹不起来了。
沉默片刻后,他又问道:“乌处长,那你说这原来给日本人干过事,可是前两年回家了,不干了,这样的人,也算汉奸吗?”
小舅舅流着泪沉思片刻,末了答道:“这样的人,说他算他就算,说他不算就不算;全看有没有人找他的晦气了——不过我看悬,要是全国都打汉奸,那谁能跑得了?除非是有靠山!”
三锦想了想,忽然恼火起来,很不耐烦的说道:“乌处长你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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