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谈逸走得不快，虽然容蜉提著灯笼在前面催得头上冒烟，他仍是不急不徐、缓慢地走著，似乎有什麽事始终决定不下来，一直在默默地静静推敲。
冷宫通往前殿有一条安静的、无人把守的小径，刚到这里，谈逸突然停下了脚步，容蜉走出大老远才发现正主儿并没有跟上来。
老太监著急地跺脚，回身小碎步走到谈逸面前拉扯他的衣袖：“谈大人，您这是发的什麽愣呢？快走吧！”压低了声音：“您是知道的，这两日陛下开始闹腾了！”
谈逸淡淡道：“不要紧，快了！”随著气力愈来愈不济，体内的蚀情蛊虫已渐渐向上，谈逸知道最後的日子果然是快要来临了。
容蜉催促著：“大人说什麽呢，快走吧！”
谈逸站著不动，眼光专注地望著老总管：“容公公……”
容蜉莫名觉得内庭侍中的眼神郑重严肃，不由怔愣：“谈……谈大人……”
谈逸抽出了衣袖，正对著老总管深深作揖：“谈逸自进宫後常劳容公公照顾，实是感激不尽！”
容蜉顿时摸不著头脑了：“唉唉，谈大人，您这是做什麽？”
谈逸站直腰身，神情平淡：“可惜，谈逸不仅不能报答公公，还要让公公再为谈逸之事烦心。”
老太监更糊涂了：“谈大人，您究竟在说什麽呢？”
谈逸微微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际一轮勾月弯如弓弧：“再有四个月梅芳便要生产了，谈逸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命去照顾她们母子俩。容公公，这宫里最让我放心的人便是你了。”
他折身又是一揖：“公公，待梅芳产子後，劳你想办法将她们母子送出宫去，让她们好生过过平常的生活。”凑前一步：“我还有一些积蓄，想来够她们母子用一辈子了。”
容蜉一时没反应过来：“谈大人放心……”忽地骇了一跳：“谈大人，您说什麽？”
谈逸平和地笑著：“这件事求谁都不行，薇姨没有自由，太後她……总之，能帮到我的只有你了！”
老总管迅速摇头：“谈大人，您别说这样的话，回头陛下好了，就什麽事儿都没有了。”
谈逸轻轻叹息：“怕是连陛下恢复我也见不著了……容公公，你不能答应我吗？”
容蜉怔了怔，记得谈逸曾与他说过，要陛下恢复便要取其心血与蛊虫之血合之喂陛下喝下，这……眼眶忽地一热，提著灯笼转身往前走，嘴里小声地嘀咕著：“大人放心！”
谈逸轻轻地吁了口气，这件事他盘算了很长时间，始终觉得只有容蜉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其它的人……
前头容蜉又走远了，谈逸不欲老太监为难，顺著小径跟上去，这回他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两人便穿过了御花园，来到皇帝的寝宫。
宫内传来“砰砰啪啪”的摔打声，宫女太监俱都缩在长廊一角瑟瑟发抖，一名小太监眼尖，老远看见了容蜉，连忙赶上来：“容公公……”
老总管叹了口气：“又开始了？”
小太监哆嗦著：“皇上不许奴才们在屋里，全赶出来啦！”
容蜉回头望向谈逸，内庭侍中微微一笑，安抚地点了点头：“不要紧。容公公，你们回去歇息，我一人进去即可！记住，陛下的这种情况千万不可说出去，若是泄露了半点风声……”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太监已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谈逸嘴角带笑，轻轻地哼了一声，云袖微甩，人已进了寝宫。
小太监颤颤兢兢地站起：“总管……”
容蜉眼一瞪：“小猴儿崽子，好好记著谈大人的话，要不然，这颗脑袋啊……瓷实不了了！”
小太监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向後倒退了几步，声音带上了哭腔：“总管，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啊！”
容蜉晃了晃拂尘：“知道怕就好。谈大人让你们去歇息，你们去吧！”
小太监讨好地上前：“公公不去歇息吗？”
容蜉笑著敲敲他的脑门：“小猴儿有心，白日里替换著歇过了，回头值夜的人来了我再去歇息。”
小太监放轻松了一些，带著容蜉来到缩在角落里的一堆宫女太监面前，老总管随便吩咐了几句，众人顿觉大喜，这鬼地方，今晚哪能呆著啊，谁知道皇帝发起疯来会干什麽事？有人愿意担著就让他担著，反正别落到自己头上来便行！
其实宫外的人并不知道，当谈逸一进门，发疯的褚澜便清醒了过来，二话不说，几步上前将爱人搂住：“逸……”
内庭侍中柔声询问著：“怎麽了？”
褚澜闷闷的：“我受不了了，逸，什麽事真的，什麽事是假的？我……我怎麽变成了两个人？”
谈逸拉著他坐在床边：“你记得什麽了？”
褚澜眼神迷离：“我记得白日里和一个女人吃饭，他们说是我的贵妃，可是，逸，我怎麽会娶贵妃，我没有娶，我没有娶，我……”
谈逸抱住他：“是的，你没有娶，那一切都是在做梦，你看，我现在在你身边。”
褚澜开始摇头：“不对，不是梦，不是梦！逸，你是不是在骗我？那怎麽会是梦，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骗我！”
谈逸抬手扶正了他的脸庞：“澜……”顿了顿，突然抽出一只手捂住嘴，低低地咳嗽。
这一咳嗽让皇帝更慌神：“逸，你怎麽了，怎麽咳嗽了？”模糊的记忆中他的逸一咳嗽便会生病、生重病。
谈逸的咳嗽起先很轻微，他也强制著想要忍住，谁知越忍越难忍，到後头，竟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喘息也是愈发地急促沈滞。
褚澜顾不得多想，急急将他搂进怀里，一只手贴著他胸口，真气调动了起来，他这段时间中蛊越深，提用功力越强，反而暗暗助长了他的武艺，这会儿真气浑厚雄实、源源不断地涌进谈逸体内。
时值深夏炎季，谈逸却是满头满脸的冷汗，虚软的身体靠在褚澜温暖的胸前，心里却是高兴的，突然地发病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倒是件好事！
可惜他的高兴并没有维持多久，一路的呼吸艰难令体内的蛊虫开始扭动了起来，谈逸清楚地感觉到虫体拼命向上翻腾，造成一阵阵难忍的恶心感，微一张嘴，鲜血瞬间喷出。
褚澜脸色青白，大喊一声：“来人！”
宫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老总管带著几名宫女太监紧接著走了进来，一眼瞧见了褚澜怀里的谈逸，吓得手都抖了，不用皇帝吩咐，重又回头拨开跟在身後的宫人冲出了寝宫直奔太医院。
太医来时，谈逸的神智已渐渐迷糊，褚澜眼睁睁地望著那对失了神的眸子缓缓闭上，心脏蓦地沈沈一跳：“逸！”
太医还在行跪礼：“微臣参见……”
容蜉一把将老医正的衣领纠了起来：“这都什麽时候了？快些给谈大人诊治。”
老太医抹著汗，夏天啊，汗可真多！再不敢怠慢，不等皇帝金口吩咐，自行上前替谈逸把脉。
皇帝紧紧地抱著，并不曾让爱人躺到床上去，太医只得半蹲著身把住内庭侍中瘦弱的手腕，沈吟半晌，不敢抬头看皇帝，却瞥向了侯在一旁急得没办法的老总管：“公公……”
容蜉凑上前：“怎麽样？”
老太医长眉紧敛，胡须微微翘起，想说又不太敢说，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像是……不行了……”
太监总管骇了一跳，正想让他再仔细瞧瞧，却听见一直一语不发的皇帝阴森森地开了口：“逸要是救不过来，朕让你们全都躺进棺材里陪他。”
老太医吓得浑身发抖：“陛下饶命！这个……这个……或许参汤有用。”
皇帝的眼光冷如厉剑：“既然有用，还不快去熬药。”
老太医连连磕头，容蜉扯了扯他的衣袖：“还不快去，耽搁了谈大人的病情，你怎麽担当得起！”
老太医立时醒悟了过来，连滚带爬地出了寝宫，暗叫晦气，为何今日当值的只有自己资格最老，这个谈侍中，真够折腾的！也不知道人参究竟还管不管用，那脉相明明已是……
他闷著心事直往前冲，竟险险与对面的人撞个正著，耳听著一个女声冷厉地斥问著：“慌慌张张做什麽？”
老太医愣愣地抬头，什麽主儿啊？猛然倒抽一口凉气，面前的这个女人正是皇帝的亲生母亲，据说也是谈侍中的亲姨，慈宁宫的太後娘娘。
原来褚澜先时闹腾，早有怕事的太监报到了慈宁宫，太後知道儿子体内的蛊虫性子越来越强了，终是放心不下，索性过来瞧瞧，谁知却在半路上遇著了惊惶失措的老医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