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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脱困(二)

书籍名:《白狐之歌》    作者:枕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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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道子的记忆当中铭刻得最深的,便是当流远在“小天星”论剑大会上,仗一柄龙渊宝剑,将六岳三十七派的练剑弟子尽皆折服的绝世风采。
那滔天剑意中倾倒众生的冷峻锋锐,那世人无可比拟无可想象无可企及的无情冰冷,那耀日般灼眼炽烈的剑光幻化而成的冰冷迷雾,几乎将日月天光的色彩尽皆夺取,留在他人心中的那一幕情景,也许只有那么单调贫乏的四个字——剑倾天下。
然而还有什么,能比这个词语更贴切?
而眼前的这尊白玉雕像,便活脱脱是流远在小天星山上夺魁的那一刻,将青湖派的头号大弟子败于剑下的那个瞬间。那时流远一招“沧海无悔”,一剑之下将峰顶的天星河卷起万丈狂澜,生生冻成凝固的巨浪的瑰丽奇景。
美极,却也可怕到了极点。
而那时候,流远甚至还不满七十岁。修真无日月,过了金丹期后,便可玉液还丹,复归童真之体,真正是伐毛洗髓,青春永驻。流远未至七十岁便能够在小天星夺魁,可算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传奇。
在修真界中练剑的那代弟子中,与他一个辈分的,连他二分之一修为都拍马也及不上。
白玉所雕的流远,正是将长剑翻腕递出,双眼中一片虚空,与其说像是在凝视着那个莫须有的对手,不如说更像是在注视着剑势下沸腾呼啸的苍茫巨浪,微微闪动着寂寥的神色令人动容倾倒,却又不敢直视。
那是真正的绝世高手的风采。
徐道子捂着嘴,惊讶得无以名状。
好不容易心跳微微放缓,他才慢慢放下手,却听张远之忽然说道:“你的心跳很快。”
徐道子一惊,抬眼看去,对方却仰着脖子再度喝下一口旭日东升,徐道子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口水,身体却不再动弹。
他心内翻起滔天巨浪,惊疑不定,难道,张远之发现了?
却紧接着听张远之低低地笑了几声,那笑声令徐道子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只听得对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什么,“看见他的人,没有不心跳加速的吧?”
徐道子更是满头雾水,他坐定不动,没有出声。
“他是我的师父。”张远之慢慢说着,伸手像是要抚触那尊冰冷的雕像,却只是在虚空中沿着雕像的轮廓轻轻盘旋,似乎害怕触碰之下,就连雕像也会像美梦一般化为虚空的剪影。“我的师父。”他又重复了一句。
徐道子自然知道流远是张远之的师父,当时带他上山的还是自己,然而却由于自己不愿收徒而将他托付给了师兄流远。
流远虽然冰冷寡情,但并不是冷血无情。徐道子当时将张远之丢给他的时候,虽然他不怎么乐意,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个弟子。
流远的为人他知道,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他真正不愿意做的事。收下张远之这个弟子,恐怕也是看中他的根骨绝佳,心性坚毅,极其适合修炼剑术心法,能够继承自己衣钵,成为超越自己的又一修真界练剑奇材。
然而就是这个弟子,在自己师父大喜之日的第二天,勾结外人里应外合,将处于欢腾之后休憩状态的仙云门赶尽杀绝。尽管修道之人警觉性较之俗世中人要高上许多,但敌人实力过于强悍,仙云门疏于防范,时机选得实在是过于巧妙。
终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惨剧。
徐道子只想知道,在自己离开仙云门之后的95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他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将自己成长的地方,将对自己有恩的人们尽皆杀戮殆尽,冷血无情到了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仇人就近在眼前,却如此委曲求全,徐道子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去思考那些令他撕心裂肺的情景,否则,为了一时的冲动,将自己——将仙云门最后一丝复仇的希望葬送在同一个人的手中,实在是太过于愚蠢,并且不值得。
尽管如此告诫自己,尽管如此警告自己,徐道子的胸口还是泛起剧烈的疼痛,那是令他情愿将匕首插进自己胸口再转几圈来遮掩的痛苦。徐道子咬着下唇,压抑住自己想要手刃仇人的冲动。
张远之似乎沉湎于久远深长的回忆之中,并未注意徐道子青白交错的脸孔,许久,才接着轻声说了一句:“师父,你没有死,我知道。你一定没有死。”
徐道子只觉得诡异莫名。
他亲眼望见流远师兄在眼前兵解自尽的惨烈情景,活下来的可能性实在是万中无一。当时张远之也在场,应该是心知肚明才对。
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做出这样一副虚伪做作的模样,他到底是想骗谁?还是说,他其实只想蒙蔽自己?
这太可笑了。徐道子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就好像他也想不出张远之勾结外人来灭绝仙云门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只有一件事确凿无疑,那就是,如果没有张远之,那么,首先,光是要破开仙云门的护山乾坤日月大阵,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忽然张远之回头望着徐道子,那专注的眼神令徐道子忍不住背部僵硬,轻轻动了一动。
却就在那一瞬间,他眼前天地倒转,后脑勺“砰”地结结实实撞在玉石地面,眼前一阵发黑,头晕目眩了好一阵,他几乎就要这么晕倒。
好几日粒米未进,他的体力其实已经虚弱到了一碰便倒的地步。
徐道子只觉得重物压身,脖子上,一双冰冷的手掌轻轻圈住了,他本能地抓住了了那双手,喘了几口气,回过神来的时候,出现在躺倒的自己上空的,便是张远之那张熟悉憎恶的面容。
徐道子眉毛紧紧蹙起,那露骨的恨意似乎再也无法掩盖。
张远之其实早已察觉这只小狐狸似乎对自己有着深沉的恶感,他本不在乎,但是近距离看见这双冥黑清澈的眼睛中蕴藏的近似于憎恨的神色,哪怕只是一闪而逝的情绪,也让他难得地产生了刨根问底的冲动。
感觉着掌心内触碰的颈项上的柔嫩肌肤,这条纤细脆弱的年轻生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轻轻一个用力……
只是张远之现在倒不想这么做,只是轻声在身下少年的耳边低喃道:“你和他……明明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给人的感觉为什么如此相似?”
他手上微微用力,少年抓住他手腕,但那力道如此不堪一击,就像是蚍蜉撼树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少年白皙的面孔上开始泛起不自然的血色,呼吸断断续续的样子似乎十分难受。张远之却渐渐收紧了手掌,对方已经开始有了干呕的样子,他看得有趣,于是稍稍加重了力道,好整以暇地用另一只手按下了少年要偷袭自己的双腿。
徐道子却渐渐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即使张着嘴巴也只能勉强发出微弱的气音,他动了动嘴唇,再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张远之看他嘴唇蠕动,好奇地将耳朵凑了过去,却是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张远之……你这个……”
说到这里,却再也没有下文了。
张远之本也不愿真的活生生掐死这只小狐狸,毕竟现阶段还需要他。再加上他很好奇对方要说他是什么,便很干脆地松开手,只见小狐狸如蒙大赦般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胸口上下起伏,脸孔侧到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耐心等了一阵,看对方似乎平静不少,才很好奇地问:“这个什么?”
他封了太师之后,再也没有几个人对他如此直呼其名,感觉还是挺奇特,让他回忆起过去的一段日子。
徐道子喘匀气,奋力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张远之一推,对方却出乎意料地被他推开,徐道子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妈的,肿了。
好啊,你要听,我就说给你听。
由于刚才的暴行,徐道子的声音还有点沙哑,“我说,张远之,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变态,该下地狱的混蛋。”
“唔。”张远之倒是神色不变,不如说是更加愉悦的样子,徐道子望着他,心里有种十分匪夷所思的感觉。
这个家伙,真的是他那时亲手带上山的孩子么?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德行?
“你真的很像他!”张远之说着,又将徐道子按在墙上,仔仔细细地上下端详,那双毫无情绪的冰冷黑眸看着徐道子,深沉难测。徐道子早就领教过他反复无常的德行,仰起脖子直视,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嗯……”张远之看着看着,忽然将徐道子往旁边一拽,拉着他走到那尊雕像面前,便松开他,自己走近雕像,像是和那尊死物说话一样,柔声恭敬的样子,宛如那就是流远本人亲临一样:“师父,你看看,他像不像凌云子师叔?”
徐道子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所幸张远之似乎沉迷于与雕像的“交谈”,并未留意到他的异状,“师父,你高兴吗?让他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徐道子揉着脖子,实在是越来越迷茫,宛如置身于一团大雾之中。
张远之侧头沉默片刻,似乎在聆听雕像的“回答”,如果雕像能够说话的话。
情况越发诡谲,徐道子倒生出了看戏的心情。
小命真的捏在人家手里,要着急也于事无补。徐道子倒是真的抽离了情绪,一心一意想知道这个张远之想干什么。
或者说,他为什么做了那些事。
无疑地他要为了那些事情而付出代价,但是,徐道子还想弄清楚,“为什么”。
那头张远之似乎听到了雕像的“回话”,显得十分高兴:“是么,徒儿就知道,您一定很开心。”他的语气越发恭敬,就像是真的要认认真真讨师父欢心的徒弟一样,“师父,徒儿知道,您从以前开始,除了师祖之外,便只对凌云子师叔另眼相看。”
徐道子一愣,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孤傲冰冷如同雪山寒冬的流远师兄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而且,还“只” 对自己另眼相看?
张远之轻叹一声,似乎很是无奈的样子:“只有他才有资格做你的对手,只有他才能得到你的承认。”
“我……很不服气呢。”
徐道子越听越是莫名其妙,但也就在同时,他脑海中似乎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什么念头。
张远之终于触碰了一下雕像的面颊,低声道:“师父——你和白师姑结成双修眷侣的那日,是不是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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