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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叵测

书籍名:《白狐之歌》    作者:枕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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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杨澈是当今皇太后嫡长子,赐封平国,乃是山多险要贫瘠之地。他在杨栩登基以来的七年间,郁郁不得志地偏安平国一地,除了每年派差使贡吏到元洛都城例行觐见之外,自己从来不出封地。
这个先帝爷御笔亲封的东宫太子爷,没做上两年太子,便被杨栩使计将位置生生夺了过来,闹得朝野大乱。他先前气焰嚣张,后来落败退场,几乎闹得要被监禁深宫的地步。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杨澈一改过去喜好喧哗的张扬个性,变得沉默寡言,简直是另外一个人了。
直到现在,杨轩还记得他穿着明黄深红的太子服色,带着镶嵌东珠的五色冠冕,踩在那些奴才们跪伏在地铺设出来的白色毯子上,倨傲地从两旁跪拜的皇子们中间慢慢走过的不可一世的样子。
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亲兄长,一人之下的太子爷,不过,想必当时正是春风得意的杨澈,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跪在队伍末尾的四皇弟生得什么模样才对。
先帝子息单薄,统共有十个儿子,皇十子之后陆续出生的五个儿子都纷纷中了诅咒一般地不幸夭折,公主倒是有十五个。
其中皇后欧阳氏所出的,就有大皇子杨澈、二皇子杨栩,四皇子杨轩以及五公主杨璃。她生性多疑善妒,多年以来独占君宠,娘家又是开国功臣欧阳君夫妇,势力庞大手眼通天,因而她所出的几个皇子公主,特别是杨澈和杨栩,一直以来是宫中最为得势的。
当然,失去太子之位的杨澈,再也没有昔日风光就是。
眼下这个落毛的凤凰,找自己到底是有什么秘而不宣的好事呢?
在平王殿下的銮驾内铺设的柔软熊皮上坐定,杨轩轻轻甩了一下袖子,勾起嘴角,他那俊美得接近浮华的脸孔带着轻佻的神情,晚风下乌黑深邃得近乎子夜一般的双眸望着眼前略显局促的前太子,头上鎏金玉冠闪动着若有若无的光点,若此刻换个地方,当是脂粉场中最为受女子喜爱的风流郎君。
“……四弟。”杨澈沉吟半晌,终于开口,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多年不见,你……过得可好?”
杨轩欠身,行了一个半礼,应道:“有劳皇兄关心,弟弟惶恐。这些年在钟州忝为别驾一职,无甚建树,惭愧。”
“四弟过谦了。”杨澈点头微笑,他原本生得过于娟秀,面色却是向来苍白,本是一副不太正气堂皇的相貌。只是一双与杨轩肖似的凤眼偶尔透出阴鸷郁郁的神采,才隐隐可以看出敛于眸中的桀骜。
他们兄妹四人中,这个大哥和皇太后最为相似,只是不知为何,太后明显更加偏爱当今皇上罢了。
杨澈话说到半截,却又不再言语,只拿眼睛望着侍立在马车门口的朱寒,杨轩自然知机,掀起车帘对朱寒道:“你先到内宫门等我。”
朱寒一怔,只能躬身应诺。
一干平国王府的卫士们远远围住了马车,布置妥当之后,带头的灰甲卫士打了一个手势,杨澈方才点头,放下车帘,杨轩也松开手,拿起身边小几上的茶水轻轻啜饮。
“四弟。”杨澈神色一正,忽然问道:“你觉得,自宝鼎元年以来,我离朝比之华建年间如何?”
这个问题如此单刀直入,杨轩也是一愣,方才笑道:“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庙堂多贤臣,民间多异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河清海晏。这是先帝和当今万岁的福祉和龚啊。”
他言不由衷,鬼话连篇,只是杨轩从来没有什么脸皮可言,自然说得面不改色。
只听杨澈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冷笑道:“四皇弟也忒不知世事了。这杨栩小儿,如此胡作非为,不是我们离朝的福气。他大兴土木,兴建避暑行宫,苛捐刮得民脂民膏,天下人无不怨声载道;废除父皇设下的规矩,竟将一介道士张远之奉为朝中太师,听信道士妖言惑众;日夜大摆流水宴,欧阳皇后尸骨未寒,便与南宫静那几个妃子肆意淫乐,即便是天子,如此作为也实在叫欧阳家的人寒心!更别说薨逝的欧阳皇后还是咱们的表亲,”杨澈顿了顿,看了一眼满面不在乎的杨轩,暗暗叹气,“……再说,阿婼以前对你也是很照顾的。四弟,就算天下事与你无关,你这个婼表姐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难道你就不觉得不甘心?”
杨轩似乎微微一惊,“哦”了一声,“莫非,欧阳皇后……婼表姐的死有蹊跷?”
“正是如此。”皱着眉头望着杨轩,杨澈暗暗决定再也不和这个绣花枕头弟弟打什么暗语,索性实话实说,“四弟,你我手足一场,唇亡齿寒,皇兄在这里且劝你一句,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天潢贵胄,更是切身之痛!杨栩如此作为天怒人怨,如果我们再不采取行动,恐怕,这大离的江山,不到四十年就亡在他手中!你看我等天家子弟,三弟和他是一丘之貉,夏虫不可语冰矣;五弟唯唯诺诺,六弟也是保皇派;七弟如今圣眷正隆;八弟可惜是个呆子;九弟十弟年纪尚幼,还住在深宫之中,如今,竟只有你我二人可堪这匡扶天下的重责大任!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何不联起手来——”
杨轩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忽地想到什么似的打断道:“婼表姐不是……难产死去的么?”
先是动之以情,之后晓以大义,无奈这个徒有其表的草包兄弟到头来别说被煽动得热血沸腾,刚刚白费了他一番锦绣文章,竟是丝毫未曾听入耳里!杨澈此番好似蓄满力道的一下重拳打在棉花之上,郁郁道:“……是难产死去,只不过,似乎另有内情罢了。”
“大哥可知内幕一二?”
“我也不知。”想起那个曾经艳冠三千后宫的美丽女子,杨澈亦是有几分神往几分惋惜地道:“只是,后来听说尸身有蹊跷。不过人死为大,入土则安,看来,若是想要弄清楚,只能从活人身上着手了,四弟,你说是也不是?”
杨轩颔首:“三日后是婼表姐的丧事。”
“届时,四弟会发现很多有趣的秘密。”杨澈理了理袖子,忽然笑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四弟千万不要客气。”
他这话意味十分深远,杨轩细细咀嚼了几下,才躬身道:“那就谢谢大哥了。只是我这个四王爷人微言轻,不比大哥、三哥、六弟和七弟有郡王之实,若有什么事情是我这区区一个钟州别驾帮得上忙的,四弟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席话说得模棱两可,杨澈一愣,却听他这惫懒四弟接着道:“时辰已晚,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见他露骨地打了一个呵欠,明显是酒色过度的王孙公子模样,杨澈只能道:“想必四弟府中美人苦候,愚兄就不再耽搁你的时辰了。”
谢绝了杨澈亲自相送,杨轩下了马车,上马朝着内宫门得儿得儿行去。
杨澈注视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那平国侍卫的首领,一身灰甲的男子策马徐徐趋近马车,只见自家主子从袖口拿出一方手帕,喃喃念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念毕,杨澈讽刺地笑道:“好一个痴情的邹王爷,好一个无情的邹王爷。”
“殿下。”那卫士下得马来,走至杨澈身边,疑惑道:“这个四王爷似乎不堪大用,您为何……”
“你不懂。”杨澈扬了扬手中的香罗帕,只见上面针脚细密,颜色淡雅,绣了一丛大红的木棉花,留白处提了这么一句诗,字迹清俊有力,正是杨轩手笔。
“文奇,你们修道中人,不懂得这情之一字,有时可以翻手云覆手雨,搅得天下大乱。”杨澈将手帕慢慢收好,“你别看这杨轩像是个无权无势的光杆子王爷,他与我和杨栩一道,都是一母所生。按照我们离朝立太子的规矩,一般立长为先,立嫡其次,立贤更次。你可知道,万一这个杨栩有个万一,依照先帝爷留下的规矩,那当太子的,很有可能就是这个酒囊饭袋四王爷啊。”
郑文奇依然疑惑,“可是……”
“与我无关对不对?”杨澈冷笑,“你别看那杨轩故作镇定,我刚才给他的那杯茶,他可是洒了好几滴在我这熊皮上。欧阳婼和杨轩之间,本来就是算不清楚的一笔糊涂账。我今天是投石问路,看看水深水浅。至少,等到将来局势有所变幻,怎样让他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怎样让他甘心为我所用……不过眼下,我心里也有个谱了。”
郑文奇似懂非懂,月光皎洁下,盔甲下露出的一张清秀的娃娃脸,此刻添上了几分迷茫,更是显得不知世事。
杨澈很是痛快地对他倒了一箩筐话,正是看中他那股懵懂劲儿和那身鬼神莫测的本事。
顿了顿,杨澈话锋一转,“对了文奇,今日让你乔装打扮与我一道进宫,你有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发现?”
郑文奇慎重地顿首:“有两个。”
“你说。”
“那太师张远之,不是我所能看透的。这是其一。”
郑文奇第一句话便叫杨澈坐直了身体:“他这么厉害?莫非这道士也是一个修真高手?”
在他看来,这个千辛万苦拉到手里的郑文奇已经是俗世少有的修真高手,算是压箱底的王牌之一。可那个杨栩胡乱赐封的太师居然也有如此本事,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郑文奇认真地点头,“很有可能是修真高手。”
杨澈皱着眉毛问道:“然后呢?”
“那个四王爷的手下。”郑文奇想了想,“似乎是叫做朱寒……不知殿下有没有注意到。”
杨澈微惊:“他怎么?”
“他本事不错啊。”郑文奇道,“适才殿内麒麟神威,殿下您有神物佑护,我道法护体,都感到险险就要心神失守,更何况我们距离麒麟比较远。可是不仅四王爷没事,就连那首当其冲的朱寒也毫发未损,只是腿软坐倒,就俗世中人来说,这是很了不起的本事。”
“杨轩可能也有异物护身。”杨澈沉吟,“至于那个朱寒……”
“我们先回平王府。”杨澈忽然顿住话尾,郑文奇领命,不再多问,策马转头,直朝宫门而去。
杨澈端坐车中,细细思量。
如此高手却籍籍无名地待在四王府内,不是杨轩韬光养晦,与光同尘,便是这只是邹王府内的冰山一角,不足一哂。
又或者,是杨轩最后的保命良方之一……?
低头望着灰白色熊皮上的几点茶渍,杨澈微微勾起嘴角。
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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