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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杂文

书籍名:《聂绀弩文集》    作者:聂绀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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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的'蓬勃',是'畸形的发展','意义是极端狭窄的。如果碰着文学之



社会的效果之全般问题,则决不能与小说戏曲并日而语的。''在目前,现时代,



现社会,……随时随地都有着……更有意义的文学创作之丰富的题材……为什么不



下点功夫把这些写成小说或戏剧,却偏偏要写些那种零碎断片的杂文?'要不是说



作家之甘自菲薄而放弃其任务,即便是作家毁掉了自己,以投机取巧的手腕来代替



一个文艺作者的严肃工作。''严格地说,是宣告作家创作精神的破产,没有刻苦



艰辛的态度来埋首于一些繁重文学创作。'此外,林先生还说,'写杂文,应视是



最可耻可卑的事,充其量只是一种浪费的生产罢了。'不用说,'倘若以现阶段的



文艺眼光来看,这现象……非特无丝毫需要之处,反且是一种恶劣的倾向。'



  林先生的字典上,大约没有更多的辱骂了;不然,这篇'杂文'(对不起,在



林先生把自己这篇大作明文规定为'小说'或'戏曲'以前,我只好不揣冒昧地称



它为'杂文')该不会一千多字就完卷的吧。



  '杂文'是文章的一种体裁。它现在也许还没有成为定型。



  但文艺上的各种体裁,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杂文也跟小说戏曲一样,会由



作者的努力,形成一种固定的形式。何凝先生在《L.S.杂感选集》上说的'这



种文体,将要因为L.S.而变成文艺性的论文( Feuilleton)的代名词',正是



这个意思。文章不从内容上去观察,不注意文章所演的任务,先注目于作为形式的



条件之一的体裁,把某些体裁抬到三十三 天,某些体裁打入十八层地狱,完全是形



式主义的偏见。至于由某种体裁来推断作者是可尊可敬或'可耻可卑',这种智慧,



恐怕只有为沙利文饼干公司服务的先知(?)'任道先生'才有的。



  小说戏曲,不错,能够用具体的形象,把社会的现象指示给读者;它的任务的



确不是杂文所能达到的。但杂文也自有它独特的任务,为小说戏曲所不及的地方。



眼前就是例子,林先生的这篇杂文和杂文家林先生'为甚么不下点工夫,把这些写



成小说或戏剧,却偏偏要写成零碎断片的杂文'呢?也许林先生自己以为是'创作



精神破产',所以'甘自菲北,'投机取巧',但依我看来,未必不是因为这篇文



章的'题材',再下多工夫,也不能写成小说或戏曲,所以不得不借重于自己所深



恶痛绝的杂文的吧。依此说来,文章的体裁,各有各的用处;即使个人的偏见,看



不起某种体裁,到了非用它不可的时候,可又不能不采用。甚么杂文'决不能与小



说戏曲并日而语',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杂文'的'蓬勃',也许可说是一种'畸形的发展';但这畸形的原形,决



不是像林先生所说,是由于作家之'菲北,'投机','可卑',畏难等等个人的



缺陷之类;倒是有它确凿的社会根据的。'在目前现时代,现社会',现中国,固



然'随时随地都有着丰富的题材',可以'下点工夫','写成小说或戏剧',但



是能下而又肯下工夫的是谁呢?有闲的遗老遗壮遗少们,只是天字第一号的滑头,



虽不一定积极地直接地成为剥削者;但在这动乱的社会,一面既怕旧东西的残害,



一面又怕新的力量来夺去了现有的优势,于是在自己的周围造起一座墙,跟社会隔



绝得水泄不通,好像某种动物,一遇险象,就先设法朦蔽自己的眼睛,或把整个身



体都缩到某种地方去。纵有'丰富的题材',也看不见,还谈甚么'创作精神'?



有些没落的'沉痛',那只好'寄'之于'悠闲',写点四平八稳,从容恬淡的正



宗小品,聊以排遣这目前的岁月。不但小说戏曲写不出,就连散文也只能'斜而不



敢'杂'!自然,有些聪明的遗少们,是会借'埋首'创作,来做逃避现实的口实



的。可惜他们的视野既小如针尖,又不敢正眼凝视现实,'丰富的题材',在他们



面前,也变成贫乏。他们'写成小说戏曲',只能是经过了粉饰歪曲的画图。不过



他们毕竟是聪明的,不但借'埋首'创作来逃避现实,并且借'埋首'创作来反对



杂文了。此外,还有些无文无行的角色,小说戏曲不用说,能够写点通娘捣奶奶式



的他们的所谓杂文,已经要算是他们的选手,根本就不该对他们存甚么希望。不用



说,把'丰富的题材','下点工夫',写成作品的任务,只有在另一部分的作家



的肩上。这另一部分的作家,'丰富的题材'是要采取的,小说戏曲以及任何文艺



体裁是要运用的。他们写过不少的小说戏曲,现在还在写,而且将不断地写下去。







  不过他们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作家,他们要最直接最迅速地反映出社会的日常



事变,因此就较大量地产生了最直接最迅速地反映社会日常事变的杂文,由这种



'畸形的'社会根据产生出来的杂文,不但丝毫不足以'宣告作家创作精神破产,



没有刻苦艰辛的态度',刚刚相反,它正是作家的'创作精神',正是从刻苦艰辛



中产生出来的创作。只有窃取光荣的杂文的形式来做反对杂文的杂文,像林先生的



大作之类,才是这种杂文的例外。



  现在再看社会上需不需要这种杂文。林先生为要说明'以现阶段的文艺眼光看



来——非特毫无需要之处',故意把读者对杂文的欢迎及杂文在读者中的影响一字



不提,这手法是很巧妙的,可惜马脚不留心时候又露出来了。林先生自己说,'而



杂文之不胫而走,正是不足怪的事'。有这样的事么?



  杂文'丝毫无需要之处',却又能'不胫而走';走了,又'不足怪'。这道



理恐怕只有林先生自己才懂得。'倘若以现阶段的文艺眼光来看',杂文的'不胫



而走',我也说'正是不足怪的事'。历史转动了前进的车轮,使大众迫切地需要



理解。



  正同需要物质的供应一样,他们也需要精神的粮食。'拿粮食来!'他们喊。



可不一定限定作家只写小说戏曲或某种特定的体裁。不过,'在目前,现时代',



他们不期然而然地多量地选择了这种最直接、最迅速地反映日常事变,而又最浅显



最容易消化的杂文。在这种场合,杂文绝不是什么'丝毫无需要之处'或'浪费的



生产',除了林先生自己的杂文。







  一九三四,九,二,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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