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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傻人就是有傻福(1)

书籍名:《今天我是升旗手》    作者:黄蓓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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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如今的校长很难当的,尤其在上面的决策没有成文之前,真叫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还好,校长们还算没有为难太久,寒假一过,市教育局的决定下来了:市里区里都不再进行统一的“小升初”考试,各片儿的中学将录取名额平均分配到本片儿小学,由小学二次分配。

  光明小学的老校长暗暗叫苦:说不考试,实际上不还是要逼着学校里考吗?片儿上的中学有好有差,名额摊到小学里来了,谁去好学校?谁去差学校?这可不是简单发扬个雷锋精神就能解决得了的。你有后门,他的后门比你更大;你说你的孩子优秀,他的孩子更加出色。像北京的学校那样,干脆来个“电脑排位”,倒也好了,人总不能指责电脑作弊吧?偏偏南京不这么来,上面不愿意让电脑来做主,还非把这个难题给校长扛上不可。如此,怎么才能体现出一个“公平”?没别的办法,只有老法宝--考!考试在本校范围内进行,考完了由高到低地排名,谁考得好谁去读好中学。

  校长一说“考”,六年级的老师们头大了。原先都一直传说不考不考的,所以半年来在学习问题上远不如从前抓得那么紧,起码每晚的作业量是保证让孩子十点钟之前能睡觉的。如今冷不丁要考了,老师们难免措手不及。老师都有自尊心,都不愿自己班上的成绩比别班差,这就难免要奋起直追,争取把丢失的时间补回来。那几天里,就见那些毕业班的老师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奔走着收集难题偏题怪题,天天不重样地出考卷,办“提优班”,办“补差班”,开“小灶”,恨不得班上的学生个个都达到“科大少年班”的水平。

  家长们的反应就更热烈了。校内的竞争其实比全区甚至全市的竞争更加白热化,因为光明小学学生就这么多,好中学的名额也只有这么多,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谁想搞点小名堂都没门儿。怎么办呢?还是一句话:抓呀!说白了,小学里教的课程就这么多,除了先天弱智的之外,你说有哪个学生会不懂,真是不太可能。为什么考分还有高有低呢?也就是个粗心和细心的区别,再有就是会答题和不会答题的区别,如此而已。问题是要变粗心为细心,要从不会答题训练到会答题,这就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了。常常是一场考试下来,好生和差生之间也就是相差个三分四分的。这三分四分往往也就成了学生们之间永恒的距离,差了这点分就读不了好中学,读不到好中学就考不上好大学,没有好大学的文凭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怎么办?老天爷啊,一辈子就在此一搏啊!一丁点儿都差错不得啊!

  老师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家长就只好用“惊弓之鸟”来作比方了。从市长到平民,从教授到下岗工人,地位不同,在对待孩子们升学的态度上却又是惊人的一致。谁都不愿意因为几分之差使自己的孩子跟别人不在一条起跑线上。于是,请家教的,求老师从严管教的,打听各校名额如何分配的,寻找种种理由要求给予照顾的,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包郝的爸爸所在的房地产公司前一段时间生意都很清淡,可是春节后突然中了彩一样红火起来,买房的,盖房的,看图纸订套型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包郝的爸爸也就跟着忙成一只陀螺。包郝的妈妈在一家化工公司当业务员,从来就是三顿饭有两顿见不着她的人影,指望她来抓包郝的学习更是没门儿。包郝的爸爸一咬牙请来个大学生当“全陪”家教,要求他进驻到家里,从包郝早晨一睁眼负责到晚上洗脚睡觉。

  家教进了门,包郝的爸爸无事一身轻,有整整一星期干脆在公司里日夜画图不回家,给了钱让大学生天天带着包郝吃盒饭。一星期后梅老师把电话打到包郝爸爸的公司里,说包郝最近数学语文考两个倒数第十名。包郝爸爸急出一身汗,下班后骑自行车慌慌地奔回家,临到家门口多了个心眼儿,掏钥匙悄没声地打开门,想看看包郝和“家教”到底在学什么。客厅里没人。厨房里没人。卫生间里更没人。人呢?他猛地把包郝房门一推,包郝和那个大学生双双吓得一跳三尺高:好家伙啊!两个人一人捏一只遥控器,正在游戏机上打得你死我活呢!包郝的爸爸心里这一气,差点儿没有当场晕过去。

  家教当然是立刻辞掉了。大学生也不过十八九岁,自己就是个孩子,孩子跟孩子凑到一块儿,能不玩吗?

  万般无奈中,只有当爸爸的为儿子牺牲,图纸能不画的就不画了,赚够一份吃饭的钱拉倒,余下的时间陪公子读书吧。

  肖晓的家里又是另外一种情况。肖晓没有妈妈,爸爸远在外地,鞭长莫及,读书的事情只能靠爷爷奶奶操心。爷爷是个很负责任的人,自从得知升初中要考试之后,老人家便有了个奇怪的爱好:亲自钻研孙子的功课。他的原则是“求人不如求己”,请别人做家教哪有自己教得好?对面大楼的包郝家不是上一个大当吗?再说他从前是当过技术员的,有文化,小学生的这点功课难不倒他。

  爷爷开始了一段频繁跑书店的生活。只要是书店里卖的小学辅导教材和习题集,不管重复不重复,编写得粗糙不粗糙,扫荡式地买回来,而后等肖晓一上学,他就占据了肖晓的房间,趴在书桌上做呀,算呀,每天用掉的草稿纸能装满一个垃圾袋。每到肖晓放学的时间,他的耳朵总是竖得像兔子的耳朵,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一响,他就扑过去开门,嘴里吆喝着:“快来看快来看,我又替你攻下一座城堡!”肖晓放下书包,瞥一眼爷爷递过来的草稿纸,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告诉他:“爷爷啊,你做这道题的方法不对,你没有用简便算法。”他说着抓过笔,当着爷爷的面,嚓嚓嚓列出几道式子,而后果断地圈出一个得数。

  爷爷就蒙了。爷爷使劲地抓挠着秃了顶的头皮,大惑不解地自语着:“怎么是这样呢?怎么会这么简单呢?跟我们小时候学的不一样啊!”

  奶奶走过来帮孙子说话:“是该不一样,要是一样就糟了,人的日子就不会越过越好了。你小时候见过电视吗?用过空调吗?坐过飞机吗?”

  爷爷很服气地点头说:“对极,对极。”

  可是第二天,爷爷又乐此不疲地趴到肖晓的书桌上去了。人一旦迷上了什么事,他就会心甘情愿地吃苦受累,耗精劳神,这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爷爷一陷进难题堆里总是舍身忘己,整小时地不跟别人说话,也同样听不见别人对他说些什么,弄得被关在外屋的奶奶寂寞难耐,独自嘀咕抱怨。

  开学才两个星期,语文数学外语测验已经进行了十次,平均每星期五次,真够热闹的。十次测验林茜茜有八次是第一名,梅老师说她考外语学校大概是没问题了。马驭也不错,外语考过两次第一,其他功课差不多总在前五名左右。小杨阳的考试成绩几乎总在全班前三名,是状态最稳的一个。其他同学就没这么保险了,有时候考得好,有时候又会一落千丈,弄得梅放老师整天要替他们把心提在手上。大致地说,肖晓的排名在班上第六到第十之间,考外语学校是没戏了,光明中学还是应该有保证的。实际上肖晓自己也没有奢望过考出奇迹,他喜欢进光明中学,他的好朋友巴顿就在那里,还有作文写得好的女生金铃。有这些好朋友可以天天同来同往,肖晓心里已经很觉得满足。包郝比肖晓的情况要差些,在班上第二十名到第三十名之间,属于拉一把可以上,推一把就会下的那种学生。当然梅老师也是希望他能够上的。祝小娜的情况不太好,差不多总在后十名徘徊。祝小娜自己已经彻底地失去信心。她告诉肖晓说,她只想随便在哪个中学里混到初中毕业,然后去考职高,学表演或者美容美发什么的。肖晓听了很有点为他的同桌难过。也不是为别的,就是为祝小娜跟他说这话时的那种哀伤绝望的口气。肖晓这人最受不了看见别人伤心,所以他很想能有个机会帮帮她。

  三月份是属于春天的日子,这个月里有一个“全民植树节”,还有一个“爱鸟周”。区教育局来了通知,为了从小树立孩子们的环保意识,决定在全区范围内举行一次办《爱鸟报》的活动,最后还要评奖,获奖作品要贴在闹市口的宣传栏里。

  光明小学的校长对六年级的全体班主任说:“这事儿你们也别太上劲,就是弄个全区第一名也光荣不到哪儿,学校学校嘛,还是以学为主,多点学生考上好中学,那才是我们的成绩。四五年级的学生要求每人办一张报纸,你们六年级几个班,时间上耽误不起,每班弄一张就行了。”

  梅放老师领了任务之后,左想右想觉得为难:这张报交给谁办才好呢?给谁办都不太公平,因为不管怎么说,办一张报是要花很多时间的。

  开班会的时候,梅老师说了要办报的事。她首先把目光投向了林茜茜,林茜茜成绩最好,耽误点时间无关大局。再说她文字功夫不错,字也写得端正,这都是办好一张报纸的有利条件。梅老师说:“林茜茜,你能把这个任务接过去吗?”

  林茜茜站起来,神情有些为难:“我愿意的。可我不会画画,也不懂版面设计……”

  林茜茜说的是实话,在艺术上她没有丝毫灵气,美术作业的水平至今没有超过一年级学生,常常被美术老师拎着本子当众“展览”。这没办法,你不能要求一个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同时也是音乐、舞蹈、美术等多方面的天才。

  梅老师说:“好吧,你坐下去吧。马驭你呢?你有没有办好这张报纸的决心?”梅老师已经走到马驭的座位前,不无期盼地盯住他的眼睛。

  谁都知道马驭的绘画水平全班第一。从幼儿园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参加市少年宫美术班学习,作品不止一次拿出去参赛,虽然从没得到什么奖,也算是画得不错的了。再说他脑子灵,会想点子,办出一张漂亮的报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全班人的眼睛就都巴巴地盯住了他。

  马驭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做出很遗憾的样子:“哎呀梅老师,你要是早说就好了,昨天我爸爸已经把我的画具全部没收,在考上外语学校之前严禁我画画。”

  “特殊情况嘛!也是为班级作贡献嘛!跟你爸爸好好商量一下。要不我来给他打个电话?”

  “你找不到他。他出差了。”

  梅老师又瞥了马驭一眼,轻轻叹一口气。马驭这孩子一向自私,这毛病她是知道的,指望他作出牺牲看来不太容易。

  大杨阳跳起来说:“老师我来办!我愿意!”

  梅老师笑笑:“你有这份热情,老师很高兴。只是你的字写得不够好,我希望我们班惟一的一份报纸能代表全班的最高水平。”

  这一说,教室里就静默起来。本来还有包郝几个也想跃跃欲试的,可想想自己的水平,只好闭了口。这样,能办报的不肯办,想办的又不能办,场面就有点尴尬。

  肖晓站起来说:“我觉得应该这样:愿意办报的人都可以办一份,最后选一张最好的。”

  梅老师点头:“那也好。你比老师想得更周到。”

  肖晓又说:“我先报名,我愿意办一张。”

  大杨阳和包郝几个人都兴奋起来,纷纷跟着报名。最后一统计,有十六个人报名。梅老师很高兴。

  当晚回家,肖晓向爷爷奶奶宣布了他要办一张《爱鸟报》的消息。奶奶抱怨说:“都快升学考试了,还要办报?人人都得办?”肖晓就回答说:“不是人人,是一小部分人。”奶奶一听就沉了脸,心想既然大部分人可以不办,凭什么要求她的孙子办?奶奶觉得是老师欺负人。奶奶最忌讳的一桩事情就是别人欺负肖晓,肖晓是个没娘的孩子,爸爸又常年远在部队,这么可怜的孩子还要被人欺负,真是丧天良的事。奶奶放下手里的活儿,理理头发,拉拉衣服,气冲冲地要出门找老师。肖晓死命拉着她说:“干什么呀?是我自己要求办报的呀!”

  奶奶恨恨地点着他的鼻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班上那几个成绩最好的怎么不办?你偏要能?人家都是有心计呢,怕耽误考中学呢!”

  肖晓说:“他们不肯办,总要有人肯办,不然老师有多伤心?说不定我办得好,还能为我们班上增光。”

  奶奶朝爷爷摊着手:“你看你这个傻孙子!”

  爷爷笑眯眯的,他不敢当面跟奶奶争论,其实心里挺欣赏肖晓的这股“傻”劲。小孩子就应该有这样的集体荣誉感,要是小小年纪个个都修炼成“人精儿”,凡事只知道打自己的算盘,这样的民族将来怕是优秀不到哪儿去。

  孙子办报,爷爷自愿当下手。先是选纸。纸不能太厚,厚了不像是“报”;也不能太薄,薄了不经橡皮擦,而画画写写的过程中总是免不了要擦的;更不能泛黄,黄巴巴的纸头不够美观,用什么样的色彩都衬不出鲜艳……几种情况一排除,剩下的可选性就不多了。奶奶提了个建议:用挂历纸。挂历反过来用,纸面又滑又白,大小还正合适。可是肖晓拿一张试了试,纸质太好了,滑得太过分了,墨水和颜料都不吸收,写的字用手指一擦,马上糊个“大花脸”,不能用。

  爷孙俩踩着凳子上天入地,把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搜寻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爷爷还试着把几张十六开的纸对接起来,在反面用糨糊粘上。可是粘好了一看,接头处皱皱巴巴,气得爷爷又把它扔了。爷爷说:“算了,别找了,明天你上学的时候,我去新华书店帮你买。”

  爷爷说到做到,第二天书店一开门他就进去了。在三楼卖纸的柜台里,他摸、捻、比,还用自带的钢笔在边角处点个极小的墨水点,看洇不洇水。后来他选中了一种专门用来画水彩画的纸,纸质厚厚的,滑得不怎么腻手,白得不晃眼睛,比较有那么点“温柔敦厚”的意思。爷爷自言自语说:“好,就是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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