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叫一声娘
小雅就要和丈夫踏进那个家门。自小在城市长大的她还没到过真正的农村。
临行前，妈妈叮嘱她乡下比不得城里，到那里去照应好自己。小雅暗笑妈妈不了解农村。电视里的乡间多美呀，有山有水，有树有桥，鸡犬相闻，鸟叫蛙鸣，一派田园风光呢。整天被关在钢筋水泥似的鸽笼中，终于有机会呼吸一下大自然的纯净空气，比喝纯净水难得多了。这是他们新婚后第一次回到生养丈夫的土地，小雅盼着早点目睹心爱之人念念不忘的地方。
出了车站，丈夫带她钻进了一辆电动三轮车。
关上门，电动三轮车上路了，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小雅吓得抓住了丈夫的胳膊，怪司机的驾驶技术太差。丈夫说这段路不好走，怪不得司机。正说着，车忽地腾空一跃又重新摔回地面，小雅的心就给揪到了嗓子眼，怎么也咽不回去了。身子也好像被拆散了架，没一块骨头不疼的。
受了一个小时的罪，好在曙光就在前面了。下得车来，小雅胃里翻江倒海，吐了个一塌糊涂，丈夫心疼地为她轻轻捶着背。
在一处篱笆墙前，丈夫止住步，大声冲里面喊着：“娘，我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里急颠颠走出一个头发灰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乐呵呵地一把拉住小雅的手。
“这是咱娘，快叫。”
小雅听着真别扭，“娘”，多土气的叫法。
“急啥？先进家歇歇。”
娘看出了小雅的脸色不好，忙招呼着。小雅勉强笑了笑，在丈夫的搀扶下走进了屋。
“快上炕躺着，”娘抱进来一床花被，说晒了一晌午，铺在身下软和，又从炕柜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大红枕头。小雅躺下来，只觉得到处硬邦邦，怎么也不比自己家的席梦思床舒服。
半梦半醒中，一阵浓重的油烟味飘进口鼻，呛得她大声咳嗽，眼泪也给熏出来了。小雅再也躺不住了，穿上鞋走到厨房，外面的门开着，可满屋的烟就是散不出去。娘一边咳，一边炒着菜，丈夫蹲着往灶里添柴。
“怎么不用电炒锅？”小雅大声问。
“太费电，还是大锅炒菜香！”娘高声答。
真是活受罪，小雅心里想。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了。小雅端起碗，感到碗上有油，就干脆用筷子挑着吃。“看小雅瘦的，多吃点肉。”娘用自己的筷子不断地给她碗里夹肉。小雅微蹙着眉一块儿也不吃。丈夫看了看，就把她碗里的肉夹到自己碗中，笑着对娘说小雅正减肥呢。娘收了筷，脸上的笑变得讪讪的。
饭后，小雅抢着要洗碗，娘忙拦着，“碗筷有油，小心油了你的手，脏了你的裙子，还是娘洗吧！”小雅说，不怕只要戴上围裙用点洗洁精就没事了。娘一愣，不自然地笑着说“瞧我这记性又忘了买洗洁精，今个儿先用碱水洗碗行吗？”娘眼神有些慌乱地看着小雅，像做错了事的学生。小雅脸一红，胡乱地点点头。小雅到底没拗过娘，可她怎么也猜不出用碱水洗碗是什么感觉。
小雅要到外面逛，丈夫陪着她来到水塘边。
垂柳依依，一群白鹅悠闲地浮在水面上，几只鸡在土里刨食，远处层层绿浪映着火红的晚霞。小雅闭上眼来个深呼吸，冷不防脚下一滑，差点坐在地上。睁眼一看，原来高跟凉鞋踩在了一摊鸡屎上。丈夫乐弯了腰，小雅的眼里喷着火，两个人一路争吵着回了屋。小雅生气地甩掉鞋侧身躺到炕上，丈夫没事人一样看起了球赛。等小雅不情愿地想起刷鞋时，才发现凉鞋干干净净地摆在床边，看丈夫专注球赛的忘我劲儿，小雅羞愧地来到娘跟前，小声说：“其实我会刷。”娘呵呵笑道：“城里的姑娘哪受过这个委屈！没事，娘刷得仔细着呢，你放心穿吧！”
夜里，小雅的腿被蚊子咬得奇痒难忍，推丈夫起来，可他睡得沉，根本叫不醒。娘在小屋出来了，问明怎么回事后，拿来一块肥皂就往小雅腿上抹。小雅躲着要花露水。丈夫迷迷糊糊地说：“还当在你家哪，娇气！”小雅的眼泪就出来了。娘用力拍了儿子一下，笑着对小雅解释说乡下都用肥皂，很管用的。
天大亮时，小雅才睁开眼，脚落地钻心地疼，低头一看脚踝处肿起好高。娘进来喊吃饭，见状大惊，丢下一句“孩子，先忍会儿，娘马上就回来”。头发没梳衣服没换就出门了。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不一会儿就浓云密布。大颗大颗的雨敲打着门窗，也敲打着两人的心。丈夫的脸比天还阴。
娘去了这么久，连把伞都没带，她催丈夫去迎迎。他没好气地说：“我上哪儿迎？真不该领你回这个家。”“再请我也不来了！”小雅一肚子委屈。
雨停了，娘一瘸一拐地从外面回来了，满身的泥，头发一绺一绺地淌着水。两人惊问娘怎么了，娘喘着说没事，岁数大了腿脚不中用，走得紧滑了一跤。娘掏出一瓶药，对儿子说：“快，给小雅涂上，出去没碰到车，我走到大药店买的，他们说这药见效快。”小雅来时经过那里，知道大药店在车站附近，坐车还要四十多分钟，可娘是顶雨走着去的。
丈夫给小雅搽药，小雅的泪在眼眶中打转儿。“疼吧？都怪娘耽误了这么久。”
娘不住地埋怨自己。小雅使劲摇摇头，她知道是自己的心在咝咝作痛。
娘一瘸一拐地忙着装瓜子、花生，还有用洗洁精洗过好几遍的西红柿，“要走了，带着路上吃。乡下没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家产的，香。药你也带上别忘了每天擦。”小雅要留给娘用，娘说自己的老骨头不打紧，过几天就好了。娘还说小雅这几天受苦了，没吃好玩好。说这话时，娘眼圈就红了，粗糙的双手轻轻抚摩着小雅软滑细嫩的小手。小雅的心被装得满满的，沉沉的。
娘坚持送他们到车站。车来了，娘催他们赶快上车。小雅走到车门，忽然转回身，冲娘喊：“我忘了一件事！”娘紧张地挤上前，忙问：“落下什么了？回头娘给你寄过去。”小雅颤动着唇，一个字刚出口，嘴里早已是咸咸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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