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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们短暂的一生(4)

书籍名:《追寻》    作者:艾米·布鲁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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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公主街和弗兰特街路口,在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小男孩儿的身后,莉莲看到了她的船,被安置在一对铁制支索导轮上。那船又宽又深,已扭曲变形,更像是一个十七英尺高被削掉头儿的南瓜而不是驳船。莉莲的手指在围栏上缓缓滑过。

  “它能抓住水——不会摇晃。”这个老头儿有点儿醉酒,可能是个挪威人,冰蓝色眼睛,红色皮肤上遍布裂纹。“看它那么漂着,你可能会想它没什么本事,不过它吃水可深啦,不会把你甩出去的。”

  “很好。”莉莲说。

  “这可不是平底船。为什么,你自己就能应付它,年轻的女士?”

  那个儿子,或者是孙子,不丁点儿大却一副很勇敢的样子,大概是家中唯一一个还在与那个老头儿说话的人。他说道:“我们可以用现钱的。”老头儿点点头,又说:“我没瞎掰,她确实是只好船。”莉莲说:“我相信。”

  “办事儿去还是消遣去?”老头问道,尽管这船似乎在那两方面都不能使人满意。

  “我想沿育空河而上,穿过白令海峡,跨越大小戴欧米得岛,然后到达西伯利亚。”

  小男孩儿笑了起来。老头猛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儿,又吐了口唾沫。

  “五十三英里!”他说。“有人去过。我有个朋友曾在那儿杀死过一只弓头鲸。牙齿还没丢哩!”

  “哦,很好!”莉莲说。此时她看到了她自己,就像他们所看到的一样:愚蠢,怪异,注定要送命。

  “再等三周。”老头儿说着,一边扶着男孩儿的肩膀站稳了,“它就准备好了。”

  “好的。”

  这一定就是她长久以来所向往的地方了。

  约翰·比舍普摔断了双腿。从斜坡上坠落下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头朝下栽下去,然后便觉两脚被锁在一丛沉甸甸的松树枝里。这还不是最惨烈的断折,还没有骨头从皮肤里面绽露出来,要是那样他就没命了,不过他的脚陷进了泥土,树枝和滑溜溜的石头里,像脚蹼那般不听使唤。他可能会像楔子一样卡在松树礁下面死去,再也见不到莉莲和他的母亲(现在她就要掩埋她的第二个孩子了,他的小弟弟在1912年死于喉炎)。爱丽丝也许会在葬礼上唱一支歌并为她的歌声得意,而他如能在死去之前知道爱丽丝并未做过任何令他心碎的事便会很开心,这个想法在过去的一年里始终盘绕在他脑际。她只不过如此切削了一下,就像是在一颗宝石上切割出正确的角度,而莉莲却走过来切下了宝石的尖顶。莉莲一定会担心一定会难过的。

  他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许多条白桦树皮。他正卧在一只透光的独木舟上,除了当他扭过身去想要看清楚他们到了河的哪一段时之外,躺在这上面还算舒服。他挪动身子朝那树皮上方看过去,这时他发现了两种痛:从胫骨中划过的一道闪电,铺开在踝骨上面的滚烫烧红的网。有两个男人正划着这只仅容下两个人和一担鱼的独木舟。当他试图坐起身时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他身后的那个男人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按着他坐了下去,好让独木舟稳稳的泅游。他们是特隆戴克维金人——原住民中的汉人,电报接线员所知道的“大河之民”,而那些电报接线员又是他们所知道的没有女人的男人。他们要把这个人带回村子里去,就像小孩子把流浪狗抱回家一样,乃是出于一时的仁慈与好奇。

  约翰·比舍普在“十二里村”待了一个月,自始至终都是一条流浪狗。当有人确实需要帮助时,当一个粉白的残废手掌总归会有些用时,他们会请他来帮忙。女人们把留给他的饭菜放在门廊上。有那么两周时间,人们带他做些日常杂务。他帮忙将另一个人的白桦皮独木舟堵了裂缝,和女人们一起咀嚼云杉树脂块儿然后把它们填充到船体的缝隙中去;他帮沃尔特·艾萨克斯往船上安装了一个舷外发动机。考虑到他的肤色和身体状况,男人们出去捕捉河鳟和白鲑时则不会邀请约翰同去。他能做的就是把鱼晒干以及研究女人们用白桦树皮编的箩筐,那筐看上去像胶皮的一样结实;他把晒干的鲑鱼撇给狗儿们吃,然后坐在地上帮杰里·伍兹挑拣马铃薯。到了夜里,莉莲会在树林中找到他,或者他会在道森市找到莉莲,而从梦中醒来是他唯一不能承受的事情。

  十二里村有十间房子。这里的水很干净,那些汉人把两个月前刚刚死于流感的一对老夫妇曾住过的小木屋交给了约翰。他一打听到谁会说英语,就立即去讨要一支铅笔一张纸,去询问是否有人打算去道森。汉人们是随时都会去那里的——每个人都说他们是育空地区的犹太人:他们做生意,把皮毛,成吨的驯鹿肉以及他们女人做的手套和大衣带进来,又将枪支、帆布和茶叶带出去。一些英国国教寄宿学校正等着把他们在道森的孩子抢过来,皇家加拿大骑警则施行了新法规,捕猎和捕鱼许可证得花上一百美元才能搞到手。在这个时候,村子里尚没有人想带着他们非法捕获的猎物去道森。据约翰的一个救助者说,等到了冬天,白人们见了肉就会十分开心了。杰里·伍兹为约翰做了一副拐杖,还垫上了一层驼鹿皮。他每天都在外面游走,每一次都走得更远,有两个小男孩儿总是尾随其后,将手中的松树枝充当做拐杖。杰里说,过两天我再给你做个藤条拐杖,约翰谢过了他的好意。

  “你有个女人吧?”杰里·伍兹说道。

  “是的。可能去了道森。”

  杰里又说:“道森不算远。我可能会去那儿走一趟。我喜欢那儿的夜生活。”

  他朝约翰挤了挤眼睛,约翰也回挤了一下,心里想着不管这个人在夜幕掩盖之下会想要或需要或选择做出些什么事来,他都会跟着他,只要能让他去道森。

  那个老头儿和他儿子让莉莲帮忙侍弄他们的破菜园子,再用他们的双口炉烧饭吃。小男孩儿对于妈妈、爸爸、学校或是除了帮老醉鬼打理莉莲的船之外的生活只字未提。他们花去了她的一些钱用于修补船身,三个星期之后,他们将鱼油涂在铁制支索导轮上让它们熠熠闪光并散发出恶臭。莉莲将最后一张写给约翰的便条留在了造船厂入口处。他们把一条锁链钩挂在船头,接着把船推下了水并即刻擎住了船头,水花迸溅到甲板上来。接着莉莲已准备就绪,为了去南方而面朝北方,在渡过育空河时人们必须得这样做。那家真正的造船厂里的大胡子男人给了她一卷绳子,一袋面粉(“既然你铁了心要走。”他说道),还有一个笨重的涂了蜡的帆布救生衣,是从他父亲船上拿来的,那艘叫做林德曼号的船已在二十五年前葬身于“白马急流”之中。

  托比约恩·詹森和小男孩儿欧伊芬德挥了挥手,莉莲于是也朝他们挥了挥,另一只手扶握着长桨,小背包放在两脚之间。当她的身影消失遁去时,一老一小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育空河很宽阔,深褐色的河水静静流淌着,宛如巧克力牛奶一般柔滑,只是水流的方向与莉莲作对。河水胡乱推搡着,零星的几个人正以与她同样的速度行走在岸上。雅科夫从纽约公共图书馆偷来的小巧光滑的白令海峡地图就在她身上,此外她还有托比约恩·詹森的铅笔草图,用以说明她将驶达圣米迦勒一带,再从狭窄的可穿行的白令海峡横穿过去到达楚科奇,在那儿她会见到与汉人和阿萨帕斯卡人长相极为相像,但实际上却为俄国人的印第安人,詹森先生所述大意即为如此。

  河道中有无穷无尽的弯折,似乎船总是向岸边冲去,即使莉莲像骡子一样将它朝河中心拉拽也无济于事。岸边新生的树木弯垂到水面上,有几丛好似面朝下生长在水中,枝条摇曳着就像悲恸不堪的女人。船桨已毫无用处;小船从岸边弹回到中流接着又返回去,而当它开始趋于安稳时,水中又会出现一些旋涡,詹森先生提醒过莉莲对此做些准备(你划不过去的地方就避开点儿,他说,别被平静的水面骗到了。莉莲觉得所有这些建议恰似詹森先生本人:足够真诚但却像公牛的奶头一样没啥用处,这是她刚从他那里学会的一句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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