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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苦日子,苦日子(2)

书籍名:《追寻》    作者:艾米·布鲁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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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是美德的最佳同盟,是快乐的助推器。”

  青吉哼了一声,很是不屑:“莫蒂默夫人会给你快乐的,我肯定。”

  在黑兹尔顿,莫蒂默夫人既是宙斯,也是赫拉。她是众生之王,是美丽女子和处女的追随者,是妒火中烧的女神,内心充满黑暗的猜疑和更黑暗的复仇欲望。最终,她把莉莲请到了图书馆。青吉说,别忘了穿上两条内裤。在那个小屋子里陈列着一排排没有人看的书(私下发行的励志诗小册子,比顿太太家务指南,路德教会烹饪书、歌剧剧本,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加拿大骑警或是爱斯基摩人或是甜菜农的生活)。莫蒂默夫人将七把椅子围成一圈。莉莲应邀朗读文章,其他几个女人也都轮流做朗读者。诵读员,莫蒂默夫人这样叫她们,而在莉莲读了半小时的《夏洛特淑女》或是《特里斯拉姆与伊索德》之后,她们其中的五人已经对于后续情节有了颇为精准的想法。她们都各自读过或挣扎地熬过了《布尔芬奇》,并且尽管其中的一两人由于自身局限只能读读《埃尔希·迪恩斯莫》或是《他确有所值吗》,但作为一名诵读员的准则和地位也始终得以彰显。当只剩下莉莲与莫蒂默夫人两人时,她们会谈论亚瑟王和骑士,谈论传奇式的友谊,谈论法国南部,莫蒂默夫人年轻时曾在那里度过两个愉快的夏季。每到这时,莉莲的表现总会使她凝神屏气。

  最终证明,什么事也没发生。莫蒂默夫人倒了两小杯雪利酒,问莉莲最喜欢《布尔芬奇》中的哪些部分。莉莲说是神话人物,显而易见且实事求是的回答,可怜的斯库拉和丘比特,还有愚蠢而可爱的赛姬,这些人物将她的注意力从莫蒂默夫人精致的手上移开了。她是一个人高马大,相貌粗糙的女人,总以灰色毛料罩身,穿着带花边的笨重的黑鞋,但她的手却纤长优美,椭圆形的粉色指甲小巧精致,手背上的蓝色血管呈现出美丽的脉络。这是一双属于维多利亚时代淑女的手,而莫蒂默夫人本人也并非不了解它们所生的效果。她喜欢上过浆的厚重的蕾丝袖口,袖口的每一层都像巴滕堡蛋糕上的发泡一样光滑凸显,她还在食指上戴了一只大大的红宝石。

  “倒是有一样东西让我十分喜欢,”莉莲说,“地图。”

  莫蒂默夫人咂了一口雪利酒,一道灰白的浓眉向上扬起。

  “我们这儿没有地图,亲爱的。”

  莉莲也咂了一口酒。莫蒂默夫人没有理由说谎,但是黑兹尔顿女子农务中心里的某个人必须得有一张地图。某个人必须,在偶尔的时候,需要去某个地方。

  “真的,”莉莲说,“要有一两本地图册,那些东西会告诉我们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告诉我们这儿与非洲或印度或女孩儿们的家乡之间的关系。”

  “恰恰如此,”莫蒂默夫人说,“这正是我们没有地图的原因。这个地方只是为了庇护和改造。地图那种东西会诱使人们向往外面的世界,诱使她们逃跑。”

  “对我而言,”莉莲说,“那是绘图的艺术。我喜欢地图。”

  莫蒂默夫人耸耸肩,意在表示这儿的所有人都想得到她们得不到的东西。我喜欢你,比如说,但是我能看出你到头来会是一个背信弃义、满腹心机、冷酷无情的女孩儿。你会宁愿做一棵树、一头鹿或是一只丑陋的小鸟却不愿接受我的拥抱,或者你会接受,然后便等着得到回报,当我冒着使我自己和我的正直品性受辱的极大风险给你拿来一份加拿大地图时,你可能会不停地用手拂拭我或者用腿轻蹭两下,之后你会为自己所放弃的东西感怀叹息,用你的冷漠使我蒙羞。莫蒂默夫人站起身,杯子里剩了几滴酒。于是莉莲敏锐地意识到,她已经被看成是一个欲求无尽的人了,她将无法从这个女人手中得到地图,因为与不贞相比,赫拉愈加痛恨的便是忘恩负义。

  青吉说,这是为了喊得大声点儿,然后她像一个斯堪的纳维亚家庭妇女那样将头发盘了起来,恳求胖派蒂赐给她一小枝紫罗兰。晚祷时,她动情地唱诵,并挤出几滴晶莹的泪珠,这深深打动了莫蒂默夫人。她给了她一本《布尔芬奇》,青吉却塞给了莉莲。我不稀罕,青吉说——给我找些关于一个年轻女孩和一个老妇人的东西倒好点儿,如果没有,也可以是关于两姐妹的。或者两朵花、两只天鹅,随便什么该死的东西都行,你明白吧,她说。如果有汉语的就更好了。青吉拾起《银幕》杂志,边看边大笑,嘴里还吮着一块薄荷糖,这块糖是从那个红头发妓女传过来的盒子里拿的。

  青吉得了宠。她的确在努力帮她深爱的莉莲搜罗地图,但是她也不会太过努力而让此事威胁到加在她茶里的蜂蜜,威胁到象牙牌肥皂和提早释放的允诺,出狱的日子可能会在“三月活动”之后,也就是在海兹尔顿镇里镇外的人们慕名前来购买刺绣品烤饼和蛋糕,并聆听海兹尔顿女子唱诗班的演唱之后。青吉请求了几次,莫蒂默夫人最终说道,我猜你是为了你那个犹太人朋友吧,青吉耸耸肩说,我自己可看不懂地图。

  莉莲的生活还在继续。她以极大的努力做着一件事又一件事。她开始养成在院子里散步的习惯,哪怕是在最冷的天气里,时而与坚持每日散步的聋哑人一起,时而与高度信仰新鲜空气的基督教科学家一道。在这群散步者里有一个人,苍白而瘦削,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咧嘴笑时露出牙间的缝隙,有一天,当她们又走了一英里时,她对莉莲说:“你这样走是为了什么?”莉莲说:“我得去俄国,去找我的女儿。”

  那个女人则快活地说:“我走是为了我的精神。”几个星期之后莉莲了解到,艾米莉·安妮·沃伦当时是在说,她那样走是为了让她的精神镇定下来,这样她出去之后就不会在偶然之下蓄意毒死另一个惹怒她的女人了,艾米莉·安妮则知道了莉莲面前的路有多长多艰难。她从打谷房里给莉莲拿来两个铅质圆盘。

  “要是我的话,”她说,“我会把它们穿在鞋里好把腿练得壮一点儿,懂了吧。”

  莉莲着实懂了,艾米莉·安妮粗暴而高昂的斗志是冷酷无情的。

  “你还得把胳膊练结实点儿。”她说。

  “就这么一副皮包骨怎么救你孩子。”她说,“没有哪个又衰又懒的娘儿们能走到西伯利亚去。”

  晚上,莉莲往腿上抹了油,然后一头扎在图书馆里读起书来,尽管她已不再是那个诵读圈子里的成员了。

  “我的主啊,”青吉说,“我从不知道那些爱尔兰佬也有神话。莫蒂正让我们读《库丘林》呢。”

  青吉把偷来的一块茶点放在莉莲的帆布床上。一切东西她都与莉莲共享,包括从图书馆圈子里拿来的蛋糕和最新的女性杂志,这杂志就像可卡因一样在女人堆里风靡一时——她们会为那里面闪亮华丽的彩页大打出手,会熟读每一个词,看烂每一张图片,甚至是模模糊糊印在背面的一丁点儿大的丰胸广告、假发广告和婚介信息也不放过。青吉提出要为莉莲做一次莫蒂默夫人对她做过的事。

  “就当是消遣了。”青吉说。

  莉莲说:“你曾经爱过吗?”

  青吉笑了笑,摇头。

  “从没,也希望永远都不。”

  青吉在胸前画了十字,又亲吻了她粉红的指尖。她在自己的帆布床上躺下来,交叉起双臂就像一个死尸,然后静静等待着直到灯火熄灭。她轻轻走到莉莲床边,说:“往里挪挪。”她的手指在莉莲内裤的布纹上游移,轻轻拍着莉莲的肚子。她把她的小手放在莉莲两腿之间。

  “放松,”她说,“开始是这样的。”莉莲把腿叉开了些,大腿骤然缩紧,一股水流从她腿下面奔涌而出,向上蔓延过她的胸腔和喉咙,直到她耳边响起一阵嗡鸣,她蓦地坐起身。

  “我做不到。”莉莲说。

  “你当然可以,傻瓜。我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呢。”

  莉莲又躺下来,即使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夹着含混不清的话语遥远地传来,(当然,她没有叨念青吉的名字,她想着鲁本的名字却没说出口,她也想着自己的名字,然而她真正在说的只是,不,不,不),即使她触摸到了青吉结实而有棱角的肩膀,即使她听到青吉说,嘿,别出声,别出声莉莲,动动脑子,即使这样,她也清楚一旦她走到这种愉悦的另一边,所有的事情就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阴茎,手,可以是一只脚或门把手,莉莲心里想。不曾存在,亦不知所终,是她的错而不是青吉的。青吉,愿上帝保佑她,她正触摸着她,态度坚定,技术纯熟,带着迅疾而又真切的善意,就像一位战地护士。泉水涌流到荒漠之上,莉莲想象着,身体放松下来。最后一滴水从湿冷的罐口坠落继而渗入地面,五分钟之后,那块黑点将再次干涸,而流沙将覆于其上,无法阻挡。

  莉莲遗失了时间的轨迹。她在青吉身旁静静地躺了太久,以至于忘记了即使在这样的情境下也需要的礼貌,她伸出手去触碰青吉以示感谢,尽管那也许不是正确的方式。床垫嘎吱响了几声,青吉回到她的帆布床上,把手在枕头下面擦了擦。

  “别被臭虫咬到。”青吉说。

  圣诞将至,这对于某些女人来说是个可怕的时刻,她们将孩子丢给了她们恨过伤过或几乎不认得的人照管,她们不得不撇下心碎的母亲(“我很高兴我可怜的老妈用不着自己一个人挨过那些节日了,”

  那个弑母犯一本正经地说),离开她们的爱人,不知他们在新年到来之前会否有其他安排。亚瑟·吉尔宾来了,带着水果蛋糕和一件有玻璃扣子的黄色羊毛衫。他刚刚坐着看完了一场暂短的圣诞节演出,唱的是“来吧!忠实的圣徒”和国歌“哦,加拿大”。海兹尔顿唱诗班第一次唱起了“邪恶的波莉”,那句歌词“她的指甲变黑,她的声音变哑,她一命呜乎,离开了这片低谷”带着极大的甚至是欢闹的激情从她们口中轱辘出来。协助监狱长组织文艺活动的古德太太事前以为,女人们会为波莉所受的惩罚而羞愧,会害怕自己与她有同样的命运,但她们却把这歌唱得像格斗曲一样,监狱长于是写了个纸条,把古德太太调去了洗衣间。

  监狱长允许莉莲与亚瑟·吉尔宾坐在图书馆里,莫蒂默夫人则睁着蛇妖般的眼睛在一旁盯着。

  “谢谢你的羊毛衫,”莉莲说,“这儿确实渐冷了。”

  “我听说了。”亚瑟·吉尔宾说,他躲着她的目光。

  她看上去并不赖。事实上,当她躺在温斯洛旅店栏杆后面的一摊猪粪里时,情况要比这更糟些,但相差也不算太多。她增了些体重,长了些肌肉,因而看起来并不衰颓,尽管她的皮肤呈现出淀粉浆和黄昏初降时那种淡黄色的平滑,她似乎仍是轻快愉悦的,脚步也多了些许坚定。他止不住发现,她和他见过的每个囚犯一个样:倦怠而机警,大部分时间都将对这世界的愤懑谨慎地掩藏起来。他原以为女人会不同。

  “我想,你可能不再需要管家了吧?”莉莲问道。

  亚瑟·吉尔宾看着自己的手。他捋了捋修剪整齐的铁丝似的络腮胡。他的衣领很干净,靴子上打了黑色鞋油。

  “或者是妻子。”莉莲说,当他站起身去看架子上的书时,莉莲开始为刚刚说过的话而懊恼。

  “她们不怎么让你们接触新东西,是不是?”他说。

  “我想她们是希望用旧式的书籍来激发旧式的道德。”

  亚瑟·吉尔宾哼笑了一声,莉莲也微笑了。他又坐下来,把水果蛋糕往她面前推了推。

  “事实上,我快要结婚了。就在一月份。是个好女人,一个寡妇。”

  “那真好,”莉莲说,她不禁想象起艾丝特·布尔斯坦的样子来。“我很替你高兴。恭喜你。”

  这不免有些荒谬,他们说话时仿佛是多年的老友,仿佛他们曾有过一段永生难忘的青涩恋情。他把她送到了监狱,是为了她好——就像他一直说的那样,如今她身在监狱可他却要在一月里和一个好女人结婚,而她还要对他说他能来探望她真是太好了。

  “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未婚妻,她陪你到海兹尔顿来了吗?”

  亚瑟·吉尔宾看上去很不安,他给予她的足够关照使他从没向未来的妻子提及过她的存在,这对莉莲而言该是最小的慰藉吧。

  “这次倒没有。不过她很想见见你,等你出……等你离开海兹尔顿,她,维克萨尔太太,想请你在起程之前到我们那里去。”

  哦,是这样,莉莲心想,聪明的维克萨尔太太。她拿起羊毛衫和蛋糕,她握了握亚瑟·吉尔宾的手,她祝他圣诞节愉快,他刚进来时她就想要这样祝福他了,这时她捕获到了莫蒂默夫人不无同情的目光。莉莲走进胖派蒂的房间,所有人都汇集在那儿,观看红头发妓女如何在她的阴部上方文刺“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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