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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人是用什么做的(1)

书籍名:《追寻》    作者:艾米·布鲁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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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为你永恒的灵魂祈祷。”玛丽说,玛莎点点头。

  玛莎说:“耶稣希望我们去拯救迷途的羔羊。”玛丽也点点头。

  她们祷告并非因为莉莲是犹太人。她们不是那种将其他所有人都看成是异端的传教士。她们之所以为莉莲祈祷,是因为第一个晚上当她爬上吊床并将灯熄灭时,玛丽·霍恩施密斯一连问了四十七个莉莲无法回答的私人问题(是的,我有一个孩子我想她可能死了但我还是要去西伯利亚,或许能找到她;是的,我结过婚而他也已经死了;是的,我来自一个小城镇,那个地方被基督徒一把火烧成灰烬了——谢谢你的关心),最终莉莲说她是个从西雅图逃出来的妓女,为了躲避皮条客的鞭打。她说她叫软糖布朗,并且让她们了解到她已经厌倦了充满罪恶的生活,那段生活实在是太可怕了。她们听到黑炭夜总会里发生的事情不禁浑身战栗并为之心痛,她们孜孜不倦地为她的美好前程祈福。很明显,她们是善良本分的女人,由于种种不幸而成了传教士,酒鬼父亲,死去的母亲,负伤而无用的兄弟,还有她们眼睁睁看着卖掉的农田。若非如此,她们本会成为俄勒冈州戈尔登家的贤妻良母,而莉莲也不会顺从于想嘲弄她们的冲动,不会披上软糖邪恶的外衣以逃避她们充满好奇的圆脸庞。

  清早,当海浪迸溅过来时,玛丽将她自己织的棕色围巾戴在莉莲脖子上。傍晚,商人和采矿者们排成一队走进来吃晚餐。他们见到这三个女人便都提了提帽檐或者扬了扬头再或者捋了捋头发,而霍恩施密斯姐妹看到莉莲对此毫无兴趣不禁极为欣悦。玛莎为他们每个人都煮了一杯甘菊茶,用的是从餐厅里拿来的大口杯。在男人们抽烟打牌喝烈酒的当儿,她们可不愿再继续逗留下去,玛莎说。于是玛丽和莉莲跟在她后面,三人像小鸭子一样游回了她们的船舱。

  在船舱里,轮到莉莲用海绵来擦洗身子了,她最大程度地利用了那条酚皂和那盆温热的水。玛莎·霍恩施密斯是不会在一个妓女哪怕是业已从良的妓女脱下外衣时待在一旁的,而玛丽却乐意那样做,她和莉莲一起坐在钢琴凳上,看着莉莲擦洗身体,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当看到莉莲肩上的圆形伤疤时她说,我的上帝,一定有人残忍地伤害过你,而莉莲则想给她讲一些奇幻的事情,比如一个除恶积德的惊天动地的故事,或是从某个可怕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遇中死里逃生的经历,但玛丽的脸上却布满了善意与慈悲。莉莲说,哦,是啊,这个嘛,一只汤勺,当我还是个小姑娘时我母亲用它烫了我一下。玛丽没再说,哦,我的上帝。她掀起朴素的灰色衬衫,卷起棉布胸衣,露出她身体柔软洁白的中间部分,那里有一条粉红色月牙形布满细纹的疤痕。开水烫的,她说。真可怕,生活就是如此弄人,不是吗?即将抵达鲁伯特王子港时,玛莎的甘菊茶也倒尽最后一滴,这时莉莲承认了一切。我不叫软糖布朗,她说。我叫莉莲·利波。玛丽握着她的手说,上帝是不会在意你把自己叫做什么的亲爱的。稍稍精明一些的玛莎放下手中的绣花绷架,说,莉莲这个名字要好听多了。你总不能一面与正派的人交往一面又称自己为软糖吧。利波?她说。

  在到岸之前,她们知道了莉莲从未做过妓女,从未有过皮条客,从未穿着短裤在黑炭夜总会跳过舞。自始至终她们都知道她是个外国人(布朗小姐,是我的“脚”,在第一个夜里玛莎低声说,你干脆用刀切掉那个口音吧,玛丽则说,她可能是来这儿之后把姓改成了布朗的),也能看得出她的痛楚与匆忙,因为她们都曾经历过。

  玛莎把一块细薄布手帕塞进莉莲衣袖中,那上面用海军蓝丝线绣上了字母缩写L·L·,玛丽将一个用暗淡的金属链串起来的樱桃木小十字架放在莉莲手中并说,上帝的羔羊,亲爱的——握紧它。莉莲把十字架装进衣兜,紧挨着雅科夫的安全别针和史奴吉的怀表,接着她上路了,一路上,那三美神与用处极大的不锈钢别针以及上帝的羔羊彼此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沿着斯基纳河岸来到了鲁伯特王子镇,那个地方如今已不再是通往黄金世界的门户了。

  亚瑟·吉尔宾是个好人,也是鲁伯特王子镇唯一的治安官,他的妻子死于九个月前。在过去的二百七十天中,每个夜里他都独自躺在床上抚着亡妻的睡袍失声痛哭,除非他喝得烂醉如泥而无法爬上床去。和镇上的妓女在一起时他会哀伤,而乘独木舟来到此地的海达族女孩儿同样让他哀伤,那些女孩儿以每批三十人的规模到来,在沿河一带的镇子里穿行几个夜晚,兜售山羊毛毯和她们自己,她们头戴伊顿丝绸花,脚踏驼鹿皮靴子,穿着与自己完全不相称的都市裙装,行进到鲁伯特王子镇里。

  与本地妓女相比,这些海达族女孩儿谨慎机敏而又少有怨言,她们也不会像本地妓女那样装模作样(哦,吉尔宾先生,当他在玛丽死后不久来找她的时候玛莉娅这样说,这样做合你心意吗?他不禁想要扇她一个耳光,她把他和她自己想成了什么,她又把玛丽想成了什么?)。如果海达族女孩儿喜欢你做的事,她们会喘息会微笑会揪扯你的头发,倘若不喜欢,她们便只是静静躺着眼望天棚,然后在你完事儿时闭上眼睛,甚至一语不发,你知道她们是在感恩。

  当海达族女孩儿到来时,她们会启用温斯洛旅馆已然荒废的房间,无窗无门空空如也,她们会把厚毯子或轻毯子铺在地上得以过夜,同时将老鼠屎和死鸟踢到角落里。事业心较强的女孩儿还会准备一瓶威士忌和几块鲑鱼肉,你在享用之后可以付钱。和一个海达族女孩儿躺在臭烘烘、油腻腻的毯子下,喝下一杯威士忌,她的头发像溢出的墨水一样铺盖在你的胸膛,于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你便会自己欺骗自己,这正是亚瑟·吉尔宾不再去找她们的原因。他想的是,倘若在将某个身材矮胖满脸痘疮的女孩儿压在身下像刨地一样干了一个小时,并看到她安详坚定的神情和自始至终浅淡不清的微笑之后,他不得不咬紧牙根以防向这个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女孩儿求婚的话,那就说明是时候彻底结束这一切了。

  今晚,他在镇上转了两个来回,先后两次听人说起一个在温斯洛旅店沉睡不醒的女孩儿,因而他有责任去那里探个究竟。他看到了本·纽兰德家来去匆匆的几头猪,接着看到了那个睡在栏杆后面的女孩儿。她身上散发着猪粪味儿,疲惫颓唐,个头儿还没有他想象的一半大。他叫醒她,就像叫醒一个醉酒的邻人那样,用自己的鞋尖踢了踢她的鞋尖,可她却翻了个身,仰卧着,叹息,梦仍未醒。他把手放在女孩儿肩上,想把她从噩梦中唤醒,她终于掀开沉重的眼帘,眼中却空无一物。

  她说,哦,苏菲,然后抱住他,心碎般恸哭起来。亚瑟·吉尔宾就那样让她抱着,只是出于最善良的意图和作为治安官的义务,他心想要是换成另一个男人恐怕就要占她便宜了。他忍不住地想象那个情景,同时又羞愧得面红耳赤,于是他将她放倒在地,然后她终于看到了他。他能看出她看到了他,能看出她的拥抱是个错误。那只能说明她有多疲惫。他拉她站起来,她挣扎着让自己保持平衡,通往镇上的这一路使她满面尘土精疲力竭。他抓住她的手腕,她瘫软在他怀中。这看上去定像极了闹剧中的老一套,他想,类似于谐片《吉斯通警察》的某个场景。就像对待那些惹上麻烦的小伙子一样,他用他不苟言笑的语气讲着话,并且提高了些许音量,生怕她是外国人而听不分明。

  他说:“你在这儿做什么?”女孩儿斜眼看着他,仿佛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我要去道森市。”莉莲像他那样大声用力地说。

  “真的?”亚瑟说,“谁带你去呢?”

  也许她有个情人,或者是丈夫,但她看起来不像是有夫之妇,而那情人可能已经溜掉了,只把她一人撇在鲁伯特王子镇,这个地方实为一个垃圾倾倒场,堆满了商人的妻子,采矿者的情妇以及男人们继续北上之前所要抛掉的各种行李。

  莉莲向后倾靠在栏杆上。

  “就我自己。”她说,一面望向外面的夜空,似乎要拾起背包马上走人,是的,如果能绕开这个高大肥硕的男人她就可以离开此地了。他浓密的络腮胡样子很怕人,而眼中却有着她曾无数次见到过的悲伤。

  他伸出手臂,像要抱住她,但只是将她的手腕拉到她胸前。

  “在这个时节你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他说,她的手腕在他手中就像柔软碎裂的木头,“已经开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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