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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卷五(4)

书籍名:《明娜(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吉耶勒卢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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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我们没有一个再开口。

  我原已向明娜提过我住在美景旅舍,因此我知道任何时候明娜想跟我联系都能够做到。她会,这一点我已不再有任何怀疑。但我感到非常不安的是他们何以做这趟奇怪的旅行。“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我自忖。“显然他们是不会去波希米亚的。”为什么我认为

  “显然”,我却不知道……

  马车轰然,桥梁震撼,

  溪水缓流悲叹;

  再度,彼柔情之心将我驱遣

  我爱曾如是欣欢,如是痴顽

  我们过桥之后,斯提芬逊立即停车。

  于是我紧紧握别明娜,向斯提芬逊鞠躬,匆匆走向火车站。

  6

  到达德勒斯登,我无法下决心走出波希米亚车站,我有一种猜疑,他们两个或一个会从碧尔纳回来。

  夜车进站,在一节车厢的窗口我看见斯提芬逊的面孔,他下车——只他一个。我向他冲过去。

  “明娜呢?”

  斯提芬逊冷冷地看我,就像要我知难而退地把冒昧的问题收回。但他瞬即改变了主意。

  “问得好,芬格先生,你应当知道她在哪里。在日光岩。”

  “日光岩!”我默然道,就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似的。然后一阵眩晕,而蜂拥的旅客与搬夫使我反胃。“日光岩!这是怎么说?”我抓住他的外套,一方面为了让自己站稳,一方面防止他走掉。“你不是说,她——明娜——”

  “嗯,不用这么激动!”斯提芬逊好像出于仁慈地说,“她并不算神经病或发疯,只是非常郁闷,有一点歇斯底里。你亲眼看到的。总之,请医生来照料她是上策。这算得什么?在我们这神经质的时代,这没什么异常……她喜欢日光岩,因为她想家想得十分严重,当然,也为了避免哥本哈根的闲言。现在是说她回家省亲,尽管,我一向就认为,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事稀疏平常,所有受过教育的人都已摆脱了这类偏见——”

  在他解释的过程中我模糊的怀疑这时突然变成了绝对的愤怒。

  “是你搞出来的,是你,是你!”

  我的声音噎住了。我拳头在他面前晃动,他想摆脱我抓住他衣服的手,这时一个警卫过来。斯提芬逊向他耳语几句,耸耸肩,消失在人群中。我靠在柱子上。旅客蜂拥,站务员喊叫,然后是汽笛声与排汽声。

  情绪略为平服之后,我立刻问站务员还有没有车往碧尔纳。站务员说有。但我必须等明天的早车。

  第二天,第一班车把我载到碧尔纳,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到达日光岩,幸亏可以立即会见教授。我自称是斯提芬逊太太与她丈夫的朋友,后者我昨晚遇到,并答应他经常报告他太太的消息,因为我要住在德勒斯登一段时期,但我当时为朋友担忧,只跟斯提芬逊先生说了几分钟的话,即匆匆离去,现在我急于知道全部实情。

  那教授叫我暂时放心,目前当不致有危险,这是往日不会想到要找医生的病,而精神病院的用意主要是让患者避免精神的干扰。进一步的资料他必须在一个星期的观察后才能提供,那时他会高兴见我。

  八天以后,当我去拜访他,他说明娜确实有精神上的疾病,但不至于发疯——无论如何,在正确的治疗和精神病院所提供的良好环境中是不会的,她须在此住到恢复精神的平衡为止。她现在非常神经质,非常不稳定。但她真正的危险是心脏病,病因可能几年前即已种下。她可能伴着这个病直至年老,也可能突然而死。最重要的是必须避免心情的紊乱,而在住院以前她却一直生活在心情的紊乱中。

  “请实话告诉我,”他突然说,“你是她和她丈夫的朋友——他们共同的生活快乐吗?”

  我考虑了一下我是否有坦白之权。“不快乐,”我回答,“我几乎敢说他们不快乐。”

  “那就对了!至少这是主因。最好是她不再回他那边。这是说,当时机到来,而这又不致使她过于痛苦的话。至于男的这一方,他似乎理性得很。你认为呢?”

  “和你的想法完全一样。”

  我的情绪是如此起伏,以致不可能逃出有经验者的注意。他微笑,用皱着眉的眼睛牢牢地看着我:

  “但这是长期的事……我已告诉她你来过,她要我问候你。你要在德勒斯登住一段时期?好。我高兴你能一星期来一趟,但在我敢允许你跟她见面之前,还得有一段时期。”

  我欣慰地回来,决心奉献我整个一生给明娜,不论娶或不娶她,都尽我所能促进她的健康与幸福。如果她再不可能快乐(然而,为什么她会再不可能呢?),则若我能使她的不快乐尽量减少就已知足,而不顾及这对我的事业会有多少妨害。如果住在她的本城对她最为合适,则我将试着在德勒斯登谋一职位;如果她需要南方气候,则我将设法在南方谋生。然而,后者的可能性甚少。是的,可能最适合的是去英格兰,那里于她来说是全新的环境,将最适于保持她心境的平静。但这一切并不是我最操心的。让我不寒而栗的乃是悬在她头上的达摩克利兹之剑。此时,剑是否已经落下?而即使医生允许她出院,剑仍悬在头上。是的,即使已经摘下,我仍会想象它存在……但我告诉自己,这种恐怕只能使我的爱情更强,使我的温柔更为有恒。在结婚之后,我如何可能会于愤怒发作或郁郁不乐之际离她而去呢?——因为我内在的声音会告诉我,当我回来要抓住她的手,在她的眼睛中看出爱时,她的手可能已经冷了,眼睛已经无光了!

  我舅舅将不得不允许我的休假,至少一年。我像往日一样,租了一间最卑微的房子,埋头研习陶瓷艺术,希望将来对我们的工厂有用;而在这方面,不论实例的文献,德勒斯登都有充分的资料。

  7

  5月3日,下午,当庭院和公园中的一切草木都吐绿的时候,我如常往大花园散步。

  在“城堡草地”的开端,我被挂在古董店窗口的一幅人像吸引住了。我冲过去:不错,是斯提芬逊为明娜画的那幅粉蜡笔像。但何等可怕!粉蜡已大片剥落,尤其是头发部分;前额与脸上也有;而有一只眼睛不但无采,帆布亦已透光。画框已为虫蛀,风格则为低俗的洛可可式,画框下贴一张纸签:“佚名大师,十八世纪中叶。”

  我走进那幽暗而陈旧的、使人难以转身的破屋棚。那古董商必可从我的德语听出我是外国人,甚至还可猜出点英国味来,便开了一个吓人的价钱,说那是现在已经少见的真正绘画之一,很可能是曼斯手笔。我不久就解除了他的迷梦,但仍旧用远超乎其真正价值的钱买下来。

  我不想在大花园挟着这么一大幅画走动,但我需要运动,因此就去约翰尼斯街。我买这幅画当然不是为了拥有它,而是无法忍受它挂在那里当“旧货”卖,而日后又挂在一个陌生人的房间——当做一张“曼斯”。

  我想走回住处把它烧掉。

  但是,我发现我正面对亚尔伯桥,而这时一个念头袭来:“何不把它丢进易北河?”这样我便用不着再打开它,看它。

  桥上只有几个人。我走到桥中央,正对河水,河水仍涨。我扫两旁一眼,见无人在近处,于是我把画丢掉。它消失在水中,我听到它撞碎在桥墩的破冰柱上。

  我心情郁丧地回来。

  桌子上放着教授的信。

  明娜那天早晨去世,完全出乎意料的,是心脏病猝发。

  7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一个由明娜亲笔写的收信人姓名地址的小包裹,盖着病院的封印。包裹的上层有六张信纸,密密地写满了字;但最后一张则只写满一面,第二面仅有几行。

  日光岩,4月17日,188——

  “至亲爱的朋友,——医生告诉我你来过,并转达了你给我的问候,他也答应下次你来时转达我对你的问候。知道你在附近,对我是极大的宽慰。

  “我要给你写信,但只能时断时续的,因为这总是深深牵动我的内心,而医生已一再强调,我必须避免一切令我激动的意念,这个,我会遵守,但有一件例外,我必须写信给你,因为这是我惟一可以避免不断不安的方法。因为我有一种感觉,我可能会突然死去,当我跟医生这样说时,他笑我,但我似乎觉得我可以看出他也有同样的想法。然而,仍有可能我只是身体虚弱。同时,想到事情如果发生,你可以获得通知,我感到安心。

  “我心中有那么多沉积,以致我必须向你吐诉。我已把你的信件和一些小物件收集在一起。是我不希望落在别人手中的;我把它们包成一个小包,写上了你的姓名地址,我现在的信,每写一段,就装进包包里。

  “或许有一天我们会一同笑这个念头。愿神赐予我们这个机会。

  “今夜我不能再写了,不胜负荷。夜安,我的朋友。”

  4月18日

  “你知道在精神病院的门把我关起来之前,是什么使我往莱丹这一趟吗?(顺便说一声,这一趟于我真是艰难),为什么我到那岩穴去?除了那你可能也是因此而去的原因之外,还有另一个想法,就是,我在那里会发生异常的事。然而,我想到的不是业已发生的那事,尽管,它比我想象的那事更为奇妙。我想的是,心情的激动会让我不堪负荷——不是让我死,就是让我疯,而即使是疯,也比我现在的心境好。

  “但能在那里遇到你,是何等天赐的幸福啊,海拉德!我看出来你还是一样,而你也觉得我还是一样——对你。对‘他’,则我已是决然地变了。

  “我十分清楚,我对他的忿懑变得如此毫无保留,使你何等苦痛,然而我不能自己。我已变得如此坏了,如此苦涩了——是的,如此愤恨了。

  “这或许是你不易了解的。

  “厌恨自己曾经爱的人,这如何可能?或者,最好是这样问(因为前面那种问法很可能是你不易了解的):‘一个人,在对另一个人由于日日观察已确知其真正性格,而鄙视到如此程度的时候,她还如何可能爱他呢?’而这里我们说的不是爱情的偶然低落,因为我确实对他有所了解。

  “这一点,我认为是至为重要的,而为了让你得以彻底了解我,我必须告诉你我关于这一点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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