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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书籍名:《福尔赛世家(下)——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约翰·高尔斯华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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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这次小小的拍卖在那间散溢着一股霉味的拍卖行里宣告结束,而且当那些维多利亚骨灰被分散了之后,索密斯走了出去。在10月里迷蒙的阳光下面,他觉得世界上的一切舒适都完了,而且说实话,那块“出租”的牌子已经挂起来了。大变革已经浮现在地平线上了,芙蕾远在西班牙,安妮特不给人一点安慰,湾水路没有了倜摩西……他在这种可恼的灵魂空虚下走进古班诺画廊。佐里恩那个家伙的水彩画就在这里展出。他进去是为了鄙视一下这些画-说不定可以暗暗感到一点安慰。据说那座房子-罗宾山那座不吉利的房子-要出卖,伊莲要到英国哥伦比亚或者类似这样的地方和儿子一道生活,这个消息是珍传给瓦尔的妻子,她传给瓦尔,瓦尔传给他母亲,他母亲传给索密斯的。有这么一刹那,索密斯突发奇想:“我何不把它买回来呢?我本来打算给我的-”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只是一掠即逝。这种胜利太惨了,无论他,无论芙蕾,都免不了有许多屈辱的回忆。经过那一段失意之后,她永远不会愿意住在那里。不成,这座房子只好由什么贵族或者暴发户去买吧。它从一开头就是起衅的根苗,仇怨的外壳,而等到这个女人走后,它已是一只空壳子了。“出售或出租”。他能想像得出那块牌子高高地挂起,挂在他一手造的那片长满藤萝的墙上。

  他看了开头的两个房间。作品的确不少!现在这个家伙死了,好像并不是那样不足一顾似的。那些画都看了叫人喜欢,很有气氛,而且用笔有他独到的地方。“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他和我,他的孩子和我的孩子!”索密斯思索着。仇怨就这样继续下去!而且全为了那个女人!上星期芙蕾的婚礼和倜摩西的逝世使他的心软了下来,凄凉的秋色使他很有感触,这时的索密斯对他过去所不能领会的真理-这是一个纯福尔赛世家所无法了解的-好像更接近了一点:美的肉体有它高尚灵魂的一面,这一面除掉忘我的忠诚外,是无法捕捉到的。说实在话,他在对女儿的忠诚上就有点接近这个真理,也许这使他稍稍了解到自己没有能如愿以偿的原因。现在,站在自己堂兄的这些作品中间-他达到的这一点成就是自己达不到的-索密斯对他和那个女人的怨恨好像能容忍一点了,连自己也不禁诧异起来。可是他一张画也没有买。

  正当他走过收票处向外面走去时,他碰到一件意外的事情,不过在走进画廊时他脑子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想到-伊莲本人走了进来。原来她还没有动身,还要向这个家伙的遗物作最后的告别!和她擦身而过时,他克制着下意识里的轻微震动,克制着自己感官对这个一度占有过的女子的姿色的机械反应,把眼睛避开去。可是走过去之后,他却没有办法不回头看一下。原来这就是最后结局-他一生热情和紧张的所在和由此而招致的疯狂与渴望,以及他一生惟一的失败,这一切都将随着这一次她在他眼前消失之后而消失掉,连这些回忆也显得有一种令人黯然神伤的怪味儿。她也回过头来,忽然间抬起一只戴了手套的手,唇边浮出微笑,深褐色的眼睛像在说话。现在轮到索密斯不理睬那个微笑和永别的轻轻招手了。他走到外面的时髦的马路上,从头抖到脚。他懂得她的意思仿佛在说:“现在我要走了,你和你的家人将永远找不到我了-原谅我,愿你好。”就是这个意思,是那个可怕现实的最后象征,那种超出道德、责任、常识之上的对他的厌恨-他,曾经占有过她的身体,但永远不能侵犯到她的灵魂和她的心!伤心啊。的确-要比她脸上仍旧漠无表情,手不抬起来,更加使他伤心。

  三天后,在那个草木迅速黄落的十月里,索密斯雇了一部汽车上高门山公墓去,穿过那一片林立的石碑到了福尔赛世家的墓表面前,靠近那株杉树,凌驾在那些墓穴和生圹之上,它看上去就像一个三角形的竞赛图表,又丑,又高,又独特。他还记得当年讨论过史悦辛建议在碑面添上族徽装饰的正式雉雏。这个建议后来被否决掉,改为一个石花圈,花圈下面就是那一行生硬的字句:“佐里恩·福尔赛世家的家墓,1850。”墓表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切新近下葬的痕迹全看不出来,静静的灰色石头在阳光中凄恻地安息着。现在除掉老佐里恩的妻子根据规定还葬在南福克州,老佐里恩葬在罗宾山,苏珊·海曼火葬到不知哪儿去之外,全家都葬在这里了。索密斯望着墓表,感到满意-很结实,不需要怎样照料,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他知道自己死了之后,再不会有人上这里来,而他自己不久也需要找个安息之地了。他也许还会活上二十年,不过谁说得准呢。二十年没有一个姑母或者叔父,只有一个最好不要知道她行径的妻子和一个嫁出门的女儿。他不禁愁思满怀、俯仰今昔起来。

  他们说这儿公墓已经满了-葬的全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坟上修得全都无疵可击。尽管如此,他们从这儿仍旧可以清清楚楚望见伦敦。安妮特有一次给他看一篇小说,是那个法国作家莫泊桑写的,里面写的真是丧气:一天夜里所有的髑髅全从坟墓里钻了出来,而他们墓碑上所有神圣的碑文全变作他们生前罪恶行为的诉状了。当然不是真事。他不懂法文,不过英国人除掉牙齿和趣味讨厌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害处。

  “佐里恩·福尔赛世家的家墓,1850。”自从这一年起多少人埋葬了-多少人化为尘土!一架飞机的隆隆声在金黄的云下飞过,使他抬起眼睛。可恨的厄运仍在继续扩张。但是最后仍旧只剩下一杯黄土-只剩下坟上一个名字和生卒年月。想到自己和自己的族人在这个狂热的扩张上并没有怎样推波助澜,他不由得感到一种莫名的得意。他们都是善良诚实的经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工作着,管理着、占有着。“杜萨特大老板”,诚然,在一个艰难的年代里造了房子,佐里恩·福尔赛世家在一个动荡的时代里画过水彩画,但是就他记忆所及,此外就没有任何人为了创造什么而玷污过双手-除非你把瓦尔·达耳提和他养马的事情也算进来。他们做过收藏家、律师、辩护士、商人、出版家、会计师、董事、房地产代理人、甚至军人-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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