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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书籍名:《福尔赛世家(下)——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约翰·高尔斯华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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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想知道佐里恩的孩子长得什么样子。连看都没有看见过!他父亲对这个儿子一定很得意。”

  “他父亲在巴黎呢,”威尼弗烈德说。

  海丝特姑太的肩膀看得出忽然耸了一下,就好像要挥开自己姐姐下面要说的话似的,原来裘丽姑太老皱的双颊忽然红了起来。

  “昨天小马坎德太太来看望我们,她刚从巴黎回来。他在街上碰见一个人,你们想是哪一个?你们决计猜不到。”

  “我们也不想猜到,姑姑,”攸飞米亚说。

  “伊莲!你想得到吧!这么多年了,跟一个一撮漂亮胡子-”

  “姑姑!你真要命!一撮漂亮胡子-”

  “我是说,”裘丽姑太板着脸说,“一撮漂亮胡子的绅士。而且伊莲长得一点不老:永远是那样美,”最后一句话说得就像深深带有憾意似的。

  “呀!租姑,跟我们谈谈她呢,”伊莫金说,“我只记得她一点点。她不是福尔赛家橱柜里的不能给人看的骷髅吗?真有趣。”

  海丝特姑太坐下来。的确,裘丽的乱子现在已经闯定了。

  “我记得的,她并不太像具骷髅,”攸飞米亚喃喃说,“肉长得很好。”

  “亲爱的!”裘丽姑太说,“这话说得多么怪里怪气的-不大好。”

  “对啊!可是她究竟美到什么程度呢?”伊莫金紧紧迫问着。

  “我告诉你吧,孩子,”弗兰西说,“一个摩登的维纳斯,穿得极其讲究。”

  攸飞米亚尖刻地说,“维纳斯可从来不穿衣裳,而且她有一双和蓝宝石一样柔和的眼睛。”

  小尼古拉就在这当儿和大家告辞。

  弗兰西笑了一声,“涅克太太管教得很严呢。”

  “她有六个孩子,”裘丽姑太说,“防备些儿完全对的。”

  伊莫金毫不容情地又追问下去,“索密斯舅舅是不是非常爱她?”一双逗人的黑眼睛把一张张脸望过去。

  海丝特姑太做了一个绝望的姿势,就在这时候,裘丽姑太回答说:“对了?你索密斯舅舅跟她非常之好。”

  “我想她是跟人溜掉的吧?”

  “没有,当然没有跟人溜掉,事情-不完全像。”

  “那么,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呢,祖姑?”

  “走吧,伊莫金,”威尼弗烈德说,“我们得回去了。”

  可是裘丽姑太毅然决然说了一句:“她-她一点不守妇道。”

  “呀,糟糕!”伊莫金叫道,“我猜到的也是这样。”

  “亲爱的,”弗兰西说,“她跟人家发生爱情,后来那个男人死掉,事情就完了,之后她就离开你舅舅。我倒比较喜难她。”

  “她常给我巧克力糖吃,”伊莫金说,“而且身上很香。”

  “当然喽!”攸飞米亚说。

  “一点不当然!”弗兰西说,弗兰西自己也搽一种非常贵重的紫罗兰香水精。

  裘丽姑太两只手举起来,“我不懂得你们讲这些事情是什么意思!”

  “她离了婚没有?”伊莫金走到门口时问。

  “当然没有,”裘丽姑太说,“离婚-当然没有。”

  大家听见另外一边的门响。是倜摩西又进了后客厅。“我来拿地图的,”他说,“哪个离了婚?”

  “没有人离婿,叔叔。”弗兰西十分老实地说。

  倜摩西从钢琴上面把地图取下来。

  “我们家里可不要来这种事情,”他说,“这些参军的事情已经够糟的了。国家简直垮了,不晓得我们怎样一个了结呢。”他伸出一只胖指头向屋内捐指,“时下的女人太多了,她们全是些糊涂蛋。”

  侧摩西说完话,就两手紧紧抓着地图走了出去,好像深怕有人答话似的。

  七位听了他的说词的女子开始低声咕哝起来,只能听得出弗兰西的声音:“的确,福尔赛家人-”和裘丽姑太的声音:“海丝特,今天晚上一定要给他芥末和热水洗脚,你告诉娟了吗?他恐怕血气又上头了……”

  那天晚上,吃了晚饭之后,裘丽姑太和海丝特姑太两个人对坐时,裘丽姑太在钩针织物上绣上一针,抬起头说:

  “海丝特,我不记得在哪里听说索密斯要伊莲回来。是哪个告诉我们乔治和索密斯画了一张滑稽图,题词‘他非到手决不甘心’的?”

  “攸斯迭司,”海丝特姑太在《泰晤士报》后面回答她,“他就放在口袋里,可是不肯拿给我们看。”

  裘丽姑太不响了,一个人在寻思,钟声在滴答着。《泰晤士报》簌簌响,炉火发出呼呼的声音,裘丽姑太又绣上一针。

  “海丝特,”她说,“我有个相当糟糕的想法。”

  “那么就不要告诉我,”海丝特姑太赶快说。

  “唉!可是我非告诉你不可,糟糕得你想不到!”她的声音低得像捣鬼一样。

  “他们说佐里恩-佐里恩现在留了一撮漂亮胡子呢。”

  探察的经过。

  詹姆士家那顿晚宴之后两天,包尔第得先生给索密斯提供了思索的食粮。

  “一个男子,”他说,一面参看藏在手里的一张密码,“我们称做四七的,上个月在巴黎对一七非常殷勤,但目前好像还得不出什么具体结论。会面都是在公共场所,一点不避人耳目-饭馆子、歌剧院、喜剧院、罗浮宫、卢森堡公园、旅馆客厅里等等。双方都还没有进过对方的房间,一同去过芳登白鲁林-可是没有可述的。总之,情形是有希望的,但要而寸心等。”他突然抬起头又接上一句:

  “有一点很奇怪-四七和嗯-三-同姓!”

  “这个家伙已经知道我是她丈夫了,”索密斯想。

  “名字很特别-叫佐里恩,”包尔第得先生又说下去,“我们知道他在巴黎和在英国的住址,当然,我们并不想盯错人。”

  “你盯下去,可是小心儿,”索密斯硬着头皮说。

  他从本能上断定这个私家侦探已经探得他的秘密,所以更加不肯多说话。

  “对不起,”包尔第得说,“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材料。”

  他带了几封信回来,把门重新锁上,看看那些信封。

  “对了,这是一九给我写的一封私信。”

  “讲的什么?”索密斯问。

  “嗯!”包尔第得说。“她讲的:四七今日返英,行李上有他的住址:罗宾山。3点30分和一七在罗浮美术馆分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还是留在巴黎继续察看一七的好。当然,你认为有必要的话,可以在英国盯着四七。”包尔第得这时抬起眼睛,非常职业性地把索密斯看了一眼,说不定是搜集一点材科,等洗手不干这一行之后,好写一本关于人性的书。“一九真是个聪明女人,而且化装得很好。价钱不便宜,可是赚的硬钱。到目前为止,对方好像还没有疑心到有人窥伺。可是过一个时期之后,你知道,敏感的人自己没有事情干时,总会有点察觉到的。我倒赞成暂时放下一七,注意四七的行动。侦察双方的通信要冒很大的危险。在目前阶段我完全不赞成。不过你可以告诉贵当事人,事情很有指望。”讲到这里时,包尔第得眯起眼睛,又把他的沉默主顾望了一下。

  “不必,”索密斯忽然说,“我还是赞成在巴黎那边小心地侦察,这一头你不要管。”

  “很好,”包尔第得回答,“我们做好了。”

  “他们-他们相互之间是怎样的态度?”

  “我把她信上的话找给你看吧,”包尔第得说;他打开一只抽屉柜,把一包文件拿出来;“她在一封信里概括讲了她私人的看法。对了,在这儿!‘一七很美-这是四七的看法,四七牙齿长些’,(俗话指年纪,你知道)-‘很清楚不行了-等他的机会-一七也许在搭架子,等对方的条件,事情知道得不多,没法说。可是整个看起来-她自己也糊里糊涂-可能有一天会冲动起来。双方都有派头。’”

  “这话什么意思?”索密斯板着脸问。

  “哦,”包尔第得先生一笑,露出许多白牙齿,“这是我们的行话。换句话说,看上去不大像会成为那类周末事件-要么就认真要好起来,要么就一点事情没有。”

  “哼!”索密斯说,“就这么些吗?”

  “对了,”包尔第得说,“可是很有希望。”

  “毒蜘蛛”!索密斯心里想。“再见!”

  他走进格林公园,打算穿过公园到维多利亚车站,再坐地铁进城。虽然是一月下旬,天气还很暖和,日光穿过雾气,在凝霜的草地闪烁着-这样一个日子真像照亮的蜘蛛网。

  小蜘蛛和大蜘蛛!到处是蜘蛛!而所有这些蜘蛛里面,最大的蜘蛛却是他自己的顽强性格,永远用自己的蛛丝把一切出路都封锁起来。那个家伙缠着伊莲做什么?真如包尔第得说的那样吗?还是仅仅可怜伊莲寂寞就像他时常嘴里说的那样?这家伙总是那样的极端感情用事。可是如果真如包尔第得暗示的呢!索密斯站着不走了,不可能!这家伙比自己还大6岁,并不比自己漂亮!钱也不比自己多!有什么可爱的地方?

  “而且,他已经回来了,”他想,“这就看上去不像-我要去看他!”就掏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道:

  本星期不论哪一天下午,希望能谈这么半小时;每天下午5点半到6点之间在鉴赏家俱乐部奉候;或者我上什锦俱乐部来也可以,听候尊便。我想和你见见。

  索密斯。

  他一直走到圣·詹姆士街,亲自关照什锦俱乐部的看门的。

  “佐里恩·福尔赛先生一进门,你就把这个交给他,”他说,随即叫了一部新出租汽车进城去了。……

  佐里恩当天下午接到名片,当即转身上鉴赏家俱乐部来。索密斯现在还转什么念头呢?难道巴黎的风声传到他耳朵里来了吗?穿过圣·詹姆士街时,他决定并不隐瞒自己去看望伊莲。“不过让他知道伊莲在巴黎可不行,”他心里想,“除非他已经知道了。”俱乐部的人领他到了索密斯面前时,他就是这种复杂的心情。索密斯正坐在一扇小凸窗面前吃茶。

  “不吃茶,谢谢你,”佐里恩说,“不过我可要继续抽烟。”

  虽然外面路灯已经亮了,窗帘还没有拉下来。两个堂兄弟对坐着,互相等着对方说话。

  “听说你上了巴黎,”索密斯终于开口了。

  “是啊,刚回来。”

  “小瓦尔已经告诉我了,那么他跟你的孩子都要走吗?”佐里恩点点头。

  “你恐怕没有碰见伊莲吧?好像她也在国外呢。”

  佐里恩在烟气中转侧了一下,方才回答:“我见到她。”

  “她怎么样?”

  “很好。”

  又是一阵沉默,后来索密斯在椅子里伸动了一下。

  “上次我们见面时,”他说,“我还是三心二意。我们谈了话,你还表示了你的看法。我不想再来一次那样的讨论。我只想说,我跟她的关系非常之难处。我不愿你影响伊莲对我的感情。事情已经隔了半年。我打算跟她讲,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你知道,你已经跟她讲过了,”佐里恩说。

  “那时候对她是突如其来,所以她有点震动。可是她只要多考虑几次,就会看出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是惟一的解决办法。”

  “我的印象是,她并不这样想,”佐里恩极其心平气和地说。“而且,恕我这么说,如果你以为理智在这种事情上会有什么影响的话,那你就把事情看错了。”

  他看见索密斯苍白的脸变得更苍白了-他讲的话就是伊莲讲过的话,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谢谢你的忠告,”索密斯说,“不过我看事情也许比你想的清楚些,我只想你答应我不去影响伊莲对我的感情就行。”

  “我不懂得你怎么会想到我会影响伊莲,”佐里恩说,“可是,要是我真有影响的话,我一定把我的影响用来为她的幸福打算,照我的看法。我敢说,我是一个人家称做的女权主义者。”

  “女权主义者!”索密斯跟着说了一句。好像借此喘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不是反对我呢?”

  “告诉你老实话,”佐里恩说,“我反对任何女子跟她不喜欢的男子住在一起。我觉得这是很龌龊的事。”

  “我想你每次碰见她时,都把你这些意见灌输给她。”

  “我跟她也不大会碰见了。”

  “不回巴黎去吗?”

  “眼前总没有这个打算,”佐里恩说,同时觉察到索密斯脸上一种密切注意的神情。

  “好吧,我就是这两句话。你知道,挑拨人家夫妇关系,你要负重大的责任的。”

  佐里恩站起来微微一鞠躬。

  “再见,”他说,也不跟索密斯拉手,就走开了,气得索密斯眼睁睁在后面望着他。佐里恩叫了一部马车,心里想,“我们福尔赛家非常文明。头脑单纯一点的人说不定会弄得吵起来。如果不是孩子要去参加战争的话……”战争!往日那些怀疑又涌上心来。高尚的战争!或者要统治些民族,或者要统治些女人!都是为了控制和占有那些不要你的人!恰好是文雅的上流派头的一个对照!财产,既得权利;而且任何人只要“反对”这些事情-就是社会败类!“谢天谢地!”他想,“反正我总是从心里‘反对’这些事情的!”对了!便在他第一次不幸的结婚之前,他记得自己看到爱尔兰屠杀事件,或者提出和自己厌恶的男子离婚的诉讼,也都是满腔义愤。牧师总要说灵魂的自由和身体的自由完全是两回事!吃人的教义!身体和灵魂不能这样分开。自由意志是婚姻的一种力量,不是弱点。“我应该告诉索密斯,我觉得他是个滑稽角色。唉!不过他也是个悲剧角色!”

  的确,一个人做了自己财产意识的奴隶,弄得目光如豆,甚至别人是怎样的心情也不能完全体会,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可悲的吗?“我一定要写信警告伊莲,”他想,“他准会又去要求跟她复合。”在回罗宾山的途中,一路上他都恨着自己对儿子的那种责任感,使他没法子赶回巴黎……

  可是,索密斯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很久,和佐里恩一样感到那种锥心的痛苦-一种妒忌的痛苦,就好像这次谈话使他发现这个家伙比自己有优先权,而且在他的出路上布下新的蛛网似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反对我呢?”连这个捉狭的问题也没有弄出一点眉目来。女权主义者!花言巧语的家伙!“我可不能操之过急,”他想。“时间很从容。他并不打算回巴黎,除非他是说谎。等到春天再说!”不过春天来了之后,除了增加他的痛苦之外,对他还有什么用处,他也说不出。他瞪眼望着外面的街道,高高的路灯泻下一束束光线,行人就在这光线下走过去。他心里想:“什么事好像都没有道理-什么都好像不值得,我很寂寞-就是这个毛病。”

  他闭上眼睛,忽然问,他好像看见伊莲,就在一座教堂下面的黑暗街道上-她在街上走过时,脖子回了过来,他好像瞥见她眼睛里的光彩和小黑帽子下面的白额头,帽子上还钉了些金片子,后面拖了一条面纱。索密斯睁开眼睛-刚才清清楚楚看见她的!下面街上走过一个女人,不过不是她!不对,街上并没有人啊!

  “我们又见面了!”

  整整一个3月,为了伊莫金第一个交际季节的衣服,威尼弗烈德用足了心思,詹姆士也花足了钱。她以一种福尔赛家的顽强力求做到尽善尽美。开庭的日子渐渐近了,可是这种法律仪式给予她的自由,她还无法决定要不要。战地传来的消息仍旧闹得人心惶惶,但是瓦尔却很快就要开出去了。总算为了伊莫金,这些她都能暂时忘怀。那个“小女儿”差不多长得和她一样高,胸部的尺寸和她也差不了多少,母女俩就像夏天忙忙碌碌采花的蜜蜂一样,又像秋天的牛虻在那些穗状花中间兜过来,穿过去。摄政街的邵些服装公司、证券街、罕诺弗广场的那些大商店,都可看得见她们的踪迹,或者在那些五光十色的衣料面前发呆出神,或者看得眼花缭乱。总有几十个仪态动人、举止特别的年轻女子,穿着新装在这对母女而前展览过。“新样子,太太,顶时髦的式样”-这类被她们勉强割爱的新装,多得能够把一座博物院都摆满,而她们逼得不能不买的那些衣服,却又把詹姆士的银行存款几乎扒空。戚尼弗烈德觉得,女儿的第一个而且惟一不受离婚玷辱的交际季节,非获得显著成绩不可,既然如此,事情就要做得彻底。那些无动于衷的女子在她们面前兜来兜去,真有耐性,而她们也有耐性来磨炼别人的耐性,这种耐性可以说只有在受宗教信仰感动的人身上还找得到。对于威尼弗烈德来说,这等于好久好久匍匐在自己最亲爱的“时髦”女神面前和天主教徒狂热地匍甸在圣母玛丽亚面前一样。对伊莫金来说,这些经验一点儿说不上讨厌-自己经常打扮得很漂亮,而且到处都听见人家话里夹着恭维,总而言之,是“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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