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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花环(24)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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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为满腹相思早就被磨光,如今又浮上心头,她身体和血液中的渴望苏醒了,活像冬眠醒来。

  “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走出来,锁上教堂门。他过来站在女儿身边,隔着她旁边的拱弧眺望风景。她看出这时老父亲的面孔憔悴多了。她不知自己现在怎么会提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可是话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

  “前几天娘跟我说——你曾告诉她:若是‘吉德之子亚涅’,你会顺我的意思,是真的吗?”

  “是的。”劳伦斯眼睛不看她说。

  “亚涅生前,你可没这种话。”克丽丝汀说。

  “这件事没有成为问题呀,我看那孩子喜欢你——但是他没说什么——他年纪轻——而我不觉得你对他有那种念头。你想不到我肯把女儿嫁给没有地产的人。”他微微一笑,低声说,“但是我爱那个孩子,我若看出你渴慕他的爱情——”

  父女静静站着。克丽丝汀觉得父亲正在看她——她尽量保持平静的脸色,却自觉面孔白得像死人。此时父亲向她走来,伸出双臂搂着她,用力抱紧,他将女儿的脑袋往后扳,低头俯视她的面孔,然后任她趴在自己肩上。

  “耶稣基督啊,小克丽丝汀,你这么不快乐——”

  她面孔紧贴着父亲说,“爹,我想我会忧郁而死。”

  她痛哭失声。她由父亲的爱抚和眼神中发现他苦不堪言,再也不能跟她僵持到底了,她为此而哭泣。她已战胜了父亲。

  半夜父亲在黑暗中碰一碰她的肩膀,把她给吵醒了。

  他柔声说,“起来,听到没有?”

  她听见风声绕着屋角吹——南风那深沉饱满的音符!满含着湿气。一股奔流由屋顶倾泻而下,还有雨水落在渐融的软雪上发出的潺潺声。

  克丽丝汀披上衣服,跟父亲来到外门边。他们一起眺望五月的夜光,暖风和暖雨迎面扑过来;天空变成乱纷纷的乌云世界,森林怒吼,狂风在屋宇间呼啸;远远的丘陵间传来雪块落地的隆隆声。

  克丽丝汀伸手去抓父亲的手,紧紧握住。他叫她起来,是要她看这个景观。凭他们父女以前的关系,他会这么做,如今还是一样。

  他们又进屋去睡觉,劳伦斯说:

  “上周来的那个陌生男仆给我送来一封‘巴德之子慕南’爵士的信。他打算夏天到幽谷来看他母亲,请示他能不能来看我,谈谈。”

  她耳语说,“爹,你要怎么答复他?”

  劳伦斯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会跟他谈谈,然后再依照我能对上帝负责的方式来安排这件事情。”

  克丽丝汀上床睡在小妹兰波身边,劳伦斯则躺在鼾眠的妻子身畔。他思忖道,洪水若来得太突然、太强烈,教区很少地方像柔伦庄这样首当其冲。民众说,有人预言它迟早会被河流冲走。

  20

  春天一弹指就来了。融雪后没几天,整个教区在霪雨中呈现深棕色。大水泛着泡沫,冲下山腰,河水涨潮,横在谷底,像一个铅灰色的大湖,一排排树梢浮在水面,水流处造成一道道翻腾的沟渠。柔伦庄的积水淹没了田地。但是各地的灾情不如人们恐惧中来得严重。

  春耕的工作不得已延后了一段时间,大家播下稀有的谷种,祈求上苍保全作物,秋天不受夜霜侵袭。看来上帝会听他们的心声,略微减轻他们的担子。六月来了,天气温和,有助于作物生长,夏天很不错,人们巴望着凶年的恶兆及早消除。

  干草作物已收进仓。有一天榜晚,柔伦庄来了四位骑马的男客人。前面是两位爵士,后面是他们的仆人;两名爵士一为“巴德之子慕南”爵士,一为哈斯特奈斯庄园的“彼德之子巴德”爵士。(译注,“彼德之子巴德”为尔郎的养父,“巴德之子慕南”则为尔郎的堂兄,其父为已故的“老慕南之子巴德”,二人并非父子。)

  蕾根福莉和劳伦斯叫人在上厅摆好餐台,又在储藏室楼上的客房备好床铺。不过劳伦斯请爵士们休息休息,第二天再谈正事。

  席间从头到尾由慕南爵士控制话题,他说话常常转向克丽丝汀,仿佛跟她很熟。她看出父亲不大高兴。慕南爵士体型四方,红脸,长得难看,很健谈,举止有几分滑稽。大家叫他“胖慕南”或“舞会慕南”。爱丝希尔德夫人的这个儿了,虽然轻浮,倒是有悟力、有才艺的男子,曾不止一次受托为国王办事,在主导国家大事的顾问会议中也有发言权。他继承了母亲在史科葛百家村的遗产,非常有钱,又娶了有钱的妻室。他太太卡群夫人面貌严厉,难得张开嘴巴,但是她丈夫提起她,总说她是最聪明的贵妇人,所以她被谑称为“急智卡群夫人”或“银舌头卡群夫人”。他们似乎过得很好,恩恩爱爱,只是慕南爵士婚前和婚后都以生活放荡而知名。

  “彼德之子巴德”爵士现在腰围过粗,四肢笨重,但他不失为英俊和端庄的老先生。现在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失去光泽,不过颜色仍有白有黄。“马格奈斯六世”死后,他告老退休,经营诺德摩尔地区的大产业。他二度丧妻,有很多子女,听说都很漂亮,教养甚佳,而且很有钱。

  第二天劳伦斯和客人到上厅去会谈。劳伦斯想叫妻子参加,她不肯去。

  “这件事由你全权做主。你知道,事情若不成功对女儿是极大的打击;不过我清楚得很,不利于这桩姻缘的因素太多了。”

  慕南爵士抽出一封“尼古拉斯之子尔郎”的信。尔郎说,劳伦斯若肯将女儿克丽丝汀嫁给他,不妨列出每一个条件。尔郎愿意叫公证人评估他所有的财产,计算他所有的收入,给克丽丝汀富厚的“额外礼”和“新婚晨礼”,万一她成了寡妇却没有子女,那么她除了嫁奁和女方亲族给她的遗产,还会拥有尔郎三分之一的产业。再者,他愿意让克丽丝汀随意支配她分内的地产,女方亲人给她的一份和丈夫传给她的一份都包括在内。但是,劳伦斯若想要求其他的协议条件,尔郎愿意遵从,凡事都照他的意思。他只要求克丽丝汀的亲人答应他一件事:万一孩子和克丽丝汀的监护权落在他们手上,请他们千万别撤消他送给爱琳子女的礼物,必须让赠与权生效,因为他跟克丽丝汀结婚以前,这些地产就移交给他们了。最后尔郎要在胡萨贝庄园举行盛大婚礼。

  劳伦斯答道:

  “他提出的条件很公平。我看得出来,贵亲戚有诚意跟我达成协议。慕南爵士,我是个出了乡区就没什么分量的小人物,凭他说服你二度来向我提亲,而巴德爵士,你这样的人物竟肯为他走这趟远路,我更相信他的诚意。不过,关于尔郎的赠礼,我要说一句话:我女儿从小不善于理财,我一直希望她嫁给我能轻易托付女儿终身的男人。认真的,我不知道克丽丝汀适不适宜拥有这么大的权威,我不相信这对她会有好处。她生性温厚驯良——我反对这门亲事有一个理由,人人都知道尔郎不止一方面缺乏辨别力。她若是爱掌权、大胆又倔强的妇人,那么事情又是另一番面目了。”

  慕南爵士忍不住笑出声:

  “亲爱的劳伦斯,你遗憾令嫒不够倔强吗?”

  巴德爵士微笑说:“我想令嫒已证明她不缺乏自己的意志——她违反你的意思,硬要嫁尔郎,已僵持两年了。”

  劳伦斯说:

  “我没忘记这一点,不过我也清楚自己说些什么。她对抗我的这段期间,内心痛苦极了;她嫁了一个不能统驭她的丈夫,不见得会永远快活。”

  慕南爵士说,“不,那才有鬼哩!那令嫒一定跟我认识的天下女人不一样;我没见过一个女人不想控制自己——更控制丈夫——”

  劳伦斯耸耸肩不回答。

  这时候“彼德之子巴德”爵士说:

  “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啊,我相信你不中意令嫒和我养子间的婚事,因为跟他同居的女人落得了去年我们所知的那种下场。不过你要知道,如今真相大白,那个不幸的女子曾被另一假男人——胡萨贝庄园的总管——诱奸。尔郎跟她到幽谷的时候,已经知道这回事,他说那人若肯娶她,他要给她丰厚的嫁妆。”

  劳伦斯问道:“你确定是如此?”又说,“我不知道这一来事态又能好转多少。一个出身良好的妇人跟一家的主子手牵手进门,却由仆人领出来,滋味一定不好受。”

  “巴德之子幕南”说:

  “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我看得出来,你对我堂弟最大的不满是他曾跟‘沙克瑟夫之子西格尔’的太太通奸。他这样当然不对。不过凭上帝发誓,你得记住一点——这位小伙子跟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同处一室,而她丈夫衰老、冷淡,一点力气都没有——那边有半年的长夜:除非尔郎是圣人,否则难免要出这种事。无可否认的:尔郎素来不适合当托钵僧;不过你若将年轻漂亮的女儿嫁给和尚丈夫,令嫒不会感激你的。当时尔郎的确像傻瓜,后来更傻……不过大家不该为这件事永远反对他——我们这些亲戚努力帮助他站起来;那个女人死了;尔郎曾尽一切力量照顾她的尸体和灵魂;奥斯陆主教亲自赦免了他的罪;现在他朝拜过‘许维林圣血’,带着无邪的身心回家——难道你比奥斯陆主教和许维林的大主教更严厉吗,或者比掌管圣血的神职人员更严厉……”

  “亲爱的劳伦斯,守贞的确是美事;不过成年男子若不蒙上帝殊宠,是很难办到的。就说圣奥拉夫吧……是的,你也记得这位神圣的国王直到阳寿将尽才得到这项恩宠——看来上帝有心叫他先育下马格奈斯国王这个儿子,当异教徒蹂躏诺德兰的时候,由其子扑灭异教徒。我知道奥拉夫国王的这个儿子不是皇后生的——而圣奥拉夫却名列天堂最高的圣者之一。是的,我看得出来,你觉得这种话不合礼规——”

  巴德爵士插嘴说:

  “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啊,尔郎第一次来找我,说他看中一位跟别人订了婚的姑娘,我也不太高兴。后来我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感情很深,若拆散他们,未免太可悲了。前年圣诞节哈肯国王宴请朝臣,尔郎跟我在一起——他们在那边相遇,两个人一见面,令嫒就昏倒了,像死人般躺了好久——我看养子尔郎的表情,知道他宁可失去性命,也不能失去她。”

  劳伦斯静坐了一会儿才答道:

  “是的;我们若听人讲南方各地的武士传奇,这种事倒蛮好听的。可惜我们这边不是英国,你若选女婿,除了知道他害你女儿当众晕倒之外,也会多打听打听吧——”

  两位客人闷声不响,劳伦斯又说:

  “二位,我想‘尼古拉斯之子尔郎’若没有失去大量的财产和威望,你们大概不会坐在这边,热烈恳求我这种小地主把女儿嫁给他吧。不过,我讨厌人家说克丽丝汀嫁给家业极大、身份极高的男人,对她是一大荣宠——此人因犯罪蒙羞,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对象,也不能保全家族的声威,才来娶她的。”

  他激动地站起来,开始踱来踱去。

  慕南爵士一跃而起说:

  “皇天在上,劳伦斯,谈到耻辱问题,我要告你,有一件事你未免太自负了——”

  巴德爵士连忙打岔,走向劳伦斯:

  “劳伦斯,你真自负——你像我们古时候听到的自耕农夫,不愿接受国王给他们的头衔,只因为他们自尊心太强,受不了人家说他们亏欠任何人。我告诉你,就算尔郎仍具有他生来该享受的一切荣华和财富,只要我知道两个年轻人相爱很深,分开就会心碎,那么,我要求一位出身良好的富翁把女儿嫁给我的养子,决不会认为有损于他或我的身份。”他用手搭着劳伦斯的肩膀低声说:“他们结婚,对彼此的灵魂都有好处。”

  劳伦斯躲开对方的手;表情冷冰冰的:

  “爵士先生,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两位来客对望了一眼,巴德爵士说:

  “我是说,尔郎曾经告诉我,他们互许过最亲密的海誓山盟。也许你会说,令嫒私订终身,你有权力解除她的誓言。但是你不能为尔郎解除呀……我看得出你自尊的障碍,以及你对罪恶的憎恨心理。不过,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我总觉得你想比上帝本身更严厉。”

  劳伦斯不太肯定地说:

  “巴德爵士,你的话大概有理。不过我反对这门亲事,是认为尔郎这个人不可靠,我不能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巴德静静地说,“现在我可以为我的养子负责,我知道克丽丝汀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你若肯把女儿嫁给他,他会成为你不必遗憾的好女婿。”

  劳伦斯一时没答腔。于是巴德爵士伸出手认真说:

  “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啊,以上帝之名答应吧!”

  劳伦斯将手放在巴德爵士手中:

  “以上帝之名!”

  蕾根福莉和克丽丝汀奉召到楼上的厅堂,劳伦斯道出了他的决定。巴德爵士彬彬有礼跟两位妇人打招呼;慕南爵士拉着蕾根福莉的手,好好跟她说话,对克丽丝汀则采取外国的亲吻礼;而且拖得很长。克丽丝汀觉得父亲一直望着她。

  那天傍晚,只有他们父女在场的时候,他开玩笑说,“你喜不喜欢你的新亲戚慕南爵士?”

  克丽丝汀以哀求的眼神望着父亲。于是他摸摸女儿的面孔,不再多说。

  巴德爵士和慕南爵士走到他们的房间,慕南忍不住说:

  “劳伦斯如果知道他宝贝女儿的真相,那我可真要看看他的表情。你和我竟跑到这边来,替尔郎跪地哀求娶一个跟他上过布琳希尔德旅店好多次的女人——”

  巴德爵士气冲冲说:“闭嘴——别说这种话。尔郎拐诱一个小孩子到那种地方,是他最不应该的行为——千万别让劳伦斯听到这件事情,现在最好让他们翁婿成为朋友。”

  订婚宴决定在那年秋天举办。劳伦斯说头一年幽谷的收成不好,他不能办得很盛大;为了作个补偿,婚礼费用将由他独自负担,而且体体面面在柔伦庄举行。为什么订婚期长达一年呢?他又提出荒年作为主因。

  21

  基于几个原因,订婚庆典往后延,直到新年才举办;但是劳伦斯答应婚礼不必因此而延期;照原定计划,等圣麦可诞辰(9月29日)一过就举行。

  于是现在克丽丝汀公然以尔郎的未婚妻身份露面。她跟母亲一起检验家人为她收集和省下来作嫁妆的物品及衣饰,另外再增添一大堆寝具和衣裳;劳伦斯一旦决定把女儿嫁给胡萨贝采邑的主人,他打算什么都不俭省。

  克丽丝汀的心情未好转,她自己也觉得惊讶。尽管忙碌不休,柔伦庄并没有真正的喜气。

  她看得出来,父亲和母亲想念去世的次女妩希尔德。但她也了解,他们沉默和忧郁不只是为了这个原因。父母对她和和气气,跟她谈起她的未婚夫,却只是勉强讨好她,对她表示善意;他们自己根本不爱提尔郎。他们认识未来的夫婿以后,对她的婚事并不比以前乐观。尔郎到柔伦庄来行订婚礼,也闷声不说话,有点退缩——克丽丝汀暗想,这是必有的现象,他知道女方的父亲是勉强同意的。

  她和尔郎没机会说上十个字的话。两人当着大家的面坐在一起,觉得怪怪的,很不习惯;由于他们之间有很多话不能公开谈,所以彼此找不到话说。她心头涌出疑惑的恐惧,虽然模糊,却老是挂在心里——他们起先太亲密,后来又分别这么久,婚后大概不容易相处喔。

  她努力驱除这种恐惧。尔郎打算在圣灵降世周来拜访他们;他曾问劳伦斯和蕾根福莉反对不反对他来,劳伦斯笑着回答说,尔郎尽可放心,准女婿一定会受欢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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