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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作恶(1)

书籍名:《大卫·科波菲尔下》    作者: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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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才归纳成格言的行为有多少应归功于爱妮丝呢,我不想再在这里重复了。我的回忆怀着感激的爱心朝爱妮丝走去。

  她到博士家来小住两个星期。威克费尔德先生是博士的老朋友了,博士想和他谈谈,给他些帮助。爱妮丝上次来伦敦就是为了说这事,而这次也是上次谈话后的结果。她和她父亲一起来。听她说,她已答应为希普太太在附近找个住处,因为希普太太的痛风症需要换换空气,而且希普太太本人也想来这儿,我对此一点也不怎么吃惊。第二天,尤来亚像个孝子一样,把他的父母送来住,我也不吃惊。

  “你知道,科波菲尔少爷,”他和我在博士的花园里别别扭扭地散步时,他说道,“恋爱的人总有点妒忌——无论怎样,总对所爱的人十分关心。”

  “那现在你又妒忌谁呢?”我说道。

  “谢谢你,科波菲尔少爷,”他答道,“现在还没有什么特别的人——至少没有男子。”

  “你的意思是妒忌一个女人了?”

  他用他那阴险的红眼睛斜乜了我一下,大笑起来。

  “当然,科波菲尔少爷,”他说道,“——我应当说先生,不过,我知道你会原谅我已经形成的习惯——你那么善于刺探,你像一个开瓶器那样引出我的话!行,我不怕告诉你,”他把他那鱼一样的手放在我手上,“我在斯特朗夫人眼里一般都不是一个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我从来不是的,先生。”

  他用一种下流的狡猾神气看着我时,眼睛都发绿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道。

  “嘿,我虽然是个吃法律饭的,科波菲尔少爷,”他冷笑着答道,“可这会儿我说的都是真话。”

  “你那神态是什么意思?”我平静地问道。

  “那种神态?唉呀,科波菲尔,真够行啊!我用那种神态是什么意思?”

  “是呀,”我说道,“用那种神态。”

  他似乎觉得十分有趣,那样开怀地笑,仿佛发自天性一样。他用手搔了搔下巴,眼光朝下继续说道——同时仍慢悠悠地搔着下巴:

  “我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文书时,她从来看不起我,总是把我的爱妮丝留在她的住宅附近,总是只把你当朋友,科波菲尔少爷,那时我远远在她以下,不在她眼里。”

  “行了!”我说道,“就算你那时是那样的!”

  “——也在他以下。”尤来亚一面继续搔下巴,一面若有所思似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难道你不知道博士的为人吗?”我说道,“你甚至想你不在他眼前时,他会想到你吗?”

  他又斜着眼看我,把脖子伸得老长好抓搔,并答道:

  “天哪,我指的不是博士!不,那可怜的人!我指的是麦尔顿先生!”

  我完全灰心了。我在这一点上以前所有的怀疑和忧虑,博士的所有的幸福和平安的可能,所有我无法解释的会使清白遭玷污、名声遭败坏的可能,都全落入这家伙的控制中了,我一下全明白了。

  “他不来事务所则罢,来了就对我吆三喝四,把我打发来打发去,”尤来亚说道,“他是你们优等的上层人中一员!我过去很怯懦,很卑贱——现在也如此。可我过去不喜欢那种情形,现在我也不喜欢!”

  他停止搔他的下巴,把两颊往里吸,一直吸到它们几乎要碰到一起了;同时不住对我侧目而视。

  “她是你们可爱的女人中的一位,她是的。”他一面慢慢让他的脸回复原状,一面继续说道,“不愿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我知道。她正是会唆使我的爱妮丝玩那种上流把戏的人。喏,我不是你们那些讨女人喜欢的男人中的一员,科波菲尔少爷;但我头上长着眼睛,很久以前就有了。我们卑贱的人长着眼睛,一般来说,我们也用眼睛观看。”

  我尽量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可是我从他脸上看出我这番努力效果不佳。

  “喏,我不愿让人看不起,科波菲尔,”他抬起脸上红眉毛所在的地方(如果他长过眉毛),露出恶毒的得意说道,“我要尽可能破坏这种交情。我反对这种友情。我不怕向你承认,我生有一种斤斤计较的品质,我要排除一切障碍。只要我知道,我就不会让人暗算我。”

  “你总在暗算,所以你认为每一个人都在这么做,我相信。”我说道。

  “也许是那样,科波菲尔少爷。”他答道,“可我已经抱有一个宗旨,就像我的合伙人说的那样;我努力那么去干。我虽然是个卑贱的人,但也不能被人太欺侮了。我不能任人设障碍。事实上,他们应当让开了,科波菲尔少爷!”

  “我不理解你。”我说道。

  “你不理解?”他抽搐了一下说道,“你使我吃惊,科波菲尔少爷,因为你一向很聪明的呀!下次我会说得更明白。——是麦尔顿先生骑在马上在门口拉铃吧,先生?”

  “好像是他。”我尽可能冷淡地答道。

  尤来亚突然住了嘴,把他的两手夹在他的那双大膝盖中,笑得喘成一团。他的笑是没有声音的。没有一丝声音从他嘴里漏出来。他的举止很让人憎恶,特别是最后这一种,让我憎恶得不和他告别就走掉了。他一个人在花园里缩成一团,像个抽掉了支撑的稻草人。

  不是在那一晚上,我记得很清楚;是在次日夜晚,一个星期六,我带爱妮丝去看朵拉。我先和拉芬尼娅小姐安排好这次访问,然后请爱妮丝去喝茶。

  我又骄傲又担心,十分不安;我为我可爱的小妻子朵拉骄傲,又为不知爱妮丝是不是能喜欢她而担心。去帕特尼的路上,爱妮丝在车厢里,我坐车厢外,我想象出朵拉每一种我十分熟悉的优美姿态;一阵我认定我只喜欢她某一时刻的样子,然后我又怀疑我是否应该更喜欢她另一时刻的样子;这问题几乎弄得我心烦意乱得发烧。

  无论如何,我毫不怀疑她的美丽,可我从没见过她那么好的模样。当我把爱妮丝介绍给她的两个小姑妈时,她并不在客厅里,而是羞答答地躲起来了。我便知道该去哪儿找到她。果然,我又是在那一扇晦气沉沉的门背后找到用手堵住耳朵的她。

  当时,她说什么也不肯出来;然后她请求照我的表再等5分钟就出来。当她终于挽着我胳膊往客厅走时,她那可爱的小脸变红了,而且从没那么美过。可是我们走进客厅时,她的小脸又变白了,也有一万倍的美丽。

  朵拉对爱妮丝有畏意。她曾告诉我,她知道爱妮丝实在太聪明了。可是,她看到爱妮丝那么友好诚恳,那么体贴和善,她不禁又惊又喜地小声叫了一声,立刻热情地搂住爱妮丝的脖子,用她的天真的脸偎在爱妮丝的脸上。

  我从没那么快乐过。我看到她们俩并肩坐在一起,看到我的小爱人那么自然地抬眼迎接那诚恳的目光时,当我看到爱妮丝投在她身上的那温柔可爱的眼光时,我从没那么快乐过。

  拉芬尼娅小姐和克拉丽莎小姐以各自的方式分享我的快乐。这是世界上最让人惬意的一个茶会。克拉丽莎小姐为主持人;我切开香子饼分给大家——那两位小姊妹像鸟一样喜欢捡香子、啄糖;拉芬尼娅小姐带着保护人的一脸慈祥在一边看着,仿佛我们这幸福的爱情乃是她的心血;我们大家都对己对他人均感到十分满意。

  每个人都能深深感受到爱妮丝那种高尚可爱的精神。她对朵拉爱好的东西都很平静地予以喜爱,她和吉普见面时的态度(吉普很快就向她表示了友好),见到朵拉不好意思像往常那样坐在我旁边时她表示出的愉快,她谦和的举止和安详的态度引起朵拉的信任而使脸上泛起一大片红云,我们的聚会因了她的上述一切而十全十美。

  “你居然喜欢我,”朵拉喝茶后这么说道,“我高兴极了。我本以为你不会喜欢我。我现在比过去还需被人喜欢呢,因为朱丽亚·米尔斯已经走了。”

  顺便补一句,我把这茬事给忘了。米尔斯小姐已经坐船走了,朵拉和我曾去格雷夫岑德的一条去东印度的大商船上为她送行。我们吃了腌姜、番石榴,以及其他这一类的美食后就和米尔斯小姐分开了。米尔斯小姐在后夹板的帆布椅上哭泣,臂下夹着一本崭新的大日记本;她要把被对大洋冥思默想以及随之而生的新感受全郑重写进去。

  爱妮丝说,她恐怕我已把她形容成一个得让人讨厌的人物了,可是朵拉马上予以纠正。

  “哦,不对!”她对我摇着她的鬈发说道,“完全是赞美。他那么看重你的意见,我都很怕了。”

  “我的好意见不能加强他对他认识的某些人的感情,”爱妮丝笑着说,“那不值得他们听。”

  “可是,请你把那些意见给我吧,”朵拉用诱人的态度说道,“如果你能的话!”

  我们对朵拉想要人喜欢的心情加以嘲笑。朵拉说我是只大笨鹅,她根本不喜欢我。那个夜晚就这么轻飘飘地很快飞逝了。马车接我们的时间到了。我一个人站在火炉前时,朵拉悄悄溜了进来,依惯例给我临别前那可爱的一吻。

  “如果我很久以前就和她交了朋友,大肥,”朵拉用她那小小的右手漫无目的地摸着我的纽扣说道,她那晶莹的眼光更加亮闪闪的了,“你难道不认为我会更聪明一点吗?”

  “我的爱人!”我说道,“什么样的胡说啊!”

  “你认为这是胡说?”朵拉根本不看着我就很快说道,“你相信这是胡说?”

  “我当然这么相信!”

  “我忘了,”朵拉仍然把那只纽扣转来转去地问道,“爱妮丝和你什么关系,你这亲爱的坏孩子?”

  “没有血缘关系,”我答道,“但我们像兄妹一样一起长大。”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爱上我?”朵拉开始转着我外衣的另一粒纽扣说道。

  “也许因为我一看见你就不能不爱上你,朵拉!”

  “如果你根本就没见过我呢?”朵拉转着另一粒纽扣说道。

  “如果我们根本就没出生呢!”我高兴地说道。

  我无言地欣赏着那沿我外衣的一行纽扣上移的那只柔软小手,看那偎在我胸前的成束长发。还有那随着漫无目的移动的小手而轻轻抬起又垂下的眼睫毛,我不知道她这时在想些什么。终于,她抬起双眼与我相顾,她踮起脚,比平常更沉默地给了我可爱的吻——一次,两次,三次——这才走出了房间。

  又过了5分钟,她们俩都回了。朵拉刚才那罕见的沉默神气一扫而光。她高高兴兴地坚持要吉普在车来之前把全套把戏表演一番。这表演用了一些时间(与其说花样多,不如说由于吉普不听话),直到门前响起车声,还没结束。爱妮丝和她匆匆忙忙但亲亲热热地告别,朵拉答应给爱妮丝写信,她说爱妮丝不会嫌她信写得一塌糊涂;爱妮丝也答应给朵拉写信;她们在车门前再次告别。然后,不顾拉芬尼娅小姐的劝告,朵拉又跑到车窗前第三次向爱妮丝告别,并叮嘱爱妮丝写信,又一面对坐在前面的我摇她的鬈发。

  马车将把我们留在考文特花园附近,我们将从那里搭另一辆车去海盖特。我迫切盼着换车时那段步行,好听爱妮丝对我称许朵拉。啊!那是什么样的称许呀!她是怎样亲切热情而坦白真诚地夸我十分珍惜的心上人啊!她是怎样细心又不盛气凌人地提醒我对那孤儿的责任啊!

  我从没像那天晚上那样对朵拉爱得如此深、爱得这般切。我们第二次下了车,沿着通往博士家的安安静静的大路在星光下走着时,我告诉她,这都是她的功劳。

  “你坐在她身旁时,”我说道,“你就像是我的保护神那样是她的保护神,你现在也是的,爱妮丝。”

  “一个可怜的神,”她说道,“但是忠实的。”

  她那清晰的声音直入我心底,我不禁很自然地就说道:

  “我今天觉得,那种只属于你的快乐,爱妮丝(我见过的任何人都不拥有它),已经恢复了,我开始希望你在家里快活一点了吧?”

  “我自己觉得快活些了,”她说道,“我很快活,无忧无虑。”

  我看着那张仰望上空的亮丽面孔,我觉得在那些星星下它显得非常高贵。

  “家里并没什么变化。”爱妮丝过了一会儿说道。

  “再没又提到,提到,”我说道,“——我不想让你难过,爱妮丝,不过我忍不住想问——提到我们上次分别时谈到的事吗?”

  “没有,还没有。”她回答道。

  “我对这事非常担心。”

  “你应该少为那事担心。记住,我终究对单纯的爱心和真理有信心。别为我担心,特洛伍德,”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道,“我决不做你生怕我会做的那事。”

  虽然,我认为在任何冷静考虑的情况下,我都没有认为那件事有可能发生,但能听到经由她本人忠实的口头保证,我仍感到说不出的安慰。我诚恳地把这想法告诉了她。

  “这次探访后,”我说道,“你还要过多久才会来伦敦——因为我们也许再没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了?”

  “也许要过相当长的时间,”她答道,“我觉得——为了爸爸也最好留在家里。将来的一些日子里,我们一般来说见面经常不会,不过我会和朵拉好好通信,我们可以用通信的方法常常听到对方消息的。”

  我们来到博士住宅的小院时,夜已渐深。斯特朗夫人卧室的窗里有一线烛光,爱妮丝便指着那烛光向我道晚安。

  “不要为我们的不幸和忧愁苦恼吧,”她向我伸出手说道,“没有比你的幸福更让我能感到快乐的了。无论何时,只要你能帮助我,那就相信我——我一定会向你求助的。上帝保佑你!”

  在她快活的微笑里,在她高兴的声调里,我好像又看到并听到我那和她同在的小朵拉。我心中充满爱情和感激,站在门廊上望了一会儿星星,这才慢慢走开了。我先就在附近一家干干净净的小酒店定了一个床位;在我要走出宅院门时,偶然回头却看到博士书房的灯光。我不禁暗暗责备自己,他正在一个人为那本辞典工作着,而我却没帮他。为了要看看是不是真这样,而且心想无论如何只要他还在伴书而坐,我也应向他说声晚安,我就回头轻轻穿过门廊,悄悄推开门朝里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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