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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威克费尔德和希普(2)

书籍名:《大卫·科波菲尔下》    作者: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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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你在坎特伯雷期间,特洛伍德,你住在我们这儿吧?”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一面不断用眼神征求尤来亚的同意。

  “有房间给我住吗?”我说道。

  “当然,科波菲尔少爷——我应该说先生,不过那称呼总来得那么自然,”尤来亚说道,“如果你觉得合意,我愿意把你过去的房间让出来。”

  “不,不,”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何必又麻烦你?还有一间房。还有一间房。”

  “哦,不过你知道,”尤来亚露出牙笑着说道,“我的确很高兴呀!”

  总之,我说我要就住另一间房,要就不住,于是就定下我住另一个房间。向这两个合伙人说过晚饭时再见后,我又回到楼上。

  我本希望只有爱妮丝在那。可是希普太太却请求允许她带着她的编织活坐在火炉边,她的借口是按那时的风向,这间房比客厅或饭厅都更宜于她的痛风症。虽然哪怕要我把她交给大教堂顶部的寒风我也不会怜惜,我却不能不表示点人情,还向她友好地行礼。

  “我卑贱地感谢,先生,”在回答我问候时,希普太太说道,“我还过得去。我没什么可以夸口的。如果能看着我的尤来亚成家立业,我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你觉得我的尤来亚看上去还好吗,先生?”

  我觉得他看上去和以前一样令人憎厌。于是我说我看不出他身体有什么不同。

  “哦,你不觉得他有所不同了吗?”希普太太说道,“我不得不卑贱地请你饶恕,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的看法不同。你看不出他瘦了一些吗?”

  “并不比以前更瘦呀。”我答道。

  “你看不出!”希普太太说道,“不过,你不是用一个母亲的眼光来看他的呀。”

  当他母亲和我四目相对时,我觉得她的眼光,虽然对她儿子是慈祥的,对别人却是凶狠的。我相信她母子是彼此关注的。她的眼光滑过我而转向了爱妮丝。

  “你看不出他有一点消瘦和憔悴吗,威克费尔德小姐?”希普太太问道。

  “不。”爱妮丝平静地做着针线说道,“你太关心他了。他很好呀。”

  希普太太一面用鼻子大大抽了口气,一面重新编织手里的活。

  她根本就没离开过,片刻也没有。我来得很早,离吃晚饭还有三四个钟头呢;可她就坐在那里,像计时的沙漏漏沙那样单调刻板地一下一下动她的编织针。她坐在火炉的一边,我坐在炉前的书桌边,在另一边,我这边过去点是爱妮丝坐着。我悠悠考虑着我那封信。无论什么时候我抬起眼来,总看到爱妮丝那沉思的脸上挂着天使般的表情在鼓励我,我也感到那险恶的目光从我身上滑到她身上,再回到我身上,然后才偷偷落到那编织上。她编织的是什么劳什子,由于我在这门技术上没做研究,我说不出;不过那看上去像张网。当她用像中国筷子一样的编织针工作时,她在炉火映照下就像一个丑恶的女妖,虽然还受着她对面那个光明的天使的挟制,却已准备随时撒出手中的网。

  吃晚饭时,她还是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继续监视着。晚饭后,她的儿子接了她的岗。当只剩下威克费尔德先生和他和我时,他一面扭动身子,一面斜睇我,使我忍无可忍。在休息室里,又有那个母亲在那里编织、监视。爱妮丝唱歌或弹琴时,那个母亲就总坐在钢琴边。有一次,她指定弹一支曲子,并说他的尤来亚特钟爱这支曲子——而这时他却坐在那儿打了个大呵欠;她不时转身看看他,又对爱妮丝说他如何对这音乐高兴得手舞足蹈。她不说话则罢,但一开口,就要说到他(我不相信她说过别的)。我明白,这是指派给她的任务。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就寝时分。看到那对母子像两只大蝙蝠那样俯临着这个住宅,用它们凶恶的形体遮得这幅房子黑黑的,我感到非常不安。我宁愿陪着那编织什么的待在楼下也不想去睡了。我几乎没睡什么。第二天,编织和监视又开始,并持续了一整天。

  我得不到和爱妮丝谈十分钟话的时间。我只好把我的信给她看。我请她陪我出去散步,可希普太太不断抱怨说她的痛风更厉害了。爱妮丝便善意地留在屋里陪她。近黄昏时,我一个人走出去,默默想着我应该怎么办,是否应把尤来亚·希普在伦敦对我说过的话继续向爱妮丝隐瞒;因为这问题又使我非常不安了。

  我在有一条很好的人行道的兰斯格大路上散步。我还没完全走出镇,就听背后有人在暮色中喊我。那踉跄而来的身影,那窄窄的外衣,都不会被看错。我停下来,尤来亚就追了上来。

  “嘿?”我说道。

  “你走得真快!”他说道,“我腿虽然长,可追你也很吃力呢。”

  “你去哪儿?”我说道。

  “我想赶上你呢,科波菲尔少爷,希望你肯赏给我一个和旧友一起散步的快乐。”他说着,又不知是友好还是嘲讽地扭了下身子,然后合上了我的步子跟在我身边。

  “尤来亚。”我沉默了一会后,尽可能客气地说道。

  “科波菲尔少爷!”尤来亚说道。

  “对你说实话,你不要不高兴,我所以一个人出来散步,就是被人陪伴得太多了。”

  他斜乜了我一眼,很勉强地微笑着说道:“你指的是我母亲?”

  “不错,我说的就是她。”我说道。

  “啊!不过,你知道,我们是那么卑贱。”他马上说道,“我们也非常明白我们的卑贱,所以我们必须小心翼翼,以防被不那么卑贱的人推到墙上去。在爱情方面,一切战略都是正当的呀,先生。”

  他把他的大手抬到可以触到他下巴的地方搓着,一面轻声冷笑。我觉得他那样子很像一头凶狠的大狒狒。

  “你知道,”他仍然用那副令人不快的样子冷笑着对我说道,“你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对手,科波菲尔少爷。你一直就是的,你知道。”

  “就为了我,你派人监视她,使她的家也不像一个家了吗?”我说道。

  “哦,科波菲尔少爷!这话很苛刻呀。”他答道。

  “你可以用任何话来解释我的意思。”我说道,“你和我一样明白我的意思是什么,尤来亚。”

  “哦,不!你应当说出来。”他说道,“哦,真的!我没法明白。”

  “你以为,”为了爱妮丝,我只好强忍着,依旧尽可能温和平静地说道,“我除了把威克费尔德小姐看做很亲的姊妹,还有别的意思吗?”

  “嗨,科波菲尔少爷,”他回答道,“你知道我没回答这问题的义务。也许你不会,你知道。可反过来说,你知道,你也许会!”

  我从没见过像他的那样卑鄙奸狡的脸,也从没见过其他像他的那样没一根睫毛遮挡的眼睛。

  “那么,唉!”我说道,“为了威克费尔德小姐——”

  “我的爱妮丝!”他令人憎恶地那样造作地扭动着叫道,“请称她为爱妮丝吧,科波菲尔少爷!”

  “为了爱妮丝·威克费尔德——愿上帝保佑她!”

  “谢谢你的祝福,科波菲尔少爷!”他插嘴道。

  “我告诉你吧。在其他任何情况下,我宁愿告诉杰克·凯奇也不愿告诉你的。”

  “告诉谁,先生。”尤来亚伸长脖子手挡住耳背问道。

  “告诉刽子手,”我回答道,“最想不到的人,”——可他本人那副丑样让人觉得这么说是理所当然的,“我已经和另一位年轻的小姐订婚了。我希望这消息能让你快活。”

  “你敢发誓?”尤来亚说道。

  我正要气愤地去按他要求的去做以证实我的话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使劲推了一下。

  “哦,科波菲尔少爷,”他说道,“在我睡在你起居室的火炉前的那晚,也是我使你非常不自在的那晚,当我把心里话说出来时,如果你也肯把你的心里话告诉了我,那我就不会生疑心了。既然如此,我自然马上叫母亲走开。这真是太让人高兴了。我知道,你会宽恕这因爱情而生的戒备之心的,对不对?太遗憾了,科波菲尔少爷,你不屑于对我的信任予以回报。我当然给了你所有的机会,只是你从不屑于像我希望的那样对待我。我知道,你从来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地喜欢我!”

  他不住地用他鱼一样潮乎乎的手指捏我的手,我尽可能想不失礼貌地把手抽出来却办不到。他把我的手拽进他那深紫色外套的袖子下,我几乎身不由己地和他手挽手往前走了。

  “我们回去吧?”尤来亚说着把我拉向市镇。镇的上空被初升的明月照得亮亮的,远远近近的窗子都镀上了一层银光。

  “在把这问题放下前,你应当明白。”相当长一段沉默后,我说道,“我相信,爱妮丝·威克费尔德像月亮一样,远远高于你之上,远远在你一切希望之外!”

  “她很安静,是不是?”尤来亚说道,“非常至极!喏,说实话,科波菲尔少爷,你从没像我喜欢你那样地喜欢我。你觉得我彻头彻尾的卑贱吧?对这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我不喜欢人自轻自贱地说自己卑贱,”我答道,“也不喜欢人自认为什么别的。”

  “行了!”尤来亚说道。月光中,他显得软弱而苍白,“难道我不知道吗?不过,你很少能想到一个处于我这种地位的人实实在在的卑贱,科波菲尔少爷!我父亲和我都是在慈善机构办的男校受的教育,我母亲也是在一个慈善机构长大的。他们从早到晚都教我谦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了。我们对这个得谦卑,对那个得谦卑;在这里脱帽,在那里鞠躬,永远明白自己卑贱的地位,在比我们高贵的人面前自卑。我们的头上有那么多人!父亲由于谦卑得到班长奖章。我也是那样。父亲由于谦卑而成为教会的低级职员。在上等人中间,他被人称为恪守规矩的人,所以他被他们提拔。要谦卑,尤来亚,父亲对我说道,‘你就可以得到提拔了。这就是你和我在学校中不断受到的教诲,也是最易领会的。要谦卑,’父亲说道,‘你就能行得通!’实际上这也不坏呀!”

  我第一次悟到,原来这种挂在嘴边令人讨厌的虚伪的谦卑是家传。我已见到了它的果实,却从没想到那种子。

  “我很年轻时,”尤来亚说道,“我就知道谦卑的作用了,我也开始身体力行。我拼命忍受屈辱。在求学方面,我也停留在谦卑程度,我说,‘别冒尖了!’你主动提出教我拉丁文时,其实我比你懂得还多。人们喜欢高于你,父亲说过:‘你就待在下面吧。’至今,我很卑贱,科波菲尔少爷,不过我已经得到一点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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