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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书籍名:《王后的项链》    作者:大仲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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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当天,当一个骑着马的男人停在花园尽头的阿波罗浴室后面时,正好是下午四点钟。


一个象希波吕托斯①那样英俊和若有所思的骑士挽着他的坐骑颈脖上的缰绳,悠然漫步着。


正如我们上面所说的,他在罗昂先生三天来下马的地方停了下来。在这块地方,土地被铁蹄践踏过了,紧围着橡树的一圈矮树丛的叶子都被拴在这棵树干上的马啃噬一光。


骑士跳到地上。


“这块地方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了。”他说。


说着,他向墙根走去。


“这儿是爬墙的脚印,这儿是新近才打开的一扇门。这一切正不出我所料啊。”


“没有在美洲大草原上和印第安人打过仗的人才认不出马蹄的印和人脚印呢。不过,夏尔尼先生已经回来有半个月了,半个月来,他没露过面。这里这道门就是他选来进凡尔赛宫的。”


说这些话时,骑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这一声叹息把他的灵魂都扯了出来似的。


“把幸福留给后来人吧。”他轻声地说,一面望着草坪上和墙上那一只只清晰的脚印,“上帝想给谁什么,其他人就别痴心妄想了。它造就了一些幸福的人,也造就了一些不幸的人是不无道理的,上帝的意志是该赞美的。”


“然而,总得要一个证明啊。要付多大的代价,用什么方法才能得到它呢?”


“啊!再简单不过啦。在深夜的灌木丛里,一个人躲着是不会被发现的;相反,他倒可以在隐蔽处看到来了什么人。今天晚上,我就躲在灌木丛里吧。”


骑士又抓起他马头上的缰绳,慢吞吞地跨上了马鞍,不紧不慢地遛着马,在墙角边消失了。


说到夏尔尼,他遵循着王后,把自己关在家里,等着从她那儿发出的信息。


夜晚到了,什么也没出现。夏尔尼并没有在窥看那座楼房的面向花园的那扇窗户,而是在监视着那所楼房中朝向小街的那扇窗。王后说过:“在捕狼人家的门口见。”但是,在这座房子里,在底层,窗和门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可以看到将要发生的一切。


他探究着黑沉沉的夜,每一分钟都急切地希望听到马蹄的奔驰声或是信使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十点半敲过了,仍然毫无动静。他心想,王后把他夏尔尼骗了。在惊慌中,她本能地提出了一个让步的条件,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因此就答应下来,这真是一件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啊。


凡是热恋着的人都特别敏感多疑。夏尔尼马上就猜到自己上当了,已经在责备自己过于轻信了。


他大声说道:“我明明亲眼看到了,又怎能轻信谣言,不顾自己的信念去妄想呢?”


他正怒气冲冲地在想着这些伤心事时,突然有谁在另外一扇窗的玻璃上扔了一把沙子,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促使他朝花园的那一面奔过去。


这时,他看见在花园的绿篱笆下面,站着一个女人,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他看见她向自己抬起头来,脸色苍白,露出惊慌不安的神色。


他悲喜交集,忍不住叫出了声。那个在等着他,在叫唤着他的女人,就是王后!


他从窗口一跃而下,奔过去跌倒在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脚下。


“啊,您来了,先生,好极啦!”王后激动地轻声说,“您刚才做什么来着?”


“是您!是您!夫人!……是您本人!这可能吗?”夏尔尼双膝跪在地上回答说。


“您就是象现在这样等待着的吗?”


“我是在临街的那头等着的,夫人。”


“看您说的,既然从花园这头来更方便些,我难道会从小街那头来吗?”


“我可不敢奢望真能看见您,夫人。”夏尔尼说,口气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她打断了他的话。


“别待在这儿吧,”她说,“这儿月光挺亮。您带剑了吗?”


“带了。”


“好吧……您说说看,您看见过的那些人从哪儿进来的呢?”


“从这道门来的。”


“几点钟?”


“每次都在午夜时分。”


“那么他们今夜也没什么理由不来。您没向谁谈起这件事吧?”


“对谁也没有谈起过。”


“我们走进矮树林里去等着吧。”


“啊!王后陛下……”


王后走在前面,接着,她又急促地往相反的方向迈了几步。


“您好生听着,”她似乎为了抢在夏尔尼的思路前面,突然说道,“我可没有轻率地把这件事向警察总监去说。自从我叫屈以后,克罗斯纳先生大概已经为我主持公道了。假如那个利用了和我相象的特点为非作歹,又盗用了我的名声的人还没被抓住,假如所有这些暗中的勾当没有被弄个水落石出的话,您也会感觉到这里面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克罗斯纳先生无能——这倒无关紧要,要么是他和我的敌人是同谋。然而,我自家的花园里,要发生象您听说的那等丑剧,没有直接的支持或是没有同谋默契的配合,看来是相当困难的。所以,我觉得那些犯罪分子特别危险,因而,我一定要自己来设法揭露他们。您对这个有什么看法吗?”


“我恳求王后陛下别再说下去了。我已经极度懊丧了,我还有些担心,但我再也不疑神疑鬼了。”


“您,您至少是一个正直的人吧。”王后激动地说,“您有话就会直说,这是一个优点,虽然有时搞错了,会挫伤好人,但这点点伤害会痊愈的。”


“啊!夫人,十一点了,我害怕哩。”


“去看看吧,这儿有什么人没有。”王后说,想把她的陪伴人打发去。


夏尔尼顺从了。他越过矮丛林,一直跑到墙跟前。


“什么人也没有。”他走回来说。


“您向我说的那件事发生在哪儿?”


“夫人,就在方才我探察回来的时候,我的心象是被刀子狠狠地扎了一下子,我看见您站在上几夜我看见的……假法国王后待着的同一个地方。”


“在这儿!”王后大声说,一面厌恶地离开了她待着的地方。


“是的,在这棵栗树下面,夫人。”


“那么,先生,”玛丽·安托瓦内特说,“我们别待在这儿吧,因为假如说他们来过这儿,那么他们还会来的。”


夏尔尼跟着王后踏上另一条小径。他的心狂跳着,他担心因此而听不见即将开门的声音。


她默不作声,但充满了自信,盼着人证出现,刷清自己的不白之冤。


午夜的钟声响了。门还是没有开。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在这期间,玛丽·安托瓦内特问了夏尔尼不止十次,那些骗子是否每次老师准时赴约的。


在凡尔赛的圣·路易教堂敲响了午夜后的三刻钟。


王后烦躁地跺着脚。


“您会发现,他们今天不来啦。”她说,“我尽碰到这样的倒霉事。”


她一面说着这些话,一面盯着夏尔尼看,如果她在他的眼睛里攫住一丝胜利或嘲弄的神情的话,看样子会和他找碴儿吵嘴。


而他呢,又开始猜疑起来,脸色也逐渐转白,但还是保持着极其严肃和忧郁的神情,当然,这时在他的脸上自然而然地又同时反映出殉道者和天使的泰然自若和坚毅来。


王后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了他们刚才歇脚的栗树下面。


“您说,”她轻声地说,“您是在这儿看见他们的。”


“就是在这儿,夫人。”


“在这儿,那个女人把一朵玫瑰花献给了一个男人。”


“是的,王后陛下。”


王后在这湿漉漉的花园里待的时间过长,已经筋疲力竭,不由得把身子靠在树干上,头垂到了胸脯上。


她的双腿也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夏尔尼没伸出胳膊去挽她,于是她与其说是坐下来,还不如说是跌在青草的苔藓上了。


他呢,还是一动不动地,忧郁地待在一旁。


她把双手掩着脸,夏尔尼没能看到,一颗泪珠顺着王后细长而白皙的指缝往下淌。


她猛地抬起了头说:


“先生,您说得对,我是有罪的。我本想今天证实是您污蔑了我,但上帝不愿意,我只得认命了。”


“夫人……”夏尔尼喃喃地叫唤着。


她继续说:“我做了任何一个女人处在我的地位上都不会做的事情。我还不说是任何一个王后。啊!先生,王后连一个男人的心都征服不了,这个王后又算得了什么?当她不能得到一个正直的男人的尊敬的话,这个王后又算得了什么?来吧,先生,至少您得帮帮忙把我扶起来,让我好离开这里,别蔑视我到不屑搀扶我的地步吧。”


夏尔尼象失去理智似的跪倒在她的膝下。


“夫人,”他边磕头边说,“倘若我是一个深深爱着您的不幸的人的话,您会原谅我,是吗?”


“您!”王后苦笑着大声说,“您!您爱我,而您还认为我可耻呢……”


“啊!……夫人。”


“您!……您大概总还记得,您指控过我在这儿给过玫瑰花,在那儿,献出一个吻,在另一个地方,向另一个男人献出了我的爱情……先生,别扯谎了,您不爱我!”


“夫人,这个幽灵在这儿,这个热恋着王后的幽灵啊。在我现在站着的这块地方,曾经待过她的情人的幽灵。请把我的心掏出来吧,既然这两个下流的形象老是盘踞在我的心中,咬噬着它。”


她抓起他的手,出神地把他拉向自己。


“您看见了!……您听见了……这千真万确是我,是吗?”她哽咽着说,“……啊,这是我啊,别去找其他的吧。好吧!假如在同一个地方,就在这同一棵栗树下面,我就象当时那样坐眘,您就象那人那样跪在我的脚下,假如我握紧您的手,假如我把您压紧在我的胸膛,假如我搂抱着您,假如我说:夏尔尼先生,在这个世界上,我以前、现在、以至将来只爱一个人……那就是您!……我的天!我的天啊!为了说服您,在我流着历代女王的血液的心中,燃烧着象这样一种爱情的情火的话,这一切表现对您够不够啊?”


夏尔尼象濒临灭亡的人那样哀叹了一声。王后在向他说话时,用自己的呼吸已经把他吹得醺醺欲醉,他只是感觉到她在说话,她的手灼热着他的肩膀,她的酥胸燃烧着他的心,而她的呼吸把他的双唇都整个吸进去了。


“让我感激上帝吧。”他喃喃地说,“啊!假如我不想到上帝的话,我会把您想疯啦。”


她慢慢地站起来,双眼注视着他,眼中的泪花淹没了燃烧着的烈火。


“您要我的生命吗?”他失魂落魄地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把胳膊交给我吧,”她说,“把我带到所有他们去过的地方去。首先在这儿——在这儿,那人献出了一朵玫瑰花……”


她从她的裙子里取出一朵玫瑰花,她胸中燃烧着的爱火把这朵花灼得暖和和的。


“拿着吧。”她说。


他吸着花儿的芬芳,把它贴在自己的心上。


“这儿,”她又接着说,“另一个人把一只手伸出来给他吻?”


“一双手!”夏尔尼说。当他的脸被王后灼热的双手捧住时,几乎是魂飞魄散,不能自持了。


“这是一个圣洁的地方。”王后高兴地微笑着说,“下一步,他们不是同去过阿波罗浴室吗?”


夏尔尼呆痴痴地停了下来,显出半死不活的神情,就仿佛天塌了下来那样。


“这个地方啊,”王后轻松愉快地说,“我一直是大白天才进去的。我们一块儿去看看王后的这个情人溜走时经过的那道门吧。”


她高高兴兴地吊在受着上帝祝福的最幸福的人的胳膊上,快步穿过了矮树丛和围墙之间的一块草坪。就这样,他们来到了这道门前,在这道门的后面,马蹄形还是清晰可辩。


“就在这儿,在外面。”夏尔尼说。


“我什么钥匙都有。”王后说道,“请把门打开,夏尔尼先生,我们进去吧。”


他们走出来了,相互倾身探视着。月亮从一片云里钻出来,似乎是为了帮助他俩传递着脉脉的温情。


王后把脸枕在夏尔尼的胳膊上,同时倾听着,看着周围的矮树丛,柔和似水的皎洁的月光在她秀美的脸盘上荡漾着。


当她感到满意以后,就轻轻地把伯爵向自己一拉,示意他回去。


他俩走出去后,门又关上了。


两点钟打响了。


“再见。”她说,“您回家吧。明天见。”


她握了握他的手,没再说一句话,沿着林荫小道,向宫堡的方向急速走去。


在他们刚关上门的那边,一个男人在荆棘丛中站了起来,并且消失在大路旁的树林里。


这个人走时,也同时带走了王后和秘密——


①希波吕托斯,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底得斯(约前480—约前406)悲剧中的人物——


69告辞


次日,王后出门去望弥撒时,满面春风,光彩夺目。


她的侍卫得到了允许公众和她自由接触的命令。这天是礼拜日,王后陛下一睁开眼睛时就曾说过:


“真是个好天气,可得美美地过一天。”


她仿佛比通常更醉心于嗅着她宠爱的花朵的芳香,她比平日更慷慨大方,更急于把自己的灵魂托付给上帝。


她专心一致地听着弥撒,她从未象今天那样把她那威严的头颅垂得那么低过。


当她虔诚地做祈祷时,和往常的礼拜天一样,人群聚集在从各套房到小教堂的过道上,甚至连一级一级的台阶上也挤满了贵族和贵族夫人。


在贵族夫人之中拉莫特夫人穿着华丽,彬彬有礼地侍候着。


在由贵族筑成的夹道的两堵人墙中间,人们看见夏尔尼先生站在右首的人群中,他的朋友们正围着他问长问短,恭维他身体康复,重返宫廷,特别是他的容光焕发。


恩宠好象是一股沁人心脾,捉摸不定的香气,在空气中极易散发,因而,远在香盒开启之前,内行早已嗅到了香味,并且能辨别出它属于什么花,估计得出它的价值来了,奥利维埃成了王后的朋友不过才六个小时,然而人们都已经自称是他的朋友了。


他象不折不扣的幸运儿那样,和颜悦色地接受着大家对他的恭贺。左首一排人,为了向他表示敬意和友谊,都向右首拥来,于是奥利维埃不得不向在他周围急剧散开去的人们扫了一眼,突然,他瞥见了在他的正对面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他脸上那灰白、呆滞的神色使他在陶醉的状态中的精神为之一惊。


他认出了那是菲利普·德·塔韦尔奈,他穿着紧身的制服,手握着剑柄。


自从他们决斗后,菲利普在他对手的候见厅里曾作过礼节性访问,后来,路易大夫又把夏尔尼监禁了起来,从此,这两个情敌之间就没有任何联系了。


夏尔尼菲利普正安详地注视着他,既不含有善意,也不含有敌意,便向他挥手致意,菲利普也在远处回敬了一下。


接着,奥利维埃用手挡开了围着他的人群,说:


“对不起,先生们,请让我去打一声招呼。”


他穿过了左右两边夹道的人墙,径直向菲利普走去,后者一动也不动。


“塔韦尔奈先生,”他比上一次更恭敬地向他边行礼边说道,“我早该感谢您对我的健康关怀备至,可是我昨天才刚刚到。”


菲利普红了红脸,端详着他,接着垂下了眼睛。


“假如我明天开始就能来拜访您,先生,”夏尔尼继续说,“我将感到十分荣幸,我希望您对我不再怀恨。”


“没有的事,先生。”菲利普回答说。


当夏尔尼正要伸出手去想和菲利普握手时,鼓声骤起,宣布王后的到来。


“王后来了,先生。”菲利普慢条斯理地说,并未回敬夏尔尼友善的问候。


他怀着敬意,强调了上述的这句话,语气中忧郁胜于冷峻。


夏尔尼微微地吃了一惊,匆忙挤进右首队列中去找他的朋友。


菲利普待在原地未动,仿佛他一直在站岗。


王后走近了,人们看见她向几个人微笑,新版去取或是让人去取别人递给她的申诉书。她远远地就瞥见了夏尔尼,并且勇敢无畏地盯着他。她对朋友向来心地正直,光明磊落,而她的敌人却把它称作“不知羞耻”。她大声说:


“今天有什么事就说吧,先生们,说吧,我今天什么也不会拒绝的。”


夏尔尼的心被这些具有魔力般的语言的声调和内容深深地打动了。他兴奋得颤抖起来,这是他对王后感谢的表示。


陡然,脚步声和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把他从温馨的、然而又是危险的冥想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脚步声是在他左面的石板路面上传来的,有人用激动而又低沉的声音说: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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