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覆水难收(2)
特雷弗抓住我的双手，拉着我坐到沙发上，他也在我身旁坐下，他伸出手，把垂落在我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到脑后，然后再度握住我的双手。
“你希望我留下？”
我耸了耸肩。我的生活注定无法两全。他留下，我痛苦；他离开，我也痛苦。
“我没事。真的。这是你的工作，我理解。我只是想你，所以才哭。”我叹口气。“别当回事。”
特雷弗单膝跪倒我面前的地板上。把我的双手举到唇边，印下温柔一吻。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指尖有些僵硬，然后一阵心慌。
我的表情似乎有点让他有些不解，可他显然已经停不下来了。千万别说，我默默地祈祷。可他却继续说了下去。
“一座带花园的房子你觉得怎么样？里面开满了各种你喜欢的花朵？房子可以在这儿也可以在英国，只要你喜欢，地方随你挑。”
我再次祈祷，祈祷他别再往下说了。我东张西望，只想避开他那张柔情蜜意、无比诚挚的脸庞。
“我想做你的亲人，保护你。我想一直照顾你。”
我本想针对他“照顾我”的言论好好和他理论一番，可现在不是时候。此时此刻，我只想拔腿逃开。求你别说了。求你了，我心里一遍遍地恳求着。
“我要让你重返学堂。上学一直是你梦寐以求的事，对不？我保证你会拿到学位。怎么样，好不好？而且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只要我出门，就一定带上你，天南海北，咱们夫唱妇随。”
他不会停下来的。我受不了了。救我。救救我。
“我要做你的丈夫，霍莉。我要和你生一堆孩子……”他把我的双手压在嘴唇上，然后又按在他的胸口。“……我要和你一起分享苦乐，风雨同舟。我要你做我一辈子的枕边人。我爱你，我想和你共度此生。”
我悄悄往后撤，转头看向别处。
“霍莉，嫁给我好吗？”他自信满满地等着我回答。
“不。”我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苦苦纠结、煞费苦心地加以粉饰，好让那句不堪的回答听上去稍稍婉转一些。这个字眼儿如同一枚臭气弹落地炸开，一股恶臭瞬间在空中弥漫开来。
特雷弗骤然松开我的手，僵直地跪在原地，他看着我，眼神中却找不到焦点。
“是嘛，”他的手摸着下巴，然后往下滑，握住自己的后脖颈，说：“好吧。”
他若问我为什么，我会说吗？或许不会。我保持沉默，而他也什么都没问。
他站起来，一脸茫然。“那好吧，没事，没关系。”
他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把头伸了进去。等我再度看到他的脸时，只见他扭曲的五官写满了挣扎，不过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然后站直身子将冰箱门关上。
我欲哭无泪，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的脸。我轻声提议：“我们叫份披萨吧。”
“行！”特雷弗干脆响亮地答道。“来一份。”
“你饿吗？”
特雷弗摇摇头，费力地笑笑。“不，一点不饿。谢谢。”他走到客厅窗边，把脸埋进窗帘里。
“我给你泡杯茶吧？”
“太好了！就要杯茶！”特雷弗从窗帘里抬起头来，朝我勉强笑笑。“有茶就行。很好。谢谢你。”然后转过身，低头看着楼下的街景。
我轻轻披上浴袍，走进厨房，将水壶灌满水，放到炉子上。然后我走到他身后，伸手搂住他的腰。特雷弗心不在焉地拍拍我的手。我把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忧郁地说：“让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好吗？”
特雷弗拉开我的手，走进厨房。
“水快开了。”他故作开心地说，一边吹着口哨，忙前忙后地从碗架上取杯子、勺子，又从橱柜里拿糖瓶和奶精。他已经看过了冰箱，知道里头没有牛奶。那里只有一块如同鸡肋的咖啡蛋糕。
“没什么能比得上一杯好茶了。”水壶开始哔哔地叫唤，他随口喊了一句。
我注意到，对于他一向看不惯的奶精末，他一句都没抱怨。
他在两个杯子里注入开水。“我常常说，一杯好茶，胜过一切。”他不自然地挤出一抹笑容；我知道他本想说的是“奶酪”。他搅拌一下茶，然后端起来抿了一口。“我只是路过你这儿。明晚有场演出，之后我们就去麦迪逊。”说着他装作漠不关心地瞥了我一眼。我感觉到那眼神中有怨气也有困惑。
我点点头。
“不过你要是不愿意，我今晚就可以走。”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捎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敌意。
我快要喘不上气了，心里疯狂地转着一个念头，不，不要离开我！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他要走了，他就要撇下我，让我独自一人面对这无尽的苦痛。
“你不是真的想走，是吗？你不会走的，是不是？你才到这儿没一会儿。”我又开始哭起来。
“不要哭了，霍莉。”他的口吻如同刀刃般锋利，其中的恼怒、焦躁、倨傲，莫衷一是。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话音里的疏远和冷漠。“够了。请你别再哭了。”
我被吓到了，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我惊恐莫名地望着他。
他并不为之所动，反而像是被人冒犯一样充满了气愤与委屈，他像是在问：“你还好意思哭？”然而，他自己也有些撑不住了，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似乎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他或许在想：“我才是那个该哭的人，可我是男人，不能在你面前哭，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落泪呢？”
“不，我只是……求你，别走。”泪水像是溪流一般淌满脸颊。“请你别这样对我，像这样来了又走。我受不了……”
他一定知道接下来我就要苦苦哀求了。
“我要去找个酒吧。”他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不，不必了，”他回答。“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我抹去眼泪，没再坚持。
“就这样吧。”他捡起包，迟疑了片刻，随即搁下包，走到门口，扭开把手打开了门。“我过会儿就回来。我还留着这里的钥匙。”然后，他闪出门，不见了踪影。
两小时后，特雷弗蹑手蹑脚进了房间，他安抚了下小狗让它别出声，然后在卧室暗处脱下衣服，而我，默默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把衣服扔在地板上，爬上床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我也紧紧地抱住他，亲吻他的脸颊和双唇。
他的吻有些粗暴，随后近乎疯狂地开始和我做爱，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对待过我。身上很痛，但我什么也没说，我觉得自己罪有应得，活该受此待遇。我任凭他在我身上气喘如牛，在冲刺时满脸抽搐，直到他那股邪火儿发泄殆尽后才滚到一旁，捂住脸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不知该对他说什么，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我溜下床，轻悄悄地走到浴室，从门后的挂衣钩上取下粉红长袍，披在身上，然后双手环抱着自己走回来。我走到床跟前欲近还退，暗自期待着特雷弗能有点表示，让我觉得他还要我。
他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可当我六神无主地站在他跟前时，他却发出了一声叹息。他伸出双臂。“早安，我的漂亮宝贝。”
我投进他的怀抱，把脸埋进他颈窝里，感受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我的长发。
上班时间到了。我以为特雷弗会像从前与我共度数周数月时一样，先享受悠闲的晨光，然后在下午时分锁上门前往演出场馆，与巡演路经此地的乐队老友尽兴闲聊，或为他们的演出搭把手。晚上回到家，餐桌上会有张后台通行证在等着我，而我会去现场与他会合一同看演出。那就是我们的生活。那一刻，我恍惚觉得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特雷弗决口不提求婚那档事，看上去和我们往日醒来时没什么不同。我烧水时他依偎在我身后，伸出双臂紧紧环抱着我，一边亲吻着我的脖颈。我烤面包的时候他则一边沏茶，一边抱怨着世风日下，好端端的一杯茶愣是让几勺奶精鼓捣成了害人不浅的工业污水，不过说归说，他还是扮着鬼脸照用不误。趁我洗澡的当儿他带着潘西去外面遛弯，我刚刚走出浴室，就见他已经恭候在外。他一把举起湿漉漉的我，不顾我尖叫连连，一下子把我扔到床上，开始享用“清晨快餐”。这一次，他体贴入微，极尽缠绵，无论在我俩身处云端还是落地回味时，他都喘着气在我耳边款款呢喃着：“我爱你。”完事后他心满意足地滑至一侧，摊手摊脚地躺在那里，看着我穿上衣服准备上班，就在我匆匆忙忙穿上了内裤的当儿，他朝我色色地吹响了口哨。
我们手牵手走到站牌。他陪着我一直等到车靠站，在我上车时与我依依吻别，然后他回到公寓，在那里打发时间直至动身前往演唱会。
我没指望回家还能看见他。但当跑到餐桌旁拿起他留下的便条时，心一下子坠入深渊，手脚冰凉。上面没写与他会合的时间地点，边上也没有后台通行证。“今晚就想一个人呆着。”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希望你别介意。如果回来我会给你电话。如不，请你照顾好自己，爱你，特雷弗。”
字条上的“回来”语焉不详，不知是指今晚，还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