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病难医
“这周发生了另一件事情。”说话时我依旧一肚子火，火气中夹杂几分尴尬。我知道蛰伏的羞耻心马上也要现形了。“又快把我弄疯了。”
“你有没有按照我说的来做？先随便找个什么东西分散一下注意力，然后慢慢把怒火控制住。”
“这不管用。”它从来就没起过作用。
“好吧，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我在公车上站着。车里全是人，十分拥挤。”我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突然，一个变态抓了我一把。”
“抓哪儿了？”
“下面。”
“你吓到了？”
“没有，我只是非常非常愤怒。每次碰上这种事都能让我把肺给气炸了。”我微微低着头，一下一下拔着指甲边的肉刺，小声说。
“然后呢？”
“我也回敬了他一把，还把他的手举起来，大声喊，‘先生，你的爪子怎么跑我下面去了，是不是不想要了？’然后，狠狠拧了一下他的命根子，痛得他都快哭了。”
希尔弗曼医生哈哈大笑。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反应如何？”希尔弗曼医生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表情，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严肃正经些。
“他在下一个拐角处匆匆下了车，走的时候还一直哈着腰。”
“就这样？”
“车上其他乘客哄堂大笑。还有人吹着口哨，鼓掌起哄。”
“可你却感到羞愧难当？”
“我想除了抓人家一把，大喊大叫之外，应该还有更妥善的处理方法。”我的双眼胀痛不已，仿佛下一秒就快爆裂。“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不堪的举动。”
“那你说说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对付‘咸猪手’。”
我哪儿知道。
“你肯定又听到你外婆一天到晚派你的不是，说你从头到尾没做对过一件事情。”
他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方才打住。“我觉得你处理得非常完美。这正是防身课上传授的自卫方法。”
“但我确实非常生气，不，是勃然大怒。你知道发作起来我会是什么德行。这一次，我变本加厉，干脆动手动脚了。我从不曾有过这么出格的举动。这样的事还会再次发生吗？会不会哪天我完全失控？盛怒之下要了人命？”
“基本上不太可能，”他说。“我敢打赌，你根本没有伤害他。你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你不过有张刀子嘴罢了。而且，让你发威的那些对象全都咎由自取，就是因为平日里少人管教，所以活该孙子一样听你教训。”
他根本就没明白。盛怒之下出手伤人，这本身已经越界了，我被自己吓坏了。我是否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的举动没什么不妥？”我心里暗想，为什么我要忍饥挨饿白白给他送钱？到现在为止，我只在昨天中午吃了一顿饭，而我要等到明天才能拿到工资。这几天，我就靠着几片咸饼干勉强度日。
“我是说，在那种情况下，你那点小小出格的举动，其实完全合情合理。事后，你感到不安，感到羞愧，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缺乏克制，在冲动之下做了按理说完全正当的事，或者，你觉得自己没能做到适可而止。不过，反正最后那些人还是受了教训。”
他凑近了些。“我经常听人抱怨说他们对自己感到失望，因为他们从来不敢仗义执言，也不敢挺身而出，或是事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等想到如何应对却发现为时已晚。相比之下，你简直是实现了他们的梦想。”
“可是我与别人的冲突也未免太多了些。有时候就该忍一忍，一笑了之。”我想方设法想让他明白我的意思。“但无论什么情形，无论与谁一起，我压根就做不到这一点。我总会失去自制，暴跳如雷。看看那些和我不一样的人，他们个个都比我过得好。”
“诚然，生活待你不公，可别人的日子也不见得比你的好过。我并不是说你的日子顺风顺水。我只是想说——”
“你根本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
“你不用可怜我。”我盯着他看了好久。
他清了清嗓子，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这一次语气中明显少了几份屈尊俯就。“什么我不明白？”
“问题的关键是我的愤怒。我完全无法控制它。我一直，一直怒气冲天。我发起脾气来从来不看时间、不分场合。你听说过一句老话吗？‘破钟也有准点时’。我的问题在于我完全没有自控能力。我被愤怒牵着鼻子走。它让我反应过激，让我口无遮拦，让我不合时宜地对着别人大喊大叫。”
我哭了。他递上一盒纸巾，我却顾不上接一下。
“到现在为止，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但是这次，我越界了。”我清清喉咙，举手示意他别打断我。“也许你是对的，我这么做是正当还击。但是，我可以不加理睬，转身离开，哪怕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就能把整件事情当成个笑话，而不像现在那么让人绝望。如果我知道我是有选择的，我可以选择抓或不抓，我也会像你一样开怀大笑的。”
他现在明白了吗？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可是我别无选择，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我真的是咬牙切齿气红了眼。我都把自己吓到了。要是那会儿没绷住，恐怕他那家伙都能被我当场揪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仿佛是因为我不肯虚心受教，懒得再和我浪费口舌。
我揩了揩眼睛。“我小时候特别有分寸。从来没有说错话，做错事。连出言莽撞都不曾有过。为什么我长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乖觉懂事呢？我管不住自己，如果能变回原来的自己该多好。”
他把这些一一记在活页夹里。我注意到他正苦苦忍着不笑出声来。
“请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