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伍德·安德森：逃学记
一个春天的早晨，我沿着那条路去上学。其实不顺路，但我想看看渥尔特是不是在那儿。
他只是有风湿性关节炎。他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尽管他有病，走到那儿可是毫无问题。
就在那时我的腿开始痛了，后背也一样，我还是坚持走到学校，但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开始哭。就在这时莎拉'苏格特老师走进了校舍大院。
她径直向我走来。
'我浑身疼。'我说。事实的确如此。
我不停地哭，这倒挺有用的。
'你还是回家吧!'她说。
于是我走了，非常痛苦地、一步一拐地离开。我继续一瘸一拐地走着，直到走出校区那条街。现在我感觉舒服一点，虽然我的风湿性关节炎还是很严重，但已经好多了。
回家的路上，我不禁想了很多事情。
'我最好还是别说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我决定。'得了这病是非常麻烦的。'
我想最好还是去渥尔特那里问问他。于是我去了，但他并不在那儿。
'今天一定没有鱼儿上钩，'我想。
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说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母亲、兄弟们和妹妹斯泰拉可能会笑我。他们经常笑我，而我非常不喜欢他们那样。
'笑不笑都一样，'我对自己说：'反正我已经得了这个病。'我又开始疼上了。
我回到家，坐在房前台阶上。我在那儿坐了好久。只有母亲和两个弟弟在家。瑞已经四、五岁了，而埃尔也有三岁。
埃尔看到了我。其实我已经坐累了，便躺在走廊上。埃尔是一个安静、严肃的小家伙。
他一定和母亲说些了什么，母亲很快便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怎么不去上课?'她问。
我差点儿说出自己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但我想最好还是别说。就在前天吃饭时，母亲和父亲还提到过渥尔特的事。'这病要影响心脏的，'父亲说。'一想到这儿我就吓坏了。''我要死了，'我想：'可能突然一下子死在这里。我的心脏可能会不跳了。'
前天，我和兄弟欧弗比过一场赛跑。放学后，我们到比赛场地玩，看到那儿有一个半英里长的跑道。
'我打赌你跑不了半英里，'他说：'在这个跑道上我就能赢你一大截。'
就这样我们比赛了，我赢了他。但之后我的心脏似乎跳动得非常剧烈。躺在走廊里，我想到了这件事。'真是奇迹啊！我有风湿性关节炎，当时居然没有立刻倒下去死掉。'想到这儿，我吓坏了，感觉比以前更痛。
'我很痛，妈妈，'我说：'就是痛。'
她扶我进屋，上楼，并让我睡下。
这可不怎么好，要知道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啊。我躺在那里，也许过了一个小时，也许两小时，感觉好多了。
我下床来到楼下。'妈妈，我好一点了，'我说。
母亲说她很高兴。那天她很忙，并没有特别留意我。让我上楼睡觉后，她甚至没再上来看看我。我躺在那儿时并没有想很多，但一想到我下楼去她那儿，告诉她我感觉好多了，而她只说了声非常高兴便继续工作，我就又开始痛了。
我想：'我一定会因为生这个病死去的，一定会。'我很是生母亲的气。
'我肯定，就算她知道我得了风湿性关节炎，而且任何时候都可能倒下死去，她也同样不会关心的，'我想。
想得越多，我就越生气。
'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想：'我要去钓鱼。'
我一边想，一边感受，我会坐在高高的堤岸上，就在河水漫过水坝形成的深水池的上面，突然，我的心脏不跳了。
接着，我当然会向前一头栽下去，从堤岸坠入池中。就算我落水时还没死，也一定会被淹死。他们都会回家吃饭的，唯独少了我。
'他去哪儿了?'
然后母亲想起来我曾痛苦地从学校回到家里。
她会上楼找我，而我却不在。去年有一天，一个小孩儿淹死在泉水里。是瓦特家的孩子。
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在一棵桦树下面，有一潭泉水。水底还沉着一只大桶。人们总说应该把这潭泉水遮住，但却没有这么做。
这个瓦特家的孩子就这么走到那儿，一个人玩，然后掉下去淹死了。
正是母亲发现了那个溺水的孩子。她去打水，而那个孩子淹死在那儿。
这事儿发生在傍晚，我们都在家。母亲抱着那个死去的、湿透的孩子跑到街上。她步履艰难地跑向瓦特家，脸色苍白。她脸上那可怕的神情我到现在还记得。
'所以，'我想：'他们会想起我，会到处找我。很可能有人看到我坐在池塘边儿钓鱼，这会引起很大的惊慌，整个小镇都将出动，捞遍池塘。'
我死后将轰动一时。也许，在他们发现我并把我拖出池塘后，母亲会抱着我跑回家，就像抱着瓦特家的孩子那样。
我从走廊里站起来，在房子里绕了一圈，拿了根鱼竿，轻轻地出门，朝大坝下面的池塘走去。母亲很忙——她总是这样——所以没看见我出去。到了那里以后，我想我还是别坐得太靠岸边。
这时，我并不是非常痛，但我想：
'风湿性关节炎可没儿。'
'它总是来去无常，'我想。
'渥尔特有这病，他还可以钓鱼，'我想。
先前我已经把渔线放进池里。这时，突然有鱼上钩。这是个大家伙，我知道。我从没钓过这么大的鱼。
我知道它是什么鱼。它是芬恩先生养的大鲤鱼。
芬恩先生有一个很大的私人水塘。他夏天卖冰，而水塘就是造冰用的。他买了许多大鲤鱼放在他的水塘里，而今年早些时候，发了一场春洪，他的水坝漏了。
所以鲤鱼游到我们的小溪。已经钓到一两条大鱼——但都不是像我这样的小孩儿抓住的。
鲤鱼拼命地向下拉，我拼命地向上拖。我担心它会挣断鱼线，所以只好抓紧线，手忙脚乱地顺着堤岸一路蹭下去，正好掉进池子里。于是，我们就在水里一决胜负。我们挣扎着，搏斗着。最后，我的手伸到了它的腮下，把它抓出了水面。
它的确是条大鱼，几乎有我的一半个头。我把它弄到岸上，一只手抓着它的鳃，往家跑去。
我从未跑得这么辛苦。它很滑，不停地在我手里挣扎。有一次我摔倒了，压在它上面，但我还是把它带回家了。
就这样，我成了大英雄。母亲准备了一个洗衣盆，灌好水，把鱼放了进去。所有的邻居都来看这条鱼。
我换了件干衣服，下楼来吃饭。这时，我的一个不智之举把一天都搞砸了。
我们都在吃饭，突然，父亲问我学校出了什么事。他在路上遇见了莎拉老师，老师告诉他我病了。
'你哪儿不舒服?'父亲问。没等考虑一下应该怎么说，我就脱口而出道：'我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他们一阵大笑。这种笑真叫我难受。
所有的疼痛又回来了，我像个傻瓜似地哭起来。
'我的确得了这种病，真的，真的。'我哭了，站起来，冲上楼去。
我一直呆在房里，后来母亲上楼来看我。我知道她会很长一段时间没完没了地讲风湿性关节炎。我的确病了，现在还觉得痛。但这疼痛并非源于我的双腿和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