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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白象似的群山

书籍名:《名家短篇小说集》    作者: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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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喝点什么呢?'姑娘问。她已经脱掉帽子,把它放在桌子上。



  '天热得很,'男人说。



  '咱们喝啤酒吧。'



  'Doscervezas,'男人对着门帘里面说。



  '大杯的?'一个女人在门口问。



  '对。两大杯。'



  那女人端来两大杯啤酒和两只毡杯垫。她把杯垫和啤酒杯一一放在桌子上。看看那男的,又看看那姑娘。姑娘正在眺望远处群山的轮廓。山在阳光下是白色的,而乡野则是灰褐色的干巴巴的一片。



  '它们看上去象一群白象,'她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象,'男人把啤酒一饮而尽。



  '你是不会见过。'



  '我也许见到过的,'男人说。'光凭你说我不会见过,并不说明什么问题。'



  姑娘看看珠帘子。'他们在上面画了东西的,'她说。'那上面写的什么?'



  'AnisdelToro。是一种饮料。'



  '咱们能尝尝吗?'



  男人朝着珠帘子喊了一声'喂'。那女人从酒吧间走了出来。



  '一共是四雷阿尔。'



  '给我们再来两杯人AnisdelToro。'



  '掺水吗?'



  '你要掺水吗?'



  '我不知道,'姑娘说。'掺了水好喝吗?'



  '好喝。'



  '你们要掺水吗?'女人问。



  '好,掺水。'



  '这酒甜丝丝的就象甘草,'姑娘说,一边放下酒杯。



  '样样东西都是如此。'



  '是的,'姑娘说。'样样东西都甜丝丝的象甘草。特别是一个人盼望了好久的那些东西,简直就象艾酒一样。'



  '喔,别说了。'



  '是你先说起来的,'姑娘说。'我刚才倒觉得挺有趣。我刚才挺开心。'



  '好吧,咱们就想法开心开心吧。'



  '行啊。我刚才就有想法。我说这些山看上去象一群白象。这比喻难道不妙?'



  '妙。'



  '我还提出尝尝这种没喝过的饮料。咱们不就做了这么点儿事吗——看看风景,尝尝没喝过的饮料?'



  '我想是的。'



  姑娘又眺望远处的群山。



  '这些山美极了,'她说。'看上去并不真象一群白象。我刚才只是说,透过树木看去,山表面的颜色是白的。'



  '咱们要不要再喝一杯?'



  '行。'



  热风把珠帘吹得拂到了桌子。



  '这啤酒凉丝丝的,味儿挺不错,'男人说。



  '味道好极了,'姑娘说。



  '那实在是一种非常简便的手术,吉格,'男人说。'甚至算不上一个手术。'



  姑娘注视着桌腿下的地面。



  '我知道你不会在乎的,吉格。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用空气一吸就行了。'



  姑娘没有作声。



  '我陪你去,而且一直呆在你身边。他们只要注入空气,然后就一切都正常了。'



  '那以后咱们怎么办?'



  '以后咱们就好了,就象从前那样。'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使我们烦心的就只有眼下这一件事儿,使我们一直不开心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儿。'



  姑娘看着珠帘子,伸手抓起两串珠子。



  '那你以为咱们今后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再没有什么烦恼事了。'



  '我知道咱们会幸福的。你不必害怕。我认识许多人,都做过这种手术。'



  '我也认识许多人做过这种手术,'姑娘说。'手术以后他们都照样过得很开心。'



  '好吧,'男人说,'如果你不想做,你不必勉强。如果你不想做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不过我知道这种手术是很便当的。'



  '你真的希望我做吗?'



  '我以为这是最妥善的办法。但如果你本人不是真心想做,我也绝不勉强。'



  '如果我去做了,你会高兴、事情又会象从前那样、你会爱我——是吗?'



  '我现在就爱着你。你也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去做了,那么倘使我说某某东西象一群白象,就又会和和顺顺的,你又会喜欢了?'



  '我会非常喜欢的。其实我现在就喜欢听你这么说,只是心思集中不到那上面去。心烦的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



  '如果我去做手术,你就再不会心烦了?'



  '我不会为这事儿烦心的,因为手术非常便当。'



  '那我就决定去做。因为我对自己毫不在乎。'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对自己毫不在乎。'



  '不过,我可在乎。'



  '啊,是的。但我对自己却毫不在乎。我要去做手术,完了以后就会万事如意了。'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我可不愿让你去做手术。'



  姑娘站起身来,走到车站的尽头。铁路对面,在那一边,埃布罗河两岸是农田和树木。远处,在河的那一边,便是起伏的山峦。一片云影掠过粮田;透过树木,她看到了大河。



  '我们本来可以尽情欣赏这一切,'她说。'我们本来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但一天又一天过去,我们越来越不可能过上舒心的日子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本来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



  '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不,我们不能。'



  '我们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不,我们不能。'



  '我们可以到处去逛逛。'



  '不,我们不能。这世界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了。'



  '是我们的。'



  '不,不是。一旦他们把它拿走,你便永远失去它了。'



  '但他们还没有把它拿走呵。'



  '咱们等着瞧吧。'



  '回到阴凉处来吧,'他说。'你不应该有那种想法。'



  '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姑娘说。'我只知道事实。'



  '我不希望你去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或者对我不利的事,'她说。'我知道。咱们再来杯啤酒好吗?'



  '好的。但你必须明白——'



  '我明白,'姑娘说。'咱们别再谈了好不好?'



  他们在桌边坐下。姑娘望着对面干涸的河谷和群山,男人则看着姑娘和桌子。



  '你必须明白,'他说,'如果你不想做手术,我并不硬要你去做。我甘心情愿承受到底,如果这对你很重要的话。'



  '难道这对你不重要吗?咱们总可以对付着过下去吧。'



  '对我当然也重要。但我什么人都不要,只要你一个。随便什么别的人我都不要。再说,我知道手术是非常便当的。'



  '你当然知道它是非常便当的。'



  '随你怎么说好了,但我的的确确知道就是这么回事。'



  '你现在能为我做点事儿么?'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那就请你,请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千万求求你,不要再讲了,好吗?'



  他没吭声,只是望着车站那边靠墙堆着的旅行包。包上贴着他们曾过夜的所有旅馆的标签。



'但我并不希望你去做手术,'他说,'做不做对我完全一样。'  



'你再说我可要尖声叫了。'



  那女人端着两杯啤酒撩开珠帘走了出来,把酒放在湿漉漉的杯垫上。'火车五分钟之内到站,'她说。



  '她说什么?'姑娘问。



  '她说火车五分钟之内到站。'



  姑娘对那女人愉快地一笑,表示感谢。



  '我还是去把旅行包放到车站那边去吧,'男人说。姑娘对他笑笑。



  '行。放好了马上回来,咱们一起把啤酒喝光。'



  他拎起两只沉重的旅行包,绕过车站把它们送到另一条路轨处。他顺着铁轨朝火车开来的方向望去,但是看不见火车。他走回来的时候,穿过酒吧间,看见候车的人们都在喝酒。他在柜台上喝了一杯茴香酒,同时打量着周围的人。他们都在宁安毋躁地等候着列车到来。他撩开珠帘子走了出来。她正坐在桌子旁边,对他投来一个微笑。



  '你觉得好些了吗?'他问。



  '我觉得好极了,'她说。'我又没有什么毛病罗。我觉得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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