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桥边的老人
'你从哪儿来?'我问他。
'从圣卡洛斯来,'他说着,露出笑容。那是他的故乡,所以提到它,老人便高兴起来,微笑了。 '那时我在看管动物。'
他对我解释。
'喔。'
我说,并没有完全听懂。
'唔,'他又说,'你知道,我待在那儿照顾动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圣卡洛斯的。' 他看上去既不像牧羊的,也不像管牛的牧人,我瞧着他满是灰尘的黑衣服,尽是尘土的灰色面孔和那副钢丝边眼镜,于是我问他,'什么动物?'
'各式各样,'他摇着头说,'唉,只得把它们撇下了。'
我凝视着浮桥,眺望着充满非洲色彩的埃布罗河三角洲地区,寻思着究竟要过多久才能看到敌人,同时一直倾听着,期待着第一阵响声,它将是一个信号,表示那神秘莫测的遭遇战的爆发,而老人始终坐在那里。 '什么动物?'我又问道。
'一共三种,'他说,'两只山羊,一只猫,还有四对鸽子。'
'你只得撇下它们了?'我问?'是啊。怕那些大炮呀。那个上尉叫我走,他说炮火不饶人哪。' '你没家?'我一边问,一边注视着浮桥的另一头,那儿最后几辆大车在匆忙地驶下河边的斜坡。 '没家,'老人说,'只有刚才提过的那些动物。猫当然不要紧。猫会照顾自己的,可是,另外几只东西怎么办呢?我简直不敢想。'
'你对政治有什么看法?'我问?'政治跟我不相干,'他说,'我七十六岁了。我已经走了十二公里,再也走不动了。'
'这里可不是停留的好地方,'我说,'如果你勉强还走得动,那边通向托尔托萨的岔路上有卡车。' '我要待一会,然后再走,'他说,'卡车往哪里开?'
'巴塞隆那。'
我告诉他。
'那边我没有熟人,'他说,'不过我还是非常感谢你。'
他疲惫不堪地茫然瞅着我,过了一会又开口,为了要别人分担他的忧虑,'猫是不要紧的,我拿得稳。不用为它担心。可是,另外几只呢,你说它们会怎么样?'
'喔,它们大概捱得过的。'
'你这样想吗?'
'当然。'
我边说边注视着远处的河岸,那里已经看不见大车了。
'可是在炮火下它们怎么办呢?人家叫我走,就是因为要开炮了。'
'鸽笼没锁上吧?'我问道。
'没有。'
'那它们会飞出去的。'
'嗯,当然会飞。可是山羊呢?唉,不想也罢。'
他说。
'要是你歇够了,我得走了。'
我催他,'站起来,走走看。'
'谢谢你。'
他说着撑起来,摇晃了几步,向后一仰,终于又在路旁的尘土中坐了下去。
'那时我在照管动物,'他木然地说,可不再是对着我讲了,'我只是在看动物。'
对他毫无办法。那天是复活节的礼拜天,法西斯正在向埃布罗挺进。可是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法西斯飞机没能起飞。这一点,再加上猫会照看自己,大概就是这位老人仅有的幸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