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私奔
［洛翼来找你了。］
哥哥面无表情地说，他景蓝色的长袖垂在衣摆两侧，透过袖口的流苏露出指间夹着的那张宣纸，不知道是他没有用力还是故意松开了，宣纸从他手中落下来，微微飘了一下又安静地躺在其余纸上，地上积成的薄薄的一层宣纸，像是铺了好多年一般。
我看不懂哥哥的眼神，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远得如同最深远的幽潭。
我如被勒住了脖子的鹅，紧张着地吸气，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洛翼来找我了？洛翼现在在哪儿？
“他又回去了。”哥哥开口说，声音低低地听不出任何情绪。
“啊？”我却惊呼出来。
“……”哥哥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转身移步。
我疾步上去扯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哥哥别走……”
他顿住脚步，我连忙问：“洛翼他怎么了？”
哥哥什么都没有说，一下扯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少年初涉情感，满怀心事，坐对西窗，望月思人。
心里装着初恋的情人，心痛心酸却又有那么一丝丝的甜。
亲人不理解不要紧，族规家法惩戒也不要紧，只要自己想着他，就像是对全天下有了承诺一样幸福。
后殿安静得不像是属于尘世，月华流淌，我趴在床上，皱着眉想洛翼。
洛翼洛翼洛翼……默默数着他的名字，才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小影儿，我好想你……”忽而听到身边的低唤，我全身一颤，睁开眼睛之间迷恋的情人满脸笑意地躺在自己身边！
“你……”我轻轻地开口，生怕喊得重了吓跑梦中的他。
“想我么？”少年揽过我的腰，随即一个并不生涩的吻附上来……
“嗯唔……”心猛烈地跳动着，不敢相信这梦竟也有如此真实的触觉。
两人交缠了一会儿，我才仔细起来看他，他身上哪有一贯见到的华服流锦，全身上下穿的黑乎乎的，整一个采花小贼。
“你怎么才来啊！”我坐起身来，狠狠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这一刻，哥哥、夜族、母后全部远去。
洛翼呲牙咧嘴道：“真凶，你夫君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你还打我！”
我心中喜极，却仍掩藏，只说道：“谁是你夫君！”
“错了，我是你夫君，你是我的宝贝……”
察觉到自己刚才误了口说错了话，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洛翼笑着环住我的胸，说：“宝贝摸摸……”
我窘得去挠他的腰，他趁机抓住我的手腕，急着道：“说你想我了，快说你想我！”
“我想你了，很想很想。”我捧住他的脑袋，情不自禁地去吻他的唇。
“唔嗯，我也想你……”洛翼与我亲热了一会儿，便说：“那日我心怀惴惴地回去，一想到第二天你就要和除我之外的人肌肤相亲，就恨不得打晕自己……”
他将脑袋靠在我的肩上，秀长的发丝穿过我的，与我的交缠在一起。
“……我喝了很多酒，醉了两天，等我醒来，我的贴身侍从告诉我，夜族并没有为你筹备成年礼，那个时侯我那么高兴又那么不安……”他亲了亲我的后颈，又说，“我立刻来找你，可是我在翡翠湖等了你好些天，也没见到你……”他皱着眉，痛苦地抓着我的手臂。
“嗯，哥哥把我关在这里了……”我哀怨道。
“一百零七天了，影儿……我就像个游魂一样……你给我下了咒，你偷了我的心，你赔给我。”洛翼撒娇地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满面皆是挣扎在痛苦和欣慰之间的矛盾表情。
“我也是，”我说，“可是我没办法出去，哥哥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后大发雷霆……”
“影儿，跟我走吧……”洛翼说，“跟我回羲和吧……”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乱了。若是先前，我不思考也定会拒绝，然而现在的自己却是被爱情冲晕了头脑的傻人儿，面对着洛翼深情款款的诱惑，不知道该如何作抉择。
“你会一直爱我么？”我望着他，像所有第一次恋爱的孩子一般问眼前的情人：“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么？”
“我会。”洛翼毫不犹豫地说。
“好。”无条件地，完全信赖对方。
洛翼有那样的本领带我离开，我毫不怀疑，那一百零七天，他不是无所谓地坐以待毙，否则他也不会在这样的深夜轻而易举地就来到我的身边。
他的法术能力增强了很多，而且身边也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护卫团。他们称呼他为希爾若斯王子，一个集荣耀与地位的称谓。
后殿一切都被打理好，他的随从之一解了我身上的禁锢术，除了一身的衣服和洛翼送我的白石，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我们来到百爾溢山，这里有一座如童话里的城堡般美轮美奂的宫殿，是洛翼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送给他的礼物。甚少见到雪景的我被眼前的美景慑服，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地方。
这个只属于自己和情人的天堂。
“喜欢么？”洛翼将他身上穿着的貂皮大髦脱下来，披在我身上，皮毛上他的体温一点点传向我，与我的温度融合在一起。
我点点头，回首给他一个笑容。
他怔怔地盯着我，说：“湖中的精灵，变成了雪中的仙子。”
“嘴贫！”我笑骂道。
他的手伸过来，与我十指相扣，他的手指温热有力。
“我要和你看一辈子的雪。”洛翼在我耳边低喃，热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畔，我将自己的脑袋往貂毛领子里缩了缩，说：“你说的，不许赖皮。”
“不赖你。”洛翼说。
“哥哥他们怎么办？”
“等他不生气了，我再带你去回去看他。”
“好。”
百爾溢山。这个即使在现代也会出现在我脑海里的词汇，我终于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贯穿着爱的初始与续接，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甜言蜜语，一切都是那么梦幻美好，少年纯真的誓言，在漫天飞雪里倘若亘古不灭的神话，深深地印刻在我的每一丝记忆神经上。
作者有话要说：两傻帽就这样私奔了。。。。~~真TNND太CJ了。。。。我也想要私奔啊私奔~。。。
番外四
番外五：玥影
（1）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他，那个眉目如山的男人，他的嘴唇很薄，以前曾经听我母亲说，嘴唇薄的男人甚是薄情，因为我父亲也是如此，他在我还未出生时就抛弃了我和我的母亲。
后来，母亲染病去世，我就开始流浪街头。
望月族。这个名字如此浮华的国都，只是个仅有空架子的王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官僚腐败，政态消糜。尽管我只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孩童，却也饱受了世态的炎凉残酷。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伸出手欲拨开我面前肮脏不堪的乱发，我憎恶地一闪，躲开。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脸，我把自己弄得很糟糕，但是我总觉得他有一双能看透我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深，像是一汪潭水。
他的手没有就此放下，而是再向我探过来，这一次，我没有躲。
他轻柔地擦了擦我额头上的灰土，期间他一直看着我的脸，然后他问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愣了愣，他问我愿不愿意。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我刚开始流浪的时候，有些人看到我相貌的只想抢了我淫渎，后来，几乎所有人都会因为我的邋遢避而远之。
而他问我愿不愿意。
我的心轻轻一颤，然后我点了点头。
他忽然笑了，纯粹的笑，他笑起来眼角下弯，长长的睫毛整齐地翘着，左颊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起来吧，跟我来。”他说。
我愣愣地跟他到了望舒城郊的一处客栈。我知道这家客栈是除了皇族和贵族权属地界外的唯一一家上等客栈。
他不是望月族的人。
侍从给我备了热水，他问我：“要不要叫婢女或者侍童服侍你沐浴？”
我急忙摇头，蹿进热气腾腾的房间。
一会儿，我听到敲门声，外面有个人道：“公子，我们给你抬来了新的水……”这才发现身上的泥洗的一桶水都像是泥浆一样。
侍从带来的还有一套干净的衣裳，整齐地替我叠放在屏风拐角处的椅子上。他真是个心细的人。
“好了？”等我穿好，他已经站在了门边上。
我点点头。
他走过来，拿起桌上的梳子递给我，我梳着细润的头发，他一边轻柔道：“饿了吧？你昏倒在街上，到现在为止，只承受了我的一些法术之气，熬不住的。”
我晕乎乎地点头，他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说，“以前母亲叫我同儿，她死了就没人叫我了。”
他皱了皱眉，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嗯。”
“你就叫玥影吧。”
“月亮的影子么？”
“不，是王字偏旁加月亮的月字。”
“玥影，真好听。”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望月族的人了。你将成为夜族的人。”
我立刻点头。我无时不刻都想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那男人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是夜族的王子，我叫夜迩岚?虑。你可以叫我虑。”
我不敢这样叫他，我同所有他的侍从一样，叫他虑殿下。
飞鸟拉车拉着我们缓缓的升向天空，我坐在虑身边，第一次知道希望的滋味。
两天后，我看到虑的弟弟夜迩岚?玖影。
他长得相当漂亮，尤其是一双水灵的眼睛，一眨一个神情。俏皮可爱。
他已经七十二岁了，看上去却像是比我还小的孩子，他抓着我的手说：“你长得和我真像！你是不是我的弟弟呀！”
我被他亲昵的语气熏得暖洋洋的，笑道：“不是，是虑殿下把我捡回来的。”
“啊？捡回来的？你掉在哪儿了？”他惊讶地问着，语气中流露的单纯让我不由一愣，他真的已经七十二岁了么？
他见我皱眉不回答，以为我为难，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玥影。”
“玥影？月亮的影子？”果然他第一次听到也以为是这个意思。
我解释道：“不是的，是王字边的月。虑殿下给我取的。”
而后玖影吵着闹着要收我做徒弟，说名字和我差不多，长的也和我差不多，是很有缘分的人。
虑拗之不过，就依了他。
我心里欢喜得很，其实在虑身边，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自在，他看上去温柔，内心却很冷，每次就算离他只有一毫的距离，也感觉他在自己千里之外。
虑对玖影是不一样的，他看玖影的表情才有正常人才有的温度。
小师父玖影，是夜族第一有趣的人儿。
他会很多法术，虽然所有法术都比不上虑，但教教我却是足够的了。
“看看！看我表演转移术给你看！”玖影神神道道地摆着姿势，然后调皮地对我眨了一下眼睛就消失不见了。
我不安地唤：“师父……师父……”
“在这儿呢！”他忽然出现在我身边，拍我的肩膀，又同我闹成一团。
和玖影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他有时候很任性，但任性起来却不让人腻烦，反而想让人忍不住要去宠他。
他带我去夜族的各个地方玩，教我一些捉弄人的小法术，偶尔还跟我一起去山上捉小狐狸小野兔。
五年后。
有一次虑问我学到了一些什么，我耷拉着脑袋回答不上来，这些年只顾着和小师父到处玩乐，根本没学到一些正经的东西。
几天后，虑便带我去找夜族最厉害的法术师云落，让他教习我法术。
曾经听说云落向来隐归于山野，甚少收徒，除了虑，虑和玖影的父亲箫青，我是云落的第三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
在云落处修习法术，有一项必须遵守的事，就是从拜师学艺到学成出师，都不能离开云落的山居。
离开前虑对我说：“玥影，你陪着小影，他很开心。但是我不仅仅是要你陪着他的，我要你一辈子都守护在他身边，我要你强大到有能力保护他。”
我看着虑认真的眼神，承诺说：“我会好好修习法术的。”
在我闭关前，玖影来看我，他这第一个做师父的没有尽到教徒弟的本职，不免有些失落落的，但是见了我，他还是一副很期待的表情，一双水润漂亮的琥珀色眸子望着我，说：“玥影你什么时候学完啊，快回来陪我玩吧，我一个人好寂寞的……”
我开始废寝忘食地钻研苦学，云落说我的根骨好，悟性也高，我进步很快。
二十年后我从云落处出师，然而，等我再次见到玖影时，一切已物是人非。
——————
（2）
清风乱抚柳，空灵满庭殇。
玖影一袭白色长衫衬着满地碎花，眼睛怔怔地望向远方，他细窄的腰身看起来几乎撑不住上身的重量，却依旧将自己的腰板挺得笔直。
我看着他，灵魂落在他身上，他看着别处，灵魂落在别人身上。
为谁消得人憔悴，望不透哀喜怒悲。
从我再见到他，至今整整二十三年，那个单纯天真的玖影已经不复存在。
“小师父，小师父，小师父……”
“……嗯？”清朗的嗓音从不再是少年的他喉中传出，没了儿时的奶声奶气，却增添了些许成人特有的低音调子，更显魅惑。
“外面起风了，披身狐裘可好？”我挽着一袭较为轻的披肩问道。
玖影一颤，我注意到他的手指抬了抬，又放下去，视线从我手上的暖裘飘离，又望向远方，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不用了，我一会就进去了……”
我在他背后约半丈远处伸出手掌，慢慢施术，热气源源不断地向他传过去。
“你……”玖影感觉到我传给他的热量，叹了口气，抬步缓缓走向暖阁。
“你在想他。”我肯定的说道，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玖影的脚步顿了顿，低声应道：“嗯。”
“都二十三年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么？”
“是三十年了……”
我知道，我还在云落斋居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分开。
“你还爱他？”
玖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
“如果他爱你，应该来看你。”我怨道。
“也许对他来说，三十年只不过弹指一挥间。”
“如果他爱你，三天未见就如同三百年离别。”
“他……很忙。”
“如果他爱你，再忙他也会让告诉你让你安心。”
“……”
“小师父，你……”我想劝他。他却打断我说：“小玥，我知道，你别说了……”
或许是我的祈祷，也或许是玖影的思念，那个年轻的羲和之王终于出现在玖影面前。
“三王子殿下，您过得可好？”不符合这个年龄该有的心智的男人在看到玖影后，波澜不惊地说着千篇一律的敬语，像是初次见面礼貌问好的宾客。
玖影愣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原本眼中升起的光芒像是被一大盆冰水硬生生扑灭了，我站在远处偷偷地看他们，施了法术偷听他们说话。
看着玖影骤然变白的脸色，我心狠狠地揪在一起。却见玖影仍牵强地勾着嘴角，扬起下巴骄傲地说：“当然好。”
尽管那声音透着谁都能察觉到的颤抖。
“希爾若斯陛下此刻远道而来，准备在我族停留几日？”相敬如宾的语气，就像他们从来没有相识过，相爱过。
“不久，本殿来和贵教教主商议政事，不日就起程回去了。”洛翼客气地笑道。
“哦？是什么事？”
“关于，召服夜族，之事。”此刻的洛翼，笑的像一头高傲的豹子，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玖影，而玖影，在它面前就如同一只猫咪，就算抓狂地乱挥爪子，对他来说也只是宠物挠痒般的撒娇。
“我会统一天下，然后征服你，”洛翼忽然凑到玖影耳边，说道“我说过的……”
玖影忍不住后退一步，紧咬着嘴唇看着曾经的爱人。
是的，曾经。
眼前的他，已经不是他爱的他。
他所谓的爱，在他说出那样的话来时，已经不是平等的、互相尊重的爱了。
那个笨蛋男人不知道，他此刻深深地伤害了玖影的自尊，这个同样骄傲的王子，从内心带外表肌肤，被狠狠地下刀，不留余地。
“哈？”玖影冷笑道，“希爾若斯殿下，您是不是梦做多了？”
洛翼挑眉，说道：“那么，我会让你到我的梦中来，夜夜求饶。”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留下全身控制不住愤怒而颤抖的玖影。
等洛翼消失在自己眼前，他终于站不住，腿一软坐倒在地上。我迅速闪到他身边，扶住他惊呼：“小师父！”
玖影琥珀色的眸子升起氤氲一片，如同雨后的泉眼，噙满眼眶，他努力睁大眼睛，却是徒劳，眼泪瞬间便溢了出来。
“你……”我探向他的手腕，他耗了太多法术，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刻，他竟然用了那样多的体力去防止对方探测到自己的思想——反读心术。
“带我回去……”玖影吃力地说出四个字，便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爱恨情仇，我不知道。
洛翼曾经有多爱玖影，我不知道。
玖影为何会如此爱他，我不知道。
然而我知道，玖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了。因为他爱他，就算以后他恨他，也是因为他太爱他。
六十天后，涵玉和箫青丧命于火攻术，虑殿下不见踪影。
当了两月乌龟的玖影面对如此巨变，被硬生生地掀掉龟壳，强迫他爬出来面对血淋淋的世界。
即位的前一天，玖影站在雪殿，对着窗外的明月，黯然道：“天意弄人，这王族之首竟要我玖影来做……”
他垂头，握紧拳头，冰冷不带温度的话语从他口中逸出：“但我不想夜族毁在我手上，尤其是，被他毁掉。”
“玥影会一直跟着小师父，保护小师父。”我说。
“玥影，你很好。”
“小师父别难过，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玥影一定会努力让小师父变幸福！”
“幸福？呵呵……”真可笑是么？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他玖影还会有幸福么？
我无奈地垂眼，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安慰我的小师父，曾经那样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少年。与玖影刚相识的五年，也许会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然而，那些皆已经湮灭成灰……
“玥影，明日起，就叫我教主吧，我会封你做左护法。”玖影背着我道，我看着他消瘦的身形，觉得此刻他离我咫尺天涯。
“谢教主。”
Chapter41 & Chapter42（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