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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梦回

书籍名:《燕临天下》    作者:粼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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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清粼进了宫后直接去了静心阁,本来想先回趟冰凌阁看看逸风,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先去见见父皇和君父的好。
  还未踏进静心阁,却听得一阵轻笑之声,夹杂着小孩子特有的咿呀之语。
  燕清粼低咳一声,走了进去。
  阁里的人似乎都对他的到来并不吃惊,主要是太后卫沁儿怀里的那个小东西太惹人注目了,卫少天坐在一侧拿了个小拨浪鼓逗着他抓,反倒是引得一旁的燕清翊笑的不停。
  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燕清粼一走进静心阁,在卫沁儿怀里翻来翻去的太子燕辰辉就望了过来,看到燕清粼,那双黑亮明净的大眼睛顿时弯了起来,小手一抓一抓扑哒着欲往燕清粼怀里钻。
  燕清翊本来赖在卫少天怀里一起跟燕辰辉玩耍,结果见燕清粼走了进来,顿时飞了过去:“哥!”
  燕清粼将人接住后,不由好笑的嗔怒几句,接着上前先给坐在上位的卫少天跪下行了个大礼。
  卫少天温温一笑,从卫沁儿那里接过燕辰辉,顺便轻斥让燕清翊从燕清粼身上下来:“起来罢。怎么满头大汗的?是不是又是骑马过来的?琉璃,去给他端杯茶来。”
  琉璃应了一声,忙去准备燕清粼喜欢的碧落春。
  燕清翊揪着燕清粼的衣角磨叽着,被卫少天一瞪眼,才不情不愿的挨了过去。
  侯在一侧的燕若冰则上来给他解了披风,拿软巾给燕清粼拭着额角的汗,低声一句:“帝座去找过苏公子了。”
  燕清粼脸上一僵,不由抓住了燕若冰的手:“有没有甚么事?”
  燕若冰摇摇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聊了甚么我不知道,但帝座倒没有什么动作,苏公子也神色如常。”
  燕清粼扫了眼当下的人,没见着父皇:“父皇怎的不在?”
  燕若冰给他整了整衣领,还未来得及说话,突地听到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做甚么去了?”
  两人顿时身形一僵。
  燕清粼脸色一凛,转身拉着燕若冰一起跪了下去:“儿子给父皇请安,不知道父皇和君父今儿个回来,所以……”
  “起来罢。”
  淡淡一句,燕元烈直接从他身侧走过去,对卫少天说:“该是这个罢?我就只找到这一个。”
  卫少天将那个锦囊接过来,翻手弄出个暖紫玉佛珠:“嗯,就是这个。”
  卫沁儿揶揄的瞥了眼燕元烈:“敢情烈哥哥也知道给自己的孙儿带礼物了?”
  燕元烈轻哼了一声,低头捏了捏在卫少天怀里“咯咯”笑的燕辰辉,竟有几番宠爱。
  转身看了眼又过去赖在燕清粼身侧的燕清翊,燕元烈轻斥一声:“不知道你哥是皇上么?忒的没规矩!给我过来!”
  燕清翊嘟了嘟嘴,冲燕元烈做了个鬼脸:“我不要!”
  燕元烈一瞪眼,反倒对卫少天抱怨道:“这个小兔崽子是越来越放肆了。”
  卫少天轻笑一声:“你这就叫自作自受。”接着冲燕清粼招了招手:“粼儿过来,我跟你父皇没给辉儿带旁的,就送个暖紫玉佛珠罢,这还是你父皇亲自选的呢。”
  燕清粼谢了恩,刚一过来,小家伙就显得很兴奋,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圆滚滚的小手臂冲燕清粼一挥一挥的。
  卫少天好笑的瞅了瞅燕元烈,便将小家伙递给了燕清粼。
  燕清粼熟练的将燕辰辉抱进怀里拍了拍,小家伙咕哝一声,撅着小屁屁靠在他胸前,口水流了一大滩,还咯咯的笑个不停。
  见了那个暖紫玉佛珠,成色上乘,里面还隐隐环绕着些雾气水帘,想来一定是个稀罕物,燕清粼跟燕若冰自然又是一番谢恩。
  直到用了晚膳,燕若冰才抱着睡着的燕辰辉从静心阁离开。
  燕清粼送了父皇和君父去清凉殿歇息后,因着燕清翊累及而睡,卫少天就抱他去了偏殿安歇。只剩下父子两人在殿里安坐,燕元烈也没对燕清粼说些旁的,只问了最近一些朝廷里的重大安排,以及西北西南的将领更迭问题,也没给燕清粼出什么主意。
  直到卫少天回来,燕元烈才淡淡一句:“你立辉儿为太子,我没意见,但是苏逸风不能呆在这个孩子身边。”
  卫少天若有所思的看了燕元烈一眼,默默的在一侧的椅上坐了。
  燕清粼微微咬了下唇:“父皇,逸风他不会干政,更不会做对儿臣不利的事,所以……”
  “是么?”燕元烈抬起眸子瞥了燕清粼一眼:“那他意欲谋害你父皇,这算怎么一回事?”
  燕清粼脸色一白:“父皇,关于此事儿臣也有责任,若非当初儿臣不想要那个孩子,逸风他……”
  “够了!”燕元烈一掌拍在案上,轻哼一声:“就算我不管此事,苏逸风也定会离京的。”
  燕清粼脸上一苦:“父皇,逸风此次身子受损也算是为了我大燕,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儿臣知道父皇能助他调息,为何一定要逼他自己去寻解药?”
  苏逸风经过燕辰辉这次,以后再想有孕的可能性恐怕极小,但是绝非不可能。燕清粼后来与风泽平交谈过,森爻族内的族长向来掌控着本族的秘辛,其收藏的医典、密药数不胜数,若想帮助苏逸风不过九之一毛,但可惜的是森爻族的族长是一个极为隐秘的人物,见过他的人本就不多,哪能如此容易求医?
  但是,燕清粼却知道,燕元烈定是掌控森爻族的人之一,只消他一句话,苏逸风不知能少受多少罪,可是……可是,就算是苏逸风死在他面前,燕元烈也定不会眨眨眼睛的。
  卫少天轻轻一叹,望了眼燕元烈:“元烈,何必让粼儿如此为难?”
  燕元烈却是怒气一言:“他怎的忘了你当初险些因此而丧命?!”
  卫少天一怔,却见燕清粼瞬间僵在当下,不由按上燕元烈的肩膀,轻轻的摇摇头。
  燕元烈微微闭了闭眼,紧紧攥住卫少天的手:“罢了,此事就到此,你跪安罢。”
  燕清粼抿抿嘴,行了礼转身欲走,却听得燕元烈疲累的一句:“粼儿,你该是知道谁最适合去西南的,对罢?你不是一直都在做准备么?”
  燕清粼蓦地睁大了双眼,脚步停在当下。
  只听的一句:“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大燕的皇帝……”
  等人已离开,卫少天吩咐李德富取来洗漱用具伺候燕元烈更衣之类,等两人躺在榻上后,卫少天才轻轻一句:“元烈,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何非要让粼儿如此不痛快,他做的还不够么?”
  燕元烈闭了眼侧过身来揽住卫少天:“就是因为他做的太够了,所以我要提醒他莫过头。”
  卫少天一哂,抬手轻捏上燕元烈的额角:“你该是认输了罢?”
  燕元烈眯了眼睛,轻哼一声:“我可以跟你打个赌,如何?”
  卫少天眉头一挑:“赌甚么?”
  “赌西南的将军人选,粼儿会选择谁。”
  “哦?其实合适的人倒不少,但真正称心如意的貌似只有……”
  “知道我当初为何同意风锦回理越故地么?”
  “……”
  “我只是没想到,粼儿也提前预计到了这一步,甚至已经开始算计老二的兵权,的确有些帝王的气魄了。”
  “你是说……”
  “不过让我有些窝火的是,关键时刻总没见粼儿快刀斩乱麻,反而在些莺燕之上耗费心神,哼!早知道一开始就该给他收拾个干净,省得他现下没个准头。”
  卫少天苦笑一声,往他怀里靠了靠,半晌才说了一句:“看在他对粼儿用情之甚的份上,莫再难为他了。只要这次粼儿派他去了西南安邦定国,以后你就成全了他们,好么?”
  燕元烈瞳孔一缩,脸上看不出甚么表情。
  卫少天垂了眼眸,伸手在燕元烈胸前轻轻摩挲,叹了一声:“就算是念在风锦的面上,嗯?”
  燕元烈轻哼了一声,一把扯了纱帐,继而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只不知那一声轻哼是答应了还是旁的,反正以后燕元烈当真未再插手此事,此乃后话。
  带着萧达,燕清粼直接回了燕若冰那儿,一路上都有些沉凝,不知是因为燕元烈的一语中的,还是为自己的犹豫不决。
  刚转到后花园,燕清粼便见剑从远处奔了过来。
  “爷。”
  “甚么事?”
  “柯子卿在御书房候了半天了。”
  “甚么?”
  燕清粼脚步一顿,未再细问,转身往御书房赶去。
  一进门,却见多日不见的柯子卿坐在偏榻的小案旁,正拿起刚写好的一份折子轻吹着。
  听到声响,抬眼看见燕清粼奔了进来,柯子卿一愣,却没急着行礼,只淡淡一笑:“你来了。”
  燕清粼微微松了口气,由着萧达退了披风,然后走到榻旁将柯子卿从身后揽住:“好想你……”
  柯子卿后背一僵,再开口时有了几番不易察觉的轻颤:“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我了……”
  燕清粼心里堵的难受,便抬起头来枕在柯子卿肩上,随意问道:“刚刚在写甚么?”
  柯子卿一怔,继而强扯出个笑容:“听说西南紧缺,所以我打算上个折子。”
  燕清粼脸色一变,一把撅住柯子卿的下颌,咬牙切齿:“柯子卿!”
  柯子卿依旧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翻手握住燕清粼有些颤抖的手:“除了我,没有更合适的人了,不是么?西南那处本就有我不少旧部,凉庭的旧闻我也熟稔,更何况我娘亲在理越故地,又是……我怎地能放心的下?”
  燕清粼怔怔的看着他,下一刻已经大力的把人箍进怀里,哽咽一声:“你何时才能不要如此为朕着想?多为你自己思量下,不好么?”
  柯子卿靠进这个温暖的怀里,贪婪的汲取着这一丝一毫的气息,轻轻一笑:“没办法啊,只要你一为难,我就放心不下,你说你到底给我下了何种蛊,让我中毒之甚到如此地步?”
  燕清粼的眼睛一酸,复硬生生的忍住,伸手摩挲着柯子卿的眉眼:“朕万一想你了,怎地办?”
  柯子卿缓缓凑过去在燕清粼唇上一点:“还记得……你对我的承诺么?”
  燕清粼一顿,缓缓的点了点头。
  柯子卿紧紧盯着燕清粼的双眸,莞尔一笑,双眸中却迸出两行清泪沿着光洁的面颊流了下来:“若是想我了,就记得提醒自己,要对自己好一些,要更快乐一些,我……我便放心了。”
  霎那间,燕清粼泪湿满襟。
  再不需苍白的语言,只要抱着他,只要感受他,只要……爱着他……
  据太史令记载,冉和元年末,大燕新皇燕清粼颁布统一新政,内容涉及行政区划、盐铁交易、农耕水利、赋税补贴、科举纳贤等,一时广开言路,从善如流。
  同年,大燕朝中有两件事极为惹人注目:一是平南将军柯子卿再赴西南调任,朝中关于其圣眷正隆的传说不胫而走,而且此去边疆守卫一走便是三年;二是吏部尚书苏逸风,正值前途无量之时,突然递交辞呈,远走天山。
  次年,大燕官场中也有两件事极为引人注目:一是新科状元沐平在李在元的高调推荐下,官拜吏部尚书,成绩斐然;二是西北军刘世勋调回京城守备,飞骑军将军邢璨执掌西北军权,于世清辅之,其后西北安宁二十年再无任何战乱。
  冉和三年,大燕迎来最为风调雨顺的丰收大年,百姓纷纷进京献粮谢天恩,天下归心,政治清明,可见一斑。当年同样有两件让世人倍感关注的事情,一是七王爷燕清翊为太傅一职,舌战重臣,最终亲涉辅政,官拜太子太傅,此时燕清翊方十一岁有余;二是二王爷燕清流当朝抗拒皇帝指婚,并指天誓地称此生欲为大燕社稷鞠躬尽瘁终生不娶,令闻者纷纷侧目。
  言归正传,自登基以来,燕清粼兢兢业业,勤勉政事,多年不问后宫之事,让百官难以望其项背。冉和三年,皇后又传出有喜之兆,让大燕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为他们所钟爱的君主祈福。
  而旁人所不知的是,这其实是燕若冰孕育的与燕清粼的第一个孩子罢了。
  冉和三年冬,南宫门,一辆宽大的马车在夜色中缓缓进了宫门,直奔内廷宫苑而去。
  马车一停,这处宫苑里早就有麻利的仆从挑着灯笼等在当下,其上书着“冰凌阁”。
  放好马墩,萧达上前掀开车帘:“主子,到了。”
  话音刚落,一身青色丝绸长衫的身影已经跃了出来,略微活动了下肩膀,伸手进马车里,温温一句:“冰儿,三哥抱你进去。”
  皓齿明眸,一派潇洒,不是燕清粼是谁?
  握住伸过来的手,燕若冰并没有推辞,而是极为小心的靠近燕清粼怀里,一脸轻柔。
  宽大的披风盖住了燕若冰已经丰满许多的身子,他伸手揽住燕清粼的脖颈,靠在他的胸前,极为安心。
  燕清粼抱着人进了冰凌阁,又让春香备了洗澡水为燕若冰解乏,直到见他穿了单薄的亵袍靠在榻上时,燕清粼才拉住燕若冰的手,轻轻一句:“你从隐谷到燕都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燕若冰轻轻摇了摇头,枕在燕清粼腿上,一脸幸福的仰头看着他:“族里的医者都说孩子很健康。”
  燕清粼满眼温柔,伸手抚着他的长发:“朕不是让你呆在隐谷好生养着的?怎的不听话又跑回来了?”
  燕若冰嘟起了嘴,不满道:“过几天就是春节,冰儿想跟三哥一起过。”
  燕清粼好笑的点点他额头:“任性。”
  瞪了他一眼,燕若冰抓住燕清粼的手放在脸侧停了好久,才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瓶:“三哥,这个……是我在族里讨的,对苏公子……会有好处……”
  燕清粼一愣,接过那个小瓶,淡淡一笑:“冰儿,你……”
  燕若冰故意装作不在意的说道:“反正他也是一心一意对三哥的,我自然要帮着些的,不是么?”
  燕清粼捏了捏他的脸颊,俯身吻在他唇上,有些愧疚的说:“今儿晚上朕就不陪你了,嗯?这几年逸风总是躲着朕,就算回来看辉儿也不见朕,这次朕对外称去接探亲的你,本来要明日才归的,所以逸风今天定会去看辉儿,朕……要去看看他。”
  燕若冰伸手勾住燕清粼的脖颈,复在他形状极美的唇上吻了吻,才将人放开缩进被里,嘴唇一勾:“三哥去罢,记得明儿个要来跟我们的孩子读诗经哦。”
  燕清粼眉眼一挑,帮他盖上被后,方出了冰凌阁,直奔栖幽居。
  一进栖幽居,燕清粼便看见无双等在当下,心头稍稍松驰了些。
  无双虽没想到燕清粼会这么快回来,但也没甚么可吃惊,跪地一礼后开了门让燕清粼进去了。
  室内灯光通明,隐约能听到里面传出的悦耳声音。
  “别碰!小坏蛋,你再添乱,君父可揍你啦!”
  “……”
  “辉儿!”
  “咯咯……”
  “你这个调皮的小混蛋,真不知他怎的受的了你。”有些无奈的声音。
  绕过屏风,背对着他站在案边的是那抹熟悉的颀长身影,着了一身淡黄色的香云衫,比记忆中瘦了好些,头发随意的绾在后面,正在案上忙忙碌碌,闻气味该是他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药草罢。
  念及此,不由轻轻一叹。
  那抹淡黄色的身影顿时僵住了。
  在案上坐着玩得开心的燕辰辉突地露出个脑袋里,一见是燕清粼,欢喜的从案上溜了下来扑进燕清粼怀里:“父皇,君父回来啦!君父给父皇带了一件好漂亮的暖裘哦!”然后小小声的凑到燕清粼的耳边说道:“君父不让辉儿跟父皇说……”
  “辉儿!”
  呵斥一声,苏逸风顿时转过身来,可在撞入燕清粼那深不见底的眸中时,他顿时哽咽住了,浑身颤抖的只能靠在身后的桌案上才能维持平衡。
  燕清粼将燕辰辉放开,直起身来望着苏逸风,深深的望着,然后轻抬脚步,三米,两米,一米……
  好温暖的怀抱,就像以前经常贪恋的那个一样。
  苏逸风微微闭了眼,下一刻却是抱紧了燕清粼的肩背哭出声来。
  被晾在一侧的燕辰辉见苏逸风伤心,小嘴撇撇,也低低抽噎起来:“君父……不要走……父皇不要让君父走,呜呜呜……”
  燕清粼弯身将燕辰辉抱起来,轻轻拍抚着,直到燕辰辉非要三人一起睡才乖乖上床,燕清粼都没有放开苏逸风的手。
  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这边靠着燕清粼,小手却紧紧抓着苏逸风。
  “逸风……”燕清粼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朕知道你内疚伤了君父一事,但是这些年你也自罚的够了,就别再惩罚辉儿,别再惩罚……朕了,好么?”
  伸手抚上苏逸风的耳侧,燕清粼轻轻一叹:“你知道朕有多放心不下你么?”
  苏逸风眼中顿时起了波澜,他在燕清粼手侧摩挲了半晌,怀里却把那个小身躯搂的更紧了。
  除夕之夜,天子之宴。
  来京的百官纷纷都在邀请之列,惟将军席上依旧空着一个座位。
  他还是没回京。
  燕清粼还是如同往常一般酒过一巡,便托辞离席了,着燕清翊代为招待。
  萧达早就备好车等在当下,燕清粼一来,便带着随行的侍卫出了宫门,直往燕都东首的太子府去。
  还未进府,燕清粼已经看到了上空此起彼伏的灿烂礼花,不由失笑:定是小澈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小刺猬带着辉儿搞的这些爆竹之类,每每两人都乐此不疲。倒是容儿和秋儿这几年越发历练,两人将燕清粼手下的钱庄镖局和风月场地经营的有声有色,精打细算的本领见长。
  进了府内的后花园,宴会早就开始了,一大群人为了一桌子正猜拳玩的愉快,燕清粼走进来也不过得了他们几声招呼,倒是水灵秋乖巧的跑过来拉着燕清粼一起放爆竹。
  燕若冰身子不适,在一侧篝火旁休息,苏逸风带着无双在一旁旁着,仿佛在说着甚么,还不时的冲燕清粼望过来几眼,又淡淡的飘走了。
  燕清粼苦笑,从何时开始,这群家伙们都一个鼻孔出气了?不过也大多是关心燕清粼,捻酸吃醋之事虽偶有发生,也不过点到为止,每每燕清粼身子小有不适,就会引来群起而攻之,吃药休息罢朝安适,不依不饶的没个完。
  这种情况的一个极为不好的下场就是燕清粼的威信极具下降,比如今天,就因为自己缺席了大家一起准备的晚宴,就要饱受冷眼相对了。
  真是把他们都宠坏了,自作自受啊……
  被辉儿他们缠着玩了片晌,燕清粼吩咐春香带燕辰辉去休息了,这才抱着依旧不老实的姬澈得以在桌边坐了,东方慕平、姬容、燕清悠、水灵秋,以及坐在燕清粼两侧的苏逸风和燕若冰都定定的望着燕清粼,一脸期待。
  燕清粼轻轻一笑,捏了捏姬澈通红的脸:“朕是有个好消息要跟你们说,怎么已经按捺不住了?”
  东方慕平先是高兴的说道:“粼真要带我们去江南游玩么?”
  姬容瞥了他一眼:“是微服私访!”
  东方慕平轻哼一声,继续问燕清粼:“我们能去扬州么?那里有好多美味我都没机会吃过……”
  姬澈两眼顿时放光,头点的像小鸡啄米,直抓着燕清粼的衣袖:“臭狐狸臭狐狸去罢去罢!”
  姬容百无聊赖的一句:“扬州的东西,粼都带我吃过了,换个地方罢。”
  东方慕平和姬澈顿时怒瞪过去:“闭嘴!”
  姬容撇撇嘴,偏头看向一侧。
  水灵秋忙笑着打圆场,倒是轻轻一句:“爷,我们还是去隐谷罢,那里环境好,也适合皇后静养。”
  燕若冰脸上一红,冲水灵秋感激一笑。
  苏逸风倒没甚么意见,只是在桌子下面险些把燕清粼的腿给掐青了。
  勉强扯了个笑,燕清粼一边握住苏逸风的手讨饶,一边冲燕清悠道:“悠儿呢?”
  燕清悠憨憨笑道:“悠儿听三哥的。”
  燕清粼想了想:“那就后天出发罢,东西不用多带,免得麻烦。我们就沿着京西的官道一路往南行罢,边行边游,同时体察民情,可好?”
  这个建议称了大家的心,自然一呼百应,于是对燕清粼的态度也友好了起来。
  撤了桌案,按照惯例,大家都要在一起守岁,然后等着燕清粼发红包,不过燕清粼怎么去跟他们一个个讨回来,那就是人家房内的隐秘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燕若冰乏了,便早早去歇了;苏逸风放心不下辉儿,也去看看;剩下的人围在暖炉侧谈天说地,聊着街头巷闻,格外融洽。
  不一会儿,萧达敲敲门走了进来:“主子,来客人了。”
  燕清粼一愣,再看时果然有个轻甲军靴之人已经立在门边,鬓角沉霜尽染,衣角也是尘土飞扬,一看就知道是长途奔波而来,他看到满屋的人顿时有些尴尬的偏开视线。
  燕清悠瞅了瞅,突地一句:“邢……邢璨将军!”
  嘴唇一勾,燕清粼冲他招招手:“刚到京么?朕让人给你准备地方休息一下。”
  邢璨踌躇了片刻,有些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想跟你……单独说些话……”
  燕清粼眉头一挑,利索的起身,带着人走了出去。
  清冷的夜,有些寒风,燕清粼在前面走着,邢璨跟在后面,望着前面的身影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即以至于傻傻的从西北日赶夜赶回燕都,就为看他一眼,燕清粼……自从胜任西北主帅以后,邢璨就极少能收到燕清粼的只言片语了,他知道燕清粼对他极为放心,所以很少主动去管制,但是每每单骑行在昔日的战场之上,还是会想起那年那人那抹站在桃花树下对自己展现的温润笑容。
  “你说过的……我必须要回你身边,对么?”
  咬咬牙,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燕清粼脚步一顿,微微笑着转身,月光下昔日那个倔强的小蹄子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领了,不由想起当年邢璨大骂燕清粼的情形,应了句:“你还记得当年住的那个别院么?朕一直给你留着……”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就在那一刻,邢璨再也不给自己犹豫的理由了。
  原来燕清粼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回来,会回到这个第一次被人重视、被人呵护的地方。
  这里有燕清粼,阳光自然灿烂。
  所以结果自然是,燕清粼首次在守岁时缺席了,更严重的是红包也忘了发了,因为第二日他起身时已经日头照屁股喽,所以自然初一一天没有人给他好脸色看。
  当然,邢璨除外。
  燕清粼出京微服私访一事,做的极为谨慎,安全为上嘛。
  京里的事务还是一如既往的交给了燕清翊,军防则是刘思成和周青负责。燕清流被燕清翊扯去商讨南境的水利工程,结果很不幸的错过了跟随燕清粼出京的机会,当然,后来他千里寻了去大闹特闹的窘境,不说也罢。
  出京一行也极为低调,一辆巨大的马车,四周围着几个衣着普通的侍卫,就这样慢悠悠的晃出了燕都。燕辰辉被送到了避暑山庄交与太后监管,倒也让人放心,只苏逸风还是有些挂念罢了。
  车内,水灵秋抚琴而歌,弹的是一曲《钗头凤》。
  红酥手,黄腾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东方慕平枕在燕清粼腿上翻着册话本,打断道:“小秋能换个么?这个曲子有些悲凉,我不舒服。”
  众人赞同。
  燕清粼淡淡一笑,轻撩开车窗上的纱帘往外看去。
  水灵秋看了看面上无甚表情的燕清粼,轻咬了下唇。
  他弹这曲子是有意的,他知道燕清粼心里想的是甚么,只是不敢明说,毕竟那个人……柯将军已经三年未回京了,他……怎的舍得爷?
  突地车身一停,燕清粼已经从位上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你们也休息休息。”
  苏逸风有些担心的拉住他:“你怎的了?脸色有些不太好。”
  燕清粼摇摇头,安慰道:“没事,帮朕照顾着冰儿些。”说罢也就就径直下了车。
  燕清悠凑到窗前往外张望了一眼:“已经到了燕都最外围的城墙了啊。”
  车内人一愣,接着均各自作各自的事情,谁都没有下车。
  燕都的外围城墙在圣君退位前大行翻修过,现在看来崭新一片,它高高矗立着,面朝南方疆域,护卫大燕国本,让人不可一世。
  萧达早就喝令护卫退后,守在城脚的一个小兵也就十五六岁的光景,看见了天颜战战兢兢,而且他身侧竟然还有匹高傲的青色玉马。
  燕清粼轻轻一笑,竟敢将马匹放在护城墙的护卫处,这可是要挨板子的,呵呵,不过也便罢了,燕清粼忽然想起了与那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恍惚间已经如此多年过去了。
  “这座城墙已经修建了六十多年,经历了四五个王朝,你说,它坚固么?”
  “……是。”
  “可它能守住什么?!这安平盛事是这座城墙换来的么?这大好河山是它守住的么?嗯,是么?”
  “……”
  “城墙坚固有什么用?关键,还是人心啊。”
  “城墙坏了可以重修,宫殿毁了可以重建,可这世道人心坏了,子卿,要如何修呢?”
  拾级而上,以前在此地的谈话纷纷涌入脑海,燕清粼勾起唇角露出抹苦笑:子卿,子卿……
  转过拐角,燕清粼止了萧达跟随,直接上了最上面的一层。
  那处风声极大,燕清粼一个不妨,竟被风沙眯了眼睛。
  轻轻揉了揉,燕清粼欲走到城墙跟前看看这大好河山,不期然间竟发现有人早已等在了当下,燕清粼顿时僵住了。
  听到动静那人也转过身来,看到来人,他脸上陆续闪过惊喜、讶异、伤痛,以及浓浓的相思。
  他依旧穿了身紫色紧身衣,那月华般清艳的身姿,那明亮潋滟的眼眸,还如当年般隽雅醉人。他贪婪的看着燕清粼的每处表情,眼眸中盈着点点晶莹,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嘴唇张了张,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燕清粼怔怔上前抚住柯子卿的脸颊,不可置信的一句:“子卿……真的是你?”
  柯子卿扣住燕清粼的手,面上显出几番隐忍,重重点了点头。
  燕清粼望进那双水潭一般的眸子中,顿时明白了:“你每年竟……都会来这里么?”
  柯子卿脸上有些不自然:“我……我不敢进京……”一旦看见燕清粼,想必就再也没有当年那种奔赴西南的勇气了罢,而在这里可以时刻提醒自己,要忠于燕清粼,要保护燕清粼,要……永远守护着他,不管是身,还是心……
  所以每年柯子卿毁燕都都只是站在这里,远远守望着燕都,守望着燕清粼。
  燕清粼有些苦涩的闭了眼,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子卿,你不来,朕便去寻你,我们总该有一方作出让步,不是么?”
  柯子卿一愣,瞬间抱住燕清粼的背:“粼……”
  燕清粼用下巴蹭蹭柯子卿的耳侧:“子卿,你知道么?只要我们坚守就还有赢的可能,若是放弃的话必然是两败的结局,我不想放弃,我不舍得放弃,我只要一想起你来,这里……就好痛……”
  柯子卿按住燕清粼的胸口,颤抖着声音问:“你不是……不让我说爱你了么?那又为何心痛?”
  燕清粼抬起眸子,灿然一笑:“让我,让我来爱罢。”
  柯子卿心底蓦地一抽,心口澎湃。
  那一刻,柯子卿感觉到了老天垂怜,才有了今天的偶遇。
  一切都解开了。
  谜底只有那一个字而已。
  足够了。
  对于柯子卿的到来,车内的一行人虽然表情各异,却没有多话,继续埋头做各自的事情。
  倒也相安无事。
  冉和四年,大燕皇帝燕清粼微服私访西南重镇,历时半年有余,赞平南将军政绩斐然,擢升一等将军,调回燕都供职,同年从西北调离贺兰隆任西南主帅,刘嘉卫任都督。次年,西北将领邢璨也获得同等殊荣,不仅为邢氏一族重新正名,也获得朝廷器重,调回燕都。此乃后话。
  尾声
  江南,隐谷,清水江。
  一条轻巧的龙船在江面上缓缓而行,水波迎面分流,暖暖的阳光照的人浑身舒适,混着江面上氤氲着脉脉水汽,仿佛如临仙境一般,天上人间。
  里面萧竹声阵阵,偶有微风吹过,还能听得几声欢笑,夹杂着小孩子独有的咿呀声,让江边的人们每每驻足观看,猜测纷纷。
  但是直到那船消失在视线里,也没人能看见那船上人的模样,只知道是一些衣着光鲜的公子们泛舟游江罢了,倒是那些采莲女们羞怯万分,偷偷嘀咕着里面人的长相。
  船远了,声匿了,江面一片安宁。
  只徒有几只大燕从江面涉过,身若轻泓,悦耳啼鸣,追那龙船而去。
  那一天,那一面,永刻心底,是以为记。
  燕临天下。
  (全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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