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宝贝
六月的夜，燕都瓢泼大雨。
一行疾驰而来的马队沿着宽阔的官道飞奔而来，“滴答滴答”的马蹄声配上哗哗的雨声就像是一曲悦耳的天籁之音，分外沁人。
到了一处门宅，侍卫早就麻利的开了门，一行人骑着马径直进了内院，早就有人捧着干净的衣物等在了当下。
“无双给爷请安。”
无双跪在地上，抬起头来时眼睛都有些湿润了，一出声已是哽咽：“爷……爷您可回来了，公子……公子他这些时日心心念念的都是爷……”
被萧达小心的撤下身上的毡衣，来人一身银色长衫，长发轻飘，木秀于风，不是燕清粼是谁？
燕清粼缓缓松了口气，眼角处掩不住的疲态：“风泽平呢？”
无双起身捧了干净的巾帕给燕清粼递了过去：“风大人和翩姑娘一直在内室里守着，公子一直昏昏沉沉，醒来知道了……就一直不言不语，后来皇子让人带到宫里了，公子因寻不到皇子就大发雷霆，风大人就怕有个万一，所以……”
“带朕去……”话一顿，燕清粼转过身去，对着身后一人轻声一句：“子卿你也累了，回你府上歇着罢。”
柯子卿垂着眸子，摇了摇头：“你应该是三日后才回京，现下早赶回来了，万一有个闪失怎的好？还是我守着你罢。”
燕清粼一双凤目眯了起来，扫过柯子卿的面颊，风轻云淡，道：“朕让你去歇着，你就去，难道萧达他们还守不了朕么？”
柯子卿嘴角露了抹苦笑：“我不是跟你斗气，也不是因为苏公子……我只是想守着你而已……”
燕清粼倾身上前将他环住，轻抚在他背上：“朕知道，就是因为朕知道，所以才不能让你在这里。逸风情况特殊，朕要陪他些时日，你在这里又能做甚么？子卿，听话，回去歇着，嗯？”
柯子卿靠在燕清粼肩上，微微闭了眼深吸一口气，下一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翻身上马，连毡衣都没披，就这样奔了出去。
燕清粼望着柯子卿远去的背影，心里顿时生出股无力疲惫之感。
在路上时，燕清粼将苏逸风的特殊情况告知了柯子卿，其实早晚都要知道的事儿，瞒着柯子卿也没多大意思，让他知道了也好，省得日后提起来尴尬。柯子卿虽有些惊讶，面上却没什么差池，只一路上变得愈加沉默寡言，眸子里的那股伤痛让人难以忽略。
若说燕清粼不在意，那绝对是假话。但是没想到，燕清粼突地接到苏逸风临产的暗报，也只好先把柯子卿的事放在一边，立刻带了人往回赶，只可惜再快赶回来也是用了两日多。还未到京时，燕清粼就接陆续接到风泽平的飞鸽传书，一封封都是紧急万分。最后也算是在风泽平的高超医术下让苏逸风顺利诞下龙子，只可惜损伤过大，现下身子虚弱不堪，风泽平虽然仔细的斟酌了用词，燕清粼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苏逸风以后恐怕……难以再孕。
孩子的事，燕清粼并不是很在意，倒是苏逸风……万一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定会难过的不得了罢？
进了内室，迎面扑来的依然是一股子药味，风泽平、翩还有怜惜一起跪在外面迎接。
燕清粼理都不理，直接冲进去后就直奔榻边，小心撩开纱幔，突地见到那人单薄的身躯和苍白瘦削的脸庞时，他心口一缩，轻轻叹了一声。
在榻边坐了，燕清粼伸手抚在苏逸风有些冰的脸上，低声问了句：“他醒过了么？”
风泽平跪在当下：“醒过了，没见到……皇子，闹得很凶……”
燕清粼一怔：“他知道自己已经……”
风泽平迟疑了一下：“皇上，苏公子本来就擅长医术，他身子的情况……自己比谁都清楚，这次诞子来的凶险，苏公子也算是命大了，从羊水破到皇子诞生持续的时间太长，让苏公子承担了……极大的负担，虽说以后还有受孕的可能，但如何将身子调养后，恐怕是个伤脑筋的问题，所以……怕是以后难以再孕了……”
苏逸风薄如蝉翼的睫毛突地震了震，一颗大大的泪珠顿时从他紧闭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见状，燕清粼默了片刻，挥了挥手：“都出去。”
风泽平与翩看了一眼，低头一礼便退出去了。
燕清粼让萧达给他除了外衣，然后上了榻钻进被里，小心翼翼的将苏逸风抱进怀里：“萧达……”
萧达刚在香炉里加了些安神的香，听见燕清粼唤便急忙赶了过来：“主子？”
“去宫里安排下，先把孩子带出来，冰儿那边……告诉他，朕回来了。”
“是。”
“出去罢，朕想单独陪陪逸风。”
萧达心里一叹，默默行了个礼，退了出来。
燕清粼半撑着身子揽着苏逸风，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后才微微一叹：“逸风，睁开眼看看朕。”
苏逸风浑身一颤，无力的双手抵住燕清粼的前胸欲从他怀里挣出来。
燕清粼抓住他的双手，话音一重：“逸风！”
狭长的眸子顿时睁开了，里面血丝遍布，盛不住的水珠往外溢着。
苏逸风说不出话来，只嘴唇哆哆嗦嗦的一片青紫。
燕清粼心底莫名的一抽，俯身将人紧紧抱住：“朕知道让你受委屈了，你心里不爽快，可是……可是朕并非有意不回来，实在是脱不开身……你别生朕的气了，嗯？等你好些了，朕让你罚，好不？”
苏逸风伸手抱住燕清粼的的背，头靠在他颈窝处，轻轻合上双眼，沙哑的一句：“为甚么……为甚么……”
燕清粼知道他问的是把孩子过继给燕若冰一事，于是抚在他后颈上，轻轻道：“朕若要给他一个身份，如此做是最保险的。而且，冰儿会很疼他的，你不用担心……”
话还没说完，苏逸风突地高声一句：“那是我的孩子……咳咳咳……”
气息一呛，苏逸风顿时猛咳了起来，身子就像是虾米一样瑟瑟缩缩的蜷在燕清粼怀里，头发散了一片，衬的他苍白的面颊更是如纸一般。
燕清粼一惊，唤了风泽平进来，将闭紧了双眼再也不说一句话的苏逸风抱进怀里，让风泽平给他察看私-处的伤。
想是那处的伤口还未愈合，刚刚苏逸风的动作又太激烈，看来是撕开了，该是疼的厉害罢？尤其是那么敏感的地方……
念及此，燕清粼软了声音问道：“师傅，怎么样？”
听得燕清粼询问，风泽平眉头紧皱的摇了摇头：“伤口又开了，臣得再上药，可能会有些疼，苏公子稍稍忍着些。”
一听风泽平如此说，苏逸风浑身一僵，手指已经下意识的扣进燕清粼的胳膊里。
“逸风……”
燕清粼捧住他的脸颊，轻吻下来：“没事，有朕在，没事……”
苏逸风轻颤着望上来，如水双眸泛起了丝丝波澜：“粼，好疼……”
闻他小声呻吟，燕清粼心里阵阵抽痛，不觉地已经收紧了怀抱。
逸风，逸风，应如名舒逸，应如名风矜，本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苏逸风爱的卑微，就因为他太了解燕清粼这个人的冷血，所以无时无刻不患得患失，面上对他撒泼打诨的越厉害，心里越是怕的深，他永远都猜不透自己在燕清粼心中是个甚么样的存在，但是如果有了两人的骨血是否能够改观？就算为了一个孩子冒着生命危险，苏逸风也不怕，因为这是为了……燕清粼。
也许有些太过执着了，可是……拒绝不了，苏逸风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他，无论是爱，还是伤害，他只能承受，承受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样……还不够么？
念及此，燕清粼那股无力感又一次清晰的涌了上来。
对于如此一个只为爱情而存在的人，燕清粼，你又怎的对他下得了狠心？你又怎的能夺了他……仅有的希望？
两人相拥，只闻苏逸风低低的啜泣，门外雨声依旧急骤，似乎越来越大了。
风泽平忙活完时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了，燕清粼亲自给苏逸风换了身亵袍，看他眼睛依旧红肿的厉害，便让翩拿来冰块小心敷上。
苏逸风不说话，燕清粼便自言自语：“朕这次在北辰遇到好些有趣的事，你想听甚么朕便讲给你听，嗯？”
苏逸风一声不吭乖乖的靠在燕清粼怀里，任他动作，听他询问，轻轻摇了摇头，眼睛无神的盯着一个虚无的角落。
燕清粼顿了片刻，抿了抿嘴唇，复要哄他，却见苏逸风的双眸突地有了神采，接着就挣扎的要下榻，嘴里只反反复复念叨着：“辉儿……辉儿来了……”
燕清粼一愣，忙一把将人按住：“逸风别闹！”
苏逸风呆呆的看了看他，接着挣扎的厉害：“粼，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见他，我知道……我知道他来了……”
燕清粼有些莫名其妙，只晓得现在最关键的是将苏逸风安抚下来，还未动作，便见萧达带着怜惜有些慌乱的跑了进来，怜惜怀里还抱着一个淡黄色锦被包裹的物体。
燕清粼蓦地睁大了眼睛。
萧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调有些颤抖：“主子！皇子殿下这几日在宫里哭闹的厉害，奶水也不喝，今儿个还发了高烧，御医围着圈的都没诊出甚么毛病来，皇后说……最好还是让皇子先跟着苏公子，所以……所以……”
苏逸风声音一颤：“辉儿……我的辉儿怎么了？”
燕清粼也是一恼，大喝一声：“还不送过来？！”
怜惜急忙起身小跑着奔到榻前，苏逸风欠起身来一把将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接了过去，珍宝一般的紧紧抱着，努力压抑着不哭泣出声，脸上却已湿漉漉一片，他低头频频吻在小家伙的脸上，哽咽道：“我的宝贝，我的宝贝……”
或许当真是父子连心，小家伙也像是受了感应，猫眯一般“呜哇”一声哭了起来，两只小胳膊从小衾被里伸出来，一动一动的擦过苏逸风的脸，仿佛是要给他擦干泪水。
燕清粼低声吩咐萧达让奶娘盛些奶水过来，便倾身过去揽住苏逸风轻轻安抚着。
越过苏逸风的肩膀，燕清粼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哭声极大的小生命：皱皱的皮肤有些红，肉肉的，小嘴微微张着，像金鱼一样不时的动一动，眼睛像条线般眯缝着，仿佛还没有完全张开。
微微皱了眉，燕清粼顺口说了句：“好丑……”
苏逸风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说他丑？！孩子刚出生就是这个样子！”
燕清粼眉头一挑，看着恢复了生机的苏逸风，不由失笑：“当真？”
苏逸风脸上红了红，复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接过萧达递上来的小碗，小心的用袖珍汤匙喂着怀里的小家伙，不再搭理燕清粼。
可是，苏逸风却知道，燕清粼一直在身后拥着自己，甚至还像个孩子一般跟小家伙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逗得小家伙眼神直往他那边瞟，连奶也顾不得喝了。
满满的幸福。
临睡前，燕清粼将手腕上的小玉坠脱了下来，小心的给小家伙戴在左手腕上，顺带着瞥了眼已经被戴在右手腕上的那枚玉坠，轻轻捻了捻，这才伏下身来吻在小家伙肉嘟嘟的脸上。
那种同血脉相连的暖意，让燕清粼怦然心动。
苏逸风看着他的动作，虽然嘴上甚么也没说，心里却豁然了些许。
燕清粼喜欢这个孩子。
两人把孩子放在中间，苏逸风刚轻拍上小家伙，就觉得腰上一紧，已经被燕清粼搂住了，脸上不由地热了热。
燕清粼轻轻的抚着小家伙的发顶，压低了声音道：“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朕怎的舍得让他不知道自己的君父是谁？逸风，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嗯？”
苏逸风轻咬了咬下唇，点点头：“那……你也允了燕若冰罢……丹泓对身子不好……”
燕清粼突地伸出一指点在苏逸风唇上，摩挲了片刻：“小傻瓜，别想了，睡罢。”
苏逸风眼中一热，握紧了燕清粼的手，颤颤巍巍的吻住他的手指：“我……好想你……”
燕清粼轻轻一叹，将人揽进怀里，再也没松开。
门外，雨打芭蕉，听起来也轻快些了。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