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捷径
关于女人，燕清粼见过的最美的，莫过于大燕的太后卫沁儿了。
可当见了面前这位时，纵使阅人无数，燕清粼也不由微微眯了眼睛。
她背对着来人，跪坐在桃色的软垫之上，身前摆着一把精巧的墨绿古筝，玉指轻拂，声如流泉，叮咚有至，竟不比卫沁儿的琴技逊色到哪儿去。
尤其是那一派安然的姿态，闲适的举止，真让人感觉不到她已经是穷途末路之时的人了。
当真是个有意思儿的女人。
柯焕然和燕清粼被孔云引着踏进这座雅间时，正听得古筝停罢。
听得脚步声，她回眸轻笑，俏眼浅吟，眼波如画，透着股周身散发的成熟之韵，就连那架琴都似乎隐隐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柯奕柔，风锦公主，果然国色天香，当年能让燕元烈折腰的女人，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当然，也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两位侍女分立两侧，垂着头，目不斜视，一人手中端着茶，一人捧着香炉，渺渺的淡香从里面飘散出来，沁人心脾。
淡淡扫了燕清粼一眼，柯奕柔缓缓起了身，冲燕清粼微微颔首：“燕王。”
燕清粼眉头一挑，没想到柯奕柔竟识的他，后来想想，也难怪，自己与卫少天本就长的极似，又与柯子卿纠缠多年，想必柯奕柔杀他的心都有，又怎的能不认识他呢？
不由淡淡的勾了勾唇角：“风锦公主。”
柯奕柔吩咐侍女上茶，话里淡淡：“燕王的勇气，让哀家佩服。”
燕清粼轻轻抿着嘴：“公主谬赞了。”
柯焕然上前一步扶住柯奕柔，低低的斥了句：“你到底要闹到甚么地步？都已经如此了，该收手了罢？你当真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么？”
柯奕柔面上紧绷，冷冷一句：“表哥，你可还记得柔儿？柔儿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愿回来了呢。”
柯焕然轻叹一声，软了声音：“不带着你走，我怎的放心？你要见燕清粼，我把他带来了，他也想见你，有甚么话你们就坦诚些罢，好么？”
柯奕柔也不理会，只瞥了眼燕清粼，吩咐侍女奉茶，回身在湘妃榻上坐了。
柯焕然上前一步，语重心长的一句：“奕柔……”
柯奕柔放下手里的茶：“表哥，你先出去，哀家要单独跟燕王说句话。”
柯焕然一恼：“你！”
“柯将军，”燕清粼闻了闻茶气，不是碧螺春，他皱了皱眉头，只浅啜了口：“朕也是这个意思。”
“好好好……”柯焕然无奈的摊摊手：“我出去，你们自己聊。”
话到最后，柯焕然突地上前凑到柯奕柔耳边，低声一句：“柔儿，你该清楚，他只是……燕清粼……”
柯奕柔面上一僵，缓缓垂了眼皮，不置可否。
柯焕然摇摇头，冲燕清粼一抱拳，便出了厅室。
听得脚步远了，柯奕柔才抬起一双水眸望了过来：“说起来，哀家该谢谢燕王的不杀之恩。”
冷笑一声，燕清粼不置可否。
“哀家只是想不明白，燕王到底是怎样对哀家的行踪了如指掌的？”
燕清粼放下茶碗，停了片晌，却说了句：“公主不该与东方润为伍。”
柯奕柔一愣，继而轻轻笑了：“燕王……果然深藏不露。”
燕清粼摆了摆手：“公主，你赢不了朕的，因为你手里已经没甚么筹码了，朕奉劝一句，您还是归隐颐养天年罢。”
“是么？”柯奕柔轻轻拂了拂衣袖，眼中闪了闪，略作不经意的道：“哀家还以为燕王会对哀家手里的宝藏感兴趣才来的呢。”
燕清粼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公主没有听清朕刚刚说的话么？”
柯奕柔一顿：“甚……甚么？”
“朕说，公主手里已经没有甚么筹码了。”
柯奕柔冷笑一声：“燕王太会开玩笑了！”
燕元烈费尽心机都没拿到的东西，他燕清粼怎的容易从她手里拿到？更何况……柯奕柔略作不经意的瞥了眼身侧的一个侍女，厘山图一直交与这个四年前救了自己一命的哑姑保管，她是个哑巴，人又极为忠诚，所以就凭燕清粼安插的那些个暗卫哪能这么容易偷到？
念及此，柯奕柔眼中冷意更甚。
燕清粼却轻轻一笑，抬手抚了抚额角：“公主看来并不了解朕，朕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坐在这里的。”
柯奕柔脸色顿时变了：“你……你找到了哀家的宝藏？”
燕清粼浅浅笑着，没有应声。
柯奕柔突地从榻上弹了起来，咬牙切齿：“说！你是怎么得逞的？！”
燕清粼轻轻舒了口气，却是叫了声：“菲儿，到三哥身边来。”
柯奕柔一怔，突地明了般的转身过去，只见两个侍女中的一人身形一顿，缓缓抬起头来，皓齿一笑，接着迈着坚定的步子走了过去，立于燕清粼一侧。
柯奕柔满脸不可置信：“哑姑，竟……竟是你……你把哀家的‘厘山图’交给了燕清粼？！”
那个侍女抬起头来，青涩的脸庞上多了一行泪，眼睛中却射出激烈万分的仇恨。
燕若菲，大燕王朝五公主，与已殁的四皇子燕清岚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当年在燕都皇宫的后花园中，燕清粼第一次对这个羞涩却决绝的五妹刮目相看，觉得她聪明伶俐，若身为男儿，当是有所作为。只可惜，那年燕清岚死于非命，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可掌控。但是，燕若菲走到如今这一步，燕清粼有责任，至少他在得知后并没有及时去寻回她，而圣君也听之任之，显然……燕若菲的成功潜入，将为大燕以后的战势大大有利。
政治本就肮脏，权力更是沾满鲜血，可怜的是那些被误其中而不能自拔的人罢了。
燕清粼站起身，将燕若菲抱进怀里，轻轻拍抚：“傻孩子，为了报仇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值得么？”
燕若菲呜咽一声，紧紧抱住燕清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取信于风锦公主，她不仅舍身救过风锦公主，还特地用毒草毒哑了自己，默默的在凉庭潜伏至今，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实在无法对外人道也。
轻叹一声：“三哥带你回大燕，宫里还有很多人等你回去呢，好不好？”
燕若菲蓦地搂进燕清粼的后背，拼命的点了点头。
“燕王当真是好手段！”柯奕柔冷哼一声，她最大的失策便是没想到……燕清粼竟然拿他的亲妹做工具，看来当真小瞧了他了。
柯奕柔稍稍平复了心中的起伏，一脸沉凝的走了过来：“不过，燕王不要忘了，这次可是您自己只身前来，你以为脱身会那么容易么？”
燕清粼给燕若菲擦了擦脸侧，将她安置在一侧，也居高临下的看着风锦公主：“公主，朕既然敢自己来，自然是有所觉悟的。”
柯奕柔瞅了他一眼，颇为怀疑：“哦？”
燕清粼沉默片刻，低声一句：“子卿……子卿他……很敬重您。”
柯奕柔脸上一怔，身形有些微微轻晃。
“在他心里，公主是个独特的存在，朕也相信，公主心中也必万分在乎子卿。”
柯奕柔脸上一寒：“燕王不觉得自己太多事了么？”
燕清粼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可是，公主不觉得这些年来对子卿亏欠太多了么？从小就被你送出修学练武，只因着子卿的出生并非你所愿，公主有没有想过这对子卿来说，又何其公平？”
柯奕柔呼吸一促：“燕王，你不要得寸进尺！”
燕清粼摇摇头：“公主，不管如何原因，子卿都是您的儿子，朕还是希望……您能补偿他……”
“补偿？”柯奕柔声音一变，眼中已经有了丝恨意：“他简直就是个不成器的孽障！燕王现下这般与我说教，怎地不想想哀家的好儿子这些年来为何与哀家为敌？他口口声声说爱上了你，甚至……甚至……燕王觉得这对哀家来说又是何等严重的打击？！”
燕清粼喉中一梗，缓缓攥了拳头：“如果公主答应朕对子卿多疼惜，朕……自然会放手……”
柯奕柔一愣，突地冷笑道：“怎地？燕王觉得卿儿为你打下天下，让你坐稳江山，他便没用处了是罢？他的身份便成了你王道之上的阻碍了是罢？！”
燕清粼垂了眼眸，停了片刻，淡淡一句：“公主不妨听朕一句，公开子卿的身份，绝对是下下策，最终受伤害最深的……就是子卿。不过，如果公主能放弃逐鹿，朕能保证让子卿对朕绝了念头，让他……娶妻生子，过您所期望的平淡生活，朕也绝不再去……招惹他。”
柯奕柔复又一怔，没想到燕清粼竟如此爽快，徒然生出几番悲哀：“你们……燕家之人，向来都是最绝情之人……”
燕清粼轻轻咬了咬下唇，淡淡一句：“关于和王叔的事……风锦公主如此聪明，竟看不出王叔的一片真心么？为美人而弃江山，就算父皇……也该是比不上的……公主何不看开些，成全了父皇与君父？”
话还没说完，柯奕柔胸前蓦地大幅起伏，她上前一步抓住燕清粼的前襟，眼神已乱，猛地摇晃着：“卫少天，你这个妖孽！你夺走了烈哥哥，为甚么还不放过希哥哥？！为甚么？！为甚么……少天……为甚么……离开……我……”
女人的歇斯底里让柯焕然瞬间奔了进来，结果正见着柯奕柔伏在燕清粼身前哽咽着，他身形一僵，挥退了孔云，便独自杵在一旁默默不语。
燕清粼讶异的看着眼前疯狂之人，一时竟有些懵涨：“风……锦公主……”这……这与君父又……有甚么关系？
可是怀里的人却不似方才般的温雅贤淑，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将燕清粼箍的死紧，嘴里念念道道，听不清她在说些甚么。
柯焕然脸色一变，突地上前将人扶住，急声道：“奕柔有间歇臆症！”
燕清粼一惊，忙点她后脑几处穴位，柯焕然想将柯奕柔从燕清粼身上拉离，结果她却紧紧抓住燕清粼的衣襟不放，也便作罢，只小心护着让燕清粼助他救人。
随着燕清粼真气的缓缓输入，柯奕柔混沌的眼睛渐渐有了光泽。她仰着头，视线里是燕清粼有些清晰又有些模糊的侧影，怔怔的有些恍然。
燕清粼没觉察到柯奕柔的异常，只轻舒一口气，冲柯焕然点点头：“应该没问题了……”
两人刚想将柯奕柔扶到软榻上去，结果听外面传来几声熟悉的声音，仿佛是急奔而来。
燕清粼脸色一变：“子……子卿怎地会在这儿？”
柯焕然脸上一僵，尴尬的咳了几声：“这个……这个……”
见他搪塞，燕清粼顿时明白了几分，不由冷笑：“柯将军，您这手段……还真不怎么高明。”
柯焕然勉强扯了个笑脸，表情也有些悻悻。
柯奕柔却是紧紧抓了燕清粼的衣襟，问道：“燕王刚刚说的话可是当真的么？”
燕清粼脑中千回百转，缓缓点了点头。
柯奕柔冷冷一笑：“既如此，那哀家帮燕王一个忙可好？”
燕清粼有些不解，只心口登时凉透：“不知公主……”
柯奕柔缓缓携了燕清粼的手到胸前，似笑非笑的一句：“哀家那个儿子是个直肠子，让他忘了你太难了，不过……”
“不过？”
“不过让他恨你的话，你说……会不会是个捷径？”
燕清粼一怔，还未缓过神来时，却见柯奕柔迅速的拔出一把短刀往自己胸前插去，燕清粼一惊，忙伸手去挡，却被柯奕柔一拉一带，正好握住那短小的刀柄。
“嘶”一声，听到肉体撕裂之声，殷红的血登时溅了出来。
一室的人，全部愣住了。
这时，门声被大力推开，奔进来的那个人见到当下的情景，顿时傻在当下。
燕清粼呆呆的望了眼手中的短刀，又望了眼立在门边的柯子卿，张口欲言，却觉得口干舌燥：“子……子卿……”
“燕清粼！你骗我！”
仿佛突地还魂一般，柯子卿充血的眼睛里登时溢满愤怒，他疾步奔过来，挥臂一掌震开燕清粼，再不看他，只小心的接过柯奕柔，浑身颤抖的小声哽咽着：“娘亲，娘亲，是儿子……是儿子害了你……”
燕清粼被那一掌震的胸腔隆隆，强压住泛上来的猩甜，他撑住墙壁缓缓站了起来，嘴角噙了抹自嘲。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