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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放心

书籍名:《燕临天下》    作者:粼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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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臣……见过父皇君父。”
  话刚落,便听到里面一静,继而传来阵急乱的脚步声,燕清粼还未抬头,便被人拉了起来。
  “地上冷,寒着怎的好?”
  燕清粼轻轻一笑,抬臂拥住来人,乖巧一句:“君父。”
  卫少天拉着他细细打量一番,才捏捏燕清粼脸颊,莞尔一笑:“快些进来,我跟你父皇正说着你呢。”
  进了内室,方见着燕元烈一身玄黑长衣端坐在桌旁,单手支着下颌冲卫少天招手,话里多有埋怨:“粼儿都是大燕的新皇了,你怎的还这么宝贝他?这小子都快被你宠的无法无天了……”
  卫少天抿嘴一笑,没有搭理他,只拉着燕清粼在桌边坐了,亲自盛了碗热粥递了过去:“新做的紫粳粥,喝喝看。”
  燕清粼瞥了燕元烈一眼,接过来静静喝着,没有做声。
  伸了个懒腰,燕元烈将手下的精致托盘往燕清粼那边推了推,淡淡一句:“你喜欢的椰蓉酥。”
  燕清粼被粥梗了一下:“……谢父皇。”
  弹了弹衣袖,燕元烈仿若没听见般,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卫少天见状,过来扶住他的肩膀,话里有些担心:“累了罢?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要不你先去歇会?”
  燕元烈拍拍卫少天的手,眼里婉转温柔,声音也放得极低:“无妨,我还有话要问粼儿……”
  燕清粼面无表情的拿巾帕拭了拭嘴角,起身走了过来:“父皇,儿臣让飒准备了一处别院,环境静谧,也极为可靠……”
  燕元烈冷哼一声,斜睨着他:“怎的?又想让我留下给你收拾残局么?”
  燕清粼猛地顿住,默默攥紧了拳。
  卫少天轻叹一声,递给燕元烈一杯茶,微嗔道:“你明明是担心粼儿才急着赶来的,怎的张口就是如此言不由衷?”
  燕清粼一怔,蓦地抬头看上来。
  卫少天也不点破,拉着燕清粼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了,话里却是对燕元烈多有规劝:“都岁数一大把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跟孩子较真,也不怕旁人笑话了去……”
  燕元烈脸上有些尴尬,掩饰般的轻咳几声,兀自喝了口茶,嘟囔一句:“谁敢!”不过,话里倒是比方才软了三分。
  卫少天略一挑眉,冲燕清粼眨眨眼,声音小到刚好让燕元烈听到:“你父皇一听说你要冒险去凉庭就风风火火的往这处赶,还骂了风泽平护你不利……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挂念着……”
  燕元烈重重哼了声,偏头看着一侧,念叨一声:“就是个不让人放心的东西!”
  倒也算是默认了。
  燕清粼抿了嘴,踌躇半晌,上前一步率先撩袍在燕元烈身前直直跪了下去。
  卫少天一愣,却也没拦住,只冲燕元烈略微颔首,便作壁上观了。
  毕竟,这是皇家之事,卫少天终还是有些顾忌自己的身份,以免让燕清粼有了负担。而且,对于卫少天来说,已经贵为九五之尊的燕清粼究竟能够做到何种程度,究竟能否扛起这份重责,都已经不是卫少天自己能够过问的范畴了。
  这是燕清粼对天下苍生的承诺,对千秋社稷的驾驭,这是一个男人应该继承的担当。
  圣君放下手里的精致茶碗,双眼微眯,紧盯着跪在当下的燕清粼:“这又是做甚么?”
  燕清粼重重一礼:“儿臣私自微服出行,不顾身系江山社稷,罪该当罚!”
  圣君燕元烈鼻中一哼:“明知故犯,粼儿这是唱哪一出?”
  燕清粼直起身来,却依旧垂眸凝视:“儿臣……只想请父皇允次信任。”
  燕元烈一愣,面上神色倒是缓和了许多:“粼儿又想糊弄我了?”
  燕清粼忙扣地:“儿臣不敢。”
  燕元烈瞥了眼坐在一侧浅啜茶水、一脸沉静的卫少天,复扣着桌面说:“如果我不信任粼儿,这大燕的万里江山会到了你手里?”
  燕清粼一怔,默默的听了,复说道:“儿臣……只是不愿被蒙在鼓里,万事让父皇操心……儿臣不是孩子了,儿臣想听父皇的真心话……”
  燕元烈眉头一蹙:“我知道,这些年来我……还欠你很多解释,这些……有的是皇家秘辛,有的则不足为他人道也,你心里不舒坦也是情理之中,但这世间又有甚么事能十拿九稳?皇家也罢,百姓也罢,不过是变幻莫测,轮回无常罢了……我为皇三四十载,算计无数,对你的教养也是一如既往,如履薄冰,若说是有意隐瞒,实在有些冤枉,我又不是神仙,并不能算尽机关。只是为了你……我……的确有过几次例外。”
  燕清粼后背一僵:“儿臣……不明白……”
  燕元烈抬眼看了燕清粼一眼,淡淡一笑:“其一,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爽快的答应成婚纳妾,所以疏忽了秦湘身份的真假,以至于让老大钻了空子,这是父皇的错,所以我给你解决;其二,东方慕平的事儿,我从头到尾都知道,那里面的曲折你也瞒不住我的,我不管他,是因为我懒得去做坏人,所以东方慕平能活着出大燕,是我让他活;其三,你当初娶燕若冰的动机我知道,但当时的燕清粼太过天真,妄想着以后让燕若冰顺利脱身,哼,一国太子的婚姻岂是儿戏?既然已经陷了进来,还想干净了出去?燕若冰心思不够狠毒,其身份又特殊,以你的性子还能把他弃了不成?他成为这局里的一颗棋子,不过时间问题罢了。所以我把苏逸风留给你,权作奖励你识大局,顺带着解决你的子嗣问题,岂不是方便称心?”
  茶碗往桌上一放,燕元烈轻描淡写的几句,带着股漠漠的冷冽,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燕清粼蓦地咬紧下唇,气息沉沉。
  卫少天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说话,燕清粼却又是行了个大礼:“儿臣谢父皇成全!”
  燕元烈身形一僵,抬起眼皮,嘴角却挂了个好看的弧度:“哦?”
  “父皇为儿臣顾虑周全,殚精竭虑,是儿臣让父皇……费心了……”
  燕元烈脸上闪过几番古怪,跟卫少天打了个马虎眼,却耸耸肩道:“粼儿是稳重了,倒知道如何堵我的口了,嗯?”话都说得如此挑衅了,燕清粼居然没有怒,倒是让燕元烈颇感兴趣了。
  燕清粼行了个礼,面上看不出甚么波澜,只不卑不亢的说道:“父皇此行想必也是为了凉庭与北辽之事,儿臣恰好有些想法欲请教父皇,不知……”
  燕元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说说看……”
  燕清粼从袖中掏出个物什走到近前,细细展开。
  见状,卫少天抿嘴笑了。
  燕清粼以前总是犟着脾气跟燕元烈作对,不管对的错的总是颇有微词,所以少不了从燕元烈处吃些苦头,而现在……算是能顾全大局了,也不再冲动顶嘴,只盼着在……柯子卿的问题上也能够……理智些才是。
  念及此,不由轻叹一声。
  屏风处随行的暗卫轻轻的行了一礼,卫少天抬眼看了看正围着地图你一言我一言的父子俩,冲暗卫微微颔首,继而转身跟了出来。
  “怎么了?”
  “主子,伏击到一些异常。”
  “哦?”
  暗卫将一张折叠的极为考究的薄锦递给卫少天:“似乎有凉庭疾鹰出没。”
  卫少天眉头一蹙,打开薄锦细细读了,又接过暗卫奉上的镂空雕饰:“这个……该是姬氏的图腾罢?”
  “主子所言极是。”
  略一思量,卫少天抬眼看见垂首候在门边的飒,便出声介绍道:“若寒,这是听风楼的楼主萧飒,跟着粼儿的,你们平日里见不到,以后可能打交道会多些,应该认识一下。”
  飒一顿,有些吃惊的望了上来,却见着卫少天一脸和气,不像是玩笑,便转眼望着那个暗卫。
  那人面无表情的冲飒一抱拳:“在下水若寒,请多指教!”
  飒忙回礼:“在下萧飒,请水前辈多指教。”
  水若寒微颔首,便继续跟卫少天低声的汇报着。倒是飒颇不宁静,他以前知道圣君燕元烈身侧有风、火、木、水、土五大护卫,平日里经常见到的风泽平是护卫之首,其他几人却极少露面,江湖中有不少关于这几人的传言,多危言耸听,真假难辨,如今竟能见到水字姓之人,自然有些唏嘘……
  “飒,子卿也随行而来的,对么?”
  突地一还神,飒忙应道:“回将军,是。”
  卫少天眉头一紧:“他在哪儿?”
  “就在隔壁。”
  “带我过去。”
  “是。”
  卫少天脚步停了停:“若寒,你派些人守着,别让人扰了元烈和粼儿,另外,这件事先让我去问问,别惊动元烈,可好?”
  水若寒依旧面无表情的垂首一礼:“是,全听主子。”
  点点头,卫少天侧身瞥了眼内室,旋身跟着飒走了出去。

  番外 寻找

  已近年关,冬日的燕都,像往常一样寒冷,今儿个还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
  养心殿里火盆通红,粗大的火烛分立在书案上,照得俯在案上的幼小身影显得有些突兀。
  小孩子三四岁的光景,白皙的皮肤,黑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若蝉翼般诱人,他穿了身雪色外衫,襟口和腰带上镂着金丝,颈间围着一圈毛色鲜亮的貂尾,既华贵又脱俗。纤细的小手指里紧紧握着杆毛笔,力透纸背的劲道,显示出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来。
  静谧的大殿里传来“刷刷”的笔纸摩擦声,继而响起一个稚嫩却认真的童音:“太傅,如此写可以么?”
  太子太傅许然庭忙接过那张眷写着遒劲有余清秀上佳的墨宝,不由心里暗叹,嘴上却说得极为保守:“太子的书法越发进益了,只这沟壑处还不够自然,也少了几番神采,该是要注意些。”
  小小的太子歪着脑袋默默听了,然后认真点点头:“我记下了,下次定会让太傅满意。”
  许然庭欣慰的点点头:“天也晚了,今儿就到此,太子快些歇着罢,老臣先告退。”
  太子恭敬的起身将许然庭送出殿去,然后迈着略微蹒跚的小步子又回到书案旁,搓了搓有些冷的小手,然后捏了捏小耳朵,复从旁侧的小书架上取了本《中庸》,拿起笔来蘸了些墨汁,又认真的俯在案上写了起来。
  许然庭在窗棱里看到这番景象,心里既满意又担心,像往常一样驻足看了半晌才颤颤巍巍的下了台阶往外走。
  许然庭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了天子之师,尤其是这个本该顽劣的孩子却极为懂事,甚少让许然庭为难,而且进步尤快。有时坐在旁边看着这个小太子读书习字通览史书总会让他有种错觉,那副眉眼,那种语气,仿佛是让许然庭看到了当年那个……冷漠疏离、大破大立的帝王……
  眼睛有些发胀,许然庭停了脚步,揩了揩眼睛,轻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那个人……已经走了三年了啊……可许然庭从来都不愿相信,那样神一般的存在,竟然……会死么?他永远都不愿去相信这样的事实。
  所以,这个勤勉的太子,在他这个老臣工的眼里,仿佛就是那个人的影子般,让他倍感欣慰,不止是他,贾信、赵凌西、北堂青,还有好多好多臣工,都是心照不宣的固执的坚信着……虽然他们也未必能说出个甚么曲折来……
  人走远了,养心殿外的小太监们轻轻扫着长阶上的积雪,动作很轻,也不说话,因着里面的太子喜静,身侧的人也都利索的很。
  结果刚打扫完,便看着远处行来两个人,领头的小太监一愣,却看那人一身金黄龙袍,忙带着人跪了下去,正要大呼“万岁”,结果听得一句低低的“退下”,忙不迭的叩首退了。
  皇上带人上了阶,立在养心殿外,顿了顿,方道:“苏公子,他……就在里面,你……”
  话还未说完,身后那个一身黑色披风包的结结实实的人已经疾步奔了进去。
  苦笑一声,他没有着急,只是僵了片刻,才跟了进去。
  内殿里,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哽咽声,走得近了,便看着一身太子服的小人紧揽着那个一身黑披风的人,哭声撕心裂肺,让人听得心疼。
  “君父君父君父……辉儿想君父……”
  那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早已是泪流满面,小太子揽着那人的脖颈亲在他面颊上,不停的唤着“君父”,结果盖在头上的遮掩掉了,烛火下,那人玉面朱唇,黛眉入鬓,骨秀神清,脸上略显沧桑,却依旧让人驻足流连,就像当年他科举及第时在朝堂上语惊四座一般,光芒四射。
  苏逸风,是那人最疼的苏逸风……
  微微抿了嘴,皇上上前轻轻抱过太子,放在怀里轻哄着:“辰辉,你君父来接你去过年,一路辛苦的,你让他稍稍休息片刻,可好?”
  太子燕辰辉嘴角还抖着,腿脚立时踢腾的厉害,只有些歇斯底里的挣扎着打挺:“君父!我要君父!!呜呜……君父君父抱我!”
  苏逸风一脸惨白,急忙上前将人抱过来,燕辰辉手臂紧紧揽住苏逸风的脖颈,再也不肯将人放开,只咳嗽的满脸通红,浑身都哭得颤抖着,嘴里不断的念叨着君父。
  “宝贝别哭,君父在这儿,君父在这儿……”
  苏逸风也好不到哪儿去,抱紧了怀里的宝贝,几欲温言却说不出话来,只清泪长流。
  是夜,便没再耽搁,苏逸风让人收拾了燕辰辉的少许东西,便将人带出了宫。
  官道上早就有人等候了,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雪还是下的厉害,燕辰辉缩在苏逸风怀里沉沉的睡了,只偶尔还有些哽咽,小手抓紧了苏逸风的衣襟,梦话里却是唤的……父皇。
  两人僵在当下,沉默了很久。
  苏逸风低头轻轻吻着燕辰辉的眼睛,又端看片晌,才道:“子卿做了新皇,满意了么?”
  话里没有波澜,却让人隐隐感到几缕杀气。
  金黄的龙袍让柯子卿英挺的面容显出几番苍老,却是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恨我。”
  苏逸风却是抬起头来,温温一笑:“你怎么还不死?”
  柯子卿手一抖,默默攥紧了:“他……还不让我死……”
  苏逸风转过身去,没有说话。
  柯子卿心口有些窒闷
  苏逸风蓦地转头看向一侧,忍了忍,才上了马车,却是冷冷丢下一句:“……若是得空……去看看他罢……”
  柯子卿一怔,突地望上来。
  车帘放下,马车一晃缓缓行了起来。
  柯子卿一惊,本能的抬步欲追。
  这时,里面轻轻一句:“他葬在祁奚山。”
  柯子卿脚下一踉跄,重重跌在地上,半天没有起身。
  只颤抖着的双肩,伴着雪花,愈加冷了。
  苏逸风倚在车窗上,静静的望着失态的柯子卿,远远地,直到消失不见。
  闭了眼,心里却疼的发慌。
  柯子卿,你负了他,却害了多少人?!
  柯子卿,你咎由自取,为何要连累……旁人?
  东方慕平,姬容,燕清悠,水灵秋,燕若冰……
  还有如此幼小的孩子……
  一股温热从眼角缓缓滑落。
  雪下得愈加大了,暗夜里隐隐传来些鞭炮声,已经有些年味了。
  可是……你……到底……在哪儿?
  辉儿长大了,很乖巧,很懂事,他……好想你……
  你……在哪儿?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沧海万顷唯系一江潮。
  你怎的能如此狠心?
  梦里的燕辰辉似乎魇着了,呜咽一声醒了过来,看着苏逸风眼圈红红,顿时嘴角撇了撇,细软的声音里带了哭声:“君父……”
  苏逸风将人抱紧:“辉儿别哭,君父在这儿。”
  “君父,”辉儿摸着苏逸风的脸,鼻翼抽动:“我们去看父皇好么?辉儿带了自己的卷集给他,父皇……会高兴么?”
  话里一颤:“会……会……”
  燕辰辉的小脸上挤出丝清凉的笑容来:“辉儿会背好多书,还会写诗呢,辉儿带了好多墨宝来给父皇的,父皇一定会开心……可要是不开心怎么办?君父你一定要记得多给父皇说我的好话哦,辉儿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
  苏逸风一怔,蓦地将怀里的宝贝紧紧抱住,弯下身来,强压住哽咽。
  甚么都不愿想了,甚么都不愿记起……
  满心眼里都只有那个名字……
  燕清粼。
  又是一年春来到,燕清粼,你……却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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