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规劝
她锐利的目光不失温和地扫了一眼呆在当下的水灵秋，轻轻“咦”了一声，有些诧异。
“你是谁？”
水灵秋还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浑身僵在当下，只胸腔里的心跳震耳欲聋，手脚似乎没了支配感，动也动不了。
李德富突地一喝：“大胆！见了皇后还不行礼！”
皇……皇后？
那就是……爷的母后？
水灵秋登时望了过来，眼波流转间带着几番胆怯：若是让皇后知道了我的身份……会不会让爷棘手？会不会……被赶出爷的府中？会不会……
脑海中不停的翻转着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想来宫闱之中最不齿的便是男宠，搬来宫中之时燕清粼也嘱咐他只能呆在养心殿中，是不是中午偷跑到御膳房被发现了？还是说……灵秋突地有些心悸，口中不由乱语：“我……我不是……”
这时春香从里面跑了出来，见状也是一抖，忙上前按着灵秋一起跪了：“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息怒，水公子没见过娘娘，他……他……请娘娘恕罪！”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静静的养心殿里只有几声紧张的粗喘声，除此之外，仿佛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动静，只听的到李德富在低声向沁皇后说着水灵秋的身份，悉悉索索的，没来由的让灵秋有些惶恐。
爷……爷……你在哪里？你……怎地还不回来？
灵秋蓦地抓紧双拳，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上映着他愈来愈苍白的脸，微微有些轻颤。
“抬起头来。”
突地察进一道声音来，灵秋惊吓的抖了抖，却不敢动，似乎有人不满的想呵斥，却被一道温和的声音止了，灵秋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只柔荑伸了过来，挑起他精巧的下巴，接着一阵清新的玫瑰香扑鼻而来，灵秋一愣，蓦地撞进一滩秋水之中，不由吞吐起来：“皇……皇后？我……”
嘴唇轻挑，沁皇后似乎没理会他的失礼：“琉璃啊，我说粼儿这小子口味刁钻罢？瞧这个公子长得梨花带雨、面若桃花的，难怪他藏着掖着不给咱们看呢。”
琉璃轻笑着抿了嘴：“可不是么，真是个模样俊俏的公子呢。”
听她们笑语，灵秋不由呆滞在当下。
琉璃轻拉着沁皇后，劝道：“娘娘别玩了，瞧，都吓着他了。”
又“咦”了一声，沁皇后抬手捏了捏灵秋的脸颊：“你怕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不成？”
灵秋脸上青白交替：“我……我……”却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眉头一皱，沁皇后已经起身，目不斜视的向内室走去：“春香，去给我端杯茶来，给哀家说说你们主子这是又去哪儿混了，若是……”话一顿，沁皇后仿佛听到外面的动静，停在屏风处。
果然，门外传来零星几点脚步声，又杂着低低几声问候，接着人未到声先至：“母后大驾，怎的不事先跟粼儿打个招呼呢，也好去接驾不是……”
话落，燕清粼转了出来，乖顺的望着沁皇后，这就要行礼。
忙一挥手止了：“行了，大冷天的，别行礼了，赶快给我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沁皇后瞥了他一眼，揶揄的笑了笑，领着琉璃进了内殿，只吩咐春香上茶不提。
燕清粼进来的匆忙，还未来得及换下披风，便见的灵秋跪在当下，一双如猫般莹亮的眸子在见到燕清粼的瞬间闪过一丝惊喜。
打量一番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又瞥了眼屏风后正兀自品茶的沁皇后，燕清粼故做未见的轻斥一声：“跪着做甚？还不过来给我更衣？”
“……是……秋儿这就……”
急忙起身转到身前替燕清粼解着披风上的带子，只不知手为何抖的厉害，灵秋三番四次的解不开那个扣子，眼圈红的愈甚。
轻叹一声，燕清粼不动声色的攥住灵秋的手，轻轻一勾一带，扣子随即脱了开来，顺手携了灵秋的手凑到唇边，低声安慰：“没事，有我在，别怕。”
灵秋咬了嘴唇，小声道：“秋儿给爷惹麻烦了……”话未说完，竟有些哽咽。
略微转过身子挡了内殿的视线，燕清粼轻吻在灵秋嘴角：“傻瓜，有那么严重？”
攥了燕清粼的衣角：“可我从……那种地方……出来的……皇后她……”
轻笑一声，燕清粼点在他唇上：“没事，秋儿这么乖巧，母后肯定会喜欢你的，嗯？”
灵秋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默默点点头。
“乖，去洗把脸，给我把手炉拿来，成不？”
“嗯，秋儿这就去。”
看他稍稍游移的走了出去，燕清粼才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内殿。
“过来。”
看他走进来，沁皇后冲他招招手：“还未用膳罢？你看，春香他们都给你准备好了，快过来用一些，要不都凉了。”
“母后，关于秋儿的事……”
“先过来用膳，母后待会儿再问你这个。”
燕清粼抿抿嘴唇，走到桌边坐了。
沁皇后吩咐琉璃给他净手，又亲自接了春香递过来的靛蓝小碗盛了香喷喷的热粥：“嗯？这是什么粥？闻起来还有股子香甜的味，倒是少见。”
燕清粼用斤帕擦了手，闻言回身瞟了眼。
倒是春香忙过来解释道：“这是水公子给爷备的荔枝粥，味鲜的很，是前些个刚刚运到宫里的贡品……”
燕清粼凑过来，心里一奇：“我不是赏给秋儿了么？他在江南时就喜欢吃荔枝的。”
春香轻轻一笑：“这不是最近爷的饭量太少，让水公子担心了么。”
燕清粼一怔，略微无奈的摇着头从沁皇后手里接了，用小调羹搅了搅，慢慢的吃着。
沁皇后坐在一侧，一边看着燕清粼用膳，一边给他添菜，状似无意的说道：“倒是个心细温和的孩子。”
燕清粼梗了一下：“母妃，其实他……”
沁皇后撑着侧脸看过来：“他是你从风月之地买的，是罢？”
“……是，不过……”
“你这几年都带着他四处跑了，是罢？”
“……对，那是……”
“带进宫里又是为了什么？故意气你父皇么？还是以示恩宠、给你府里新近的人脸色看？”
“……”
沁皇后皱了眉，上前抚在燕清粼顶发上：“母妃记得，以前你也买过一个小倌，对不对？也是宠得很，后来却不知为何没了踪影……”
心里突然堵得厉害，燕清粼放下玉箸，正襟危坐：“母妃……是什么意思？”
见状，沁皇后挥手屏退了身侧之人，才说道：“母妃只是担心你。你这个孩子向来就没个准性，凡事喜欢闷在心里，又极少在意什么，从小到大，母妃就没见过你格外欢喜过某个人，唉……听说你收了个人，又是这般的……不管是何缘故，母妃总觉得你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人，这……又是何必？”
闻言，燕清粼话里有一丝气恼，突地从椅上站了起来：“母妃！”
叹口气，将人拉过来，沁皇后携了绢帕给他擦着嘴角的湿渍，有些心疼：“你敢跟母妃说不是这样想得？从小到大，你动什么心思，母妃不知道？只是……不过是个小倌，需要如此费心神么？你若真喜欢，我去跟你父皇说，让他去讨那个什么姬容来不成么……”
燕清粼顿时哭笑不得，忙纠正道：“母妃，这怎么越说越……你别管了，儿子又不是孩子，喜不喜欢的自己能不知道？再说秋儿……儿子虽说以前有些……但世上哪有完全相像之人，秋儿不是容儿，儿子分得清。”
看他说的诚恳，沁皇后一愣：“那……是我多想了？”
“是了是了，也不知是谁在母妃耳侧煽风点火了罢？秋儿没母妃想得那么不堪，他才思敏捷，尤其是琴艺都比儿臣还强了呢。”
看他一脸谄笑，沁皇后有些狐疑：“当真？我不信，你改天让他给我弹两曲……”
“怎的不行？到时还要劳烦母妃多指教他呢！”
“你这个孩子……”话里多了些宠溺：“你父皇明日该到了罢？”
眼皮一垂，俯在沁皇后的腿上：“嗯。”
揉了揉燕清粼黑亮的长发：“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儿个十一，明天父皇回来我便请命，最早后天罢，越快越好。”
“不过了十五？”
“可能……今年就不能陪母妃看花灯猜谜了。”
“唉……你也是大了，总不能把你总是拴在身边。不过西北凶险，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嗯。”
“不去跟你君父道别？”
“……路途太远，我之前已经修书告之君父了，反正有翊儿陪着，我也放心些。”
“修书？你不会跟你君父说了些什么罢？我听说你父皇吃了闭门羹，难不成……是你捣鬼了？”
燕清粼瘪瘪嘴：“我只不过实话实说了自己被逼婚的遭遇，以及顺带捎了份父皇新纳妃嫔的诏告……哦，好像还有太史令那儿的什么帝王临幸的月历表之类……”
“你……”沁皇后捏了捏他脸颊，有些失笑：“你这不是添乱么？你明知那些什么妃嫔是外邦进献，不好托辞，所以做做样子罢了，还有……你难道不知你父皇已经二十多年都不迈进后宫了么？！你这不是让他有口也说不清么？”
燕清粼冷哼一声：“咎由自取！总不能每次都让君父被吃的死死，偶尔抓住个把柄，看父皇还敢多么嚣张！”
沁皇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怎的还跟个孩子似的……你以为你君父真信啊？我这个哥哥可没你想的那么软弱，这些年来他哪次跟你父皇翻脸不是为了你？估计这次也是因了你……”突地话一停，沁皇后看到燕清粼瞬间黯然的眼神，干咳一声掩饰失言：“倒也是了，你君父不疼你疼谁？唉……其实他……”
突地从沁皇后膝上起来，燕清粼绽出个笑容：“母妃又乱言了，儿子自然知道君父疼我，更何况……以前的事，儿子不想提了。这次儿子不过想替君父出口气罢了，若是父皇真能珍惜君父……”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话里却多了几分威严：“那儿子就算背上这万里江山也值了。”
听他话里的懂事，沁皇后眼角一酸，抬起手点点他额头，强颜欢笑：“你啊……什么时候多一些任性，多一些撒娇，母后……”
说到最后，却也最苍白无力。
能劝他任性放弃大燕江山么？能支持他记恨卫少天一辈子么？能让他逍遥自在无以成婚么？
怎么能？简直开玩笑！
可是最难得的，便是燕清粼他向来不在乎，不反对，甚至不逃避，他或许皱皱眉头，也便罢了。因为，他身为皇族人的自觉，早已超出了自己所熟知的范畴，不是为了什么民族大义，不是为了什么祖宗基业，更不是满足黩武嗜血的狂性，只是为了证明自己骨血中的强势，只是……让卫少天幸福，已足矣。
这就是燕清粼。
沁皇后低叹一声，便什么也不说了，一时殿中有些沉寂。
这时，灵秋从外面进来了，冲皇后行了礼，过来给燕清粼送手炉，春香麻利的带人收拾桌上的餐具。
燕清粼忙坐直身子，接了过来，见他双眼还是红的，心里不由起了涟漪。刚刚跟母后谈话的时候，就知道灵秋在外面，其实话里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让他听了也算是解了心结，只是怎的……
于是偷偷捏捏灵秋冰凉的手，燕清粼眉头一皱。
“粼儿。”
听到沁后唤，燕清粼忙将灵秋扯到身侧：“母后？”
放下茶碗，沁皇后揩了眼角，还是一脸温和：“你多久没回府上了？”
燕清粼摸了摸鼻翼，有些讪讪：“有……几日了罢。”
“既然是带着冰儿行亲的，便别冷落了人家，不然传出些有的没的，不还是你难做，嗯？”
“儿子……省的。”
“还有……”沁皇后瞥了眼躲在燕清粼身侧的灵秋：“你房里的事母妃不想管，可别总在你父皇鼻子底下铤而走险，你父皇性子好坏不定的，莫逆了龙鳞。”说完便站起身来，该是要走了。
燕清粼起身迎了过来：“儿子都记下了，让儿子送母妃回静心阁罢。”
沁皇后给他整了整领口处的几处皱褶，摇摇头：“算了，我早就瞥见萧达在外殿徘徊了，想是有重要之事罢，我就不扰你了。”
燕清粼但笑不语，只将沁后送出殿外，看她上了辇车才往回走，一边问萧达：“怎么了？”
“主子果然猜得不错，飒已经确定东方筱澜的确在使者团中。”
“那是当然，东方慕平竟然能逃出来，便有不愿回去的意志，依东方筱澜那个感情用事的性子，不亲自来怎么可能。”
“主子英明！”
“少废话，飒呢？”
“回主子，飒还在盟里调度，不过前些天来给主子汇报后，已经及时传令邢璨，早就开始备战了。”
点点头：“再修书一封，命邢璨全力负责此次偷袭，务必将北辽南部十郡拿到手，不然……就不必带什么飞骑军了，提着脑袋等我去收拾他罢！”
萧达引着燕清粼上了台阶，话里多了些试探：“主子，那柯子卿将军如何处置……毕竟他才是西北主帅，这样似乎……不太好……”
瞪他一眼，燕清粼语气登时冷了：“你也糊涂了？这时候能徇私么？怪就怪他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连自己手下的副将都搞不定，我还能指望他做什么？！战场并非只靠匹夫之勇，不用脑子的将领，马革裹尸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萧达面上苦笑道：“主子这……”
“就在给他的传令书里原话转述，不用润色！这北辽十郡，是我让飒苦心经营之处，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利用东方筱澜私自潜进大燕的口实倒打一耙，我决不允有任何差池！你就告诉他，若是不想在西北呆了，便让贤罢！”
话里多了些咬牙切齿，萧达却心里一叹，其实这次偷袭强调的是快攻掠取，自然不能把战线拉长，所以只有邢璨的飞骑军最合适，因为骑军要进要退，都便捷些，柯子卿自然不如邢璨来的顺手，而且柯子卿伤势本就没怎么好利索，不宜剧烈战斗。
看来主子这番恶言恶语，虽说有些气急败坏的成分，但主要的……还是主子在给他找借口避战罢……若是真这么不在乎的话，又何必亲自跑趟西北？而且，前些天飒来说西北的情势，貌似也呈上了对柯子卿与刘嘉卫的调查密折，看了后脸色就一直不好，想必也窝着火了。
突地又想起一件事，萧达忙唤住走进殿里的燕清粼：“主子，北辽使者又求见了。”
燕清粼脚步一顿，冷哼道：“使者？让他去见他们王子罢。让人一定先抻着他们，我看东方筱澜能憋到什么时候。”
萧达点头应了：“是，奴才这就去传话。”
“让飒明晚到府上来。”
“主子要搬回去了？”
“让人准备一下，我今晚就回。”
闻言，萧达提起勇气，话里有些底气不足：“主子……”
“嗯？”
“刚收到关于东方慕平这些年境况的一些暗报，不知主子……”
燕清粼身形一僵，也没回身，只无力的问了句：“我……该看么？”
萧达苦笑：“主子的事儿，奴才不敢妄测。”
轻叹一声：“萧达，你该知我的罢……”
再望去时，人已经走进殿里了。萧达愣了片刻，突地失笑，却觉得喉间哽住了一般，难受。没有任何踌躇，将密报塞回袖中，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