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不悔
看样子铁生是赖在这里不想走了，我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帐篷就近开了，望望罗恩，又望望蹲在地上的铁生。
罗恩耸耸肩。
我知道指望不上他，于是走到铁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算了，也别想太多。现在下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上来。”
好一会儿，铁生才缓缓的摇着头，站起来，目光直直的。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几次张口，到底没说什么，而是将他像小孩子一样牵进帐篷。
铁生痴痴的盯着头顶的帐篷，我牵他进来，他便进来，我让他坐下，他便坐下，一双眼睛却眷恋的将帐篷的每一个角落扫遍，我看在眼里，心里却是郁闷得紧。
“……家里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他喃喃的。
我低声轻叹。这个又小又旧又破的帐篷，在他们眼里，是“家”啊！
我转身，却没看见罗恩，心里又有些奇怪。这家伙，还在外面做什么？
掀开帘子出去，皱眉是第一个反应。
帐篷外的两个人，剑拔弩张，虽然彼此的视线没有交集，但空气中流动的汹涌狂潮让我这个局外人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
现在才来装没看见是不可能的，我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
“春风，”我叫住左边的那个，“你……也来了？”完了，今天真是什么人都凑到一块儿了。
春风得意的笑容也很是勉强。我不由自主的望向罗恩。
罗恩昂着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已经跟他说了，今天没他的地儿。”
……难怪春风得意这种表情了，罗恩的样子看得我都想扁他。
我低叹一声，很是为难：“那个，春风……”
春风得意自然很快明白我叫他的意思，还好，他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还算温和，“是你很要好的朋友吗？”
我点一点头。因为我实在无话可说。满满的愧疚感将我淹没。
春风笑了，“你别这种表情啊，我又没怪你。”
我知道。可我不说点什么，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这顶帐篷就是我那位朋友留给我的，所以……”
“我知道了！”春风打断我，笑了一笑。他这次的笑，真的是释然，“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看他就要走的样子，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叫住他。
“春风！”
春风得意回眸。
“那个……”我反倒犹豫了，“你……没什么了吧？”
春风得意偏了偏头，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他没多久便明白过来。他看着我，微微一笑，没有留下回答，转身离去。
我皱眉。这个春风得意也越来越看得起我了，难道他以为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笑一笑我便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了吗？
“……喂，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看？”一只五指山在我眼前晃。
我回过神，瞪了罗恩一眼。这家伙黑着一张脸，郁闷，我都没拿脸色给他他反给我脸色看！
一回头，却看见铁生也站在帐篷门口。
“你怎么出来了？”我诧异的问他。铁生收回目光，神色淡淡的。
“我们帐篷的生意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不够地方住？”他扯着嘴角，明明是在笑却没有笑的感觉，说着一点都不笑的笑话，“儿子，我现在才发现你原来这么有本事，接触的都是老大级人物。”
我垂下眼睛，越过铁生，进了帐篷。
铁生在门口又望了我一会儿，才跟进去。
最后进来的是罗恩。
铁生倒在我左边的床上，他右手枕在脑下，望着帐篷顶。“儿子，你以前也不该是一个无名之辈吧？”
而罗恩望着我。
我没看罗恩，也没看铁生。
“……可能你听过，我前一个号，叫垂目一笑。”
铁生偏过头，望着我，连连眨眼。但他不是大惊小怪的人，消化了这一事实后，他又转过头去，继续盯他的帐篷顶。
“你的那个号呢？删了？”还好，他也没问我什么人妖不人妖的问题。
我低得不能再低的嗯了一声。
“不可惜吗？”
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铁生又笑了，笑出声：“为别人玩游戏，是最笨的。无论是为了那个人存在于网络，还是为了那个人删号，都是最笨的。”
我怔怔的望着一脸笑容的铁生，一时之间竟看不出他是真心在笑，还是太过悲伤，所以失常。
铁生仰面看我，仍然在笑，“不要露出这种表情，男人哭起来很难看的。”
“……你眼睛有问题？”我沉下脸。
“那这家伙呢？是你以前认识的还是现在认识的？”他突然点到罗恩，倒让我愣了一愣。
我望向罗恩，而罗恩也刚好望着我。
他……算我以前认识的？还是现在认识的？
“恢复了？可以多管闲事了？”罗恩冷哼道。我就知道，这家伙沉默是沉默，但一张嘴却是绝对不会输人的。
铁生脸色微变，他睨了罗恩一眼，终于住口。
罗恩的眼神却不住往我这边飞。我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又想说什么？”
罗恩犹豫一下，声音倒是很镇定，“删号之后，你后悔过吗？”
我看了他良久，然后一笑。这个问题我倒是很肯定的。
“没有。”我说。
第二日上线，我仍然是最早的那个。
罗恩还保持着昨日下线时的姿势，铁生躺在又窄又旧的床上，脸孔朝里，看不清表情。我看了他一会儿。
也不知道，他下一次上来，是什么时候。
帐篷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他仍然是我“老爸”，我是不可能将他丢出去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心思一动。
他不在线，当然是无法“交易”的，那么……交予呢？
我尝试着将帐篷“交予”给铁生，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一般情况下这是不可以的，也许因为我们是“父子”，而帐篷对于一家人来说，又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吧？
就像铁生说的，它是“家”。
我在心里窍笑。也不知道等铁生上线，看到这种状况会不会火冒三丈？
离开帐篷，轻松了，但也有些失落。
奇怪，失落什么？我又不是打算不要它了。
算了，还是先找个地方舒展舒展身子骨吧！自从答应罗恩让他住免费帐篷开始，我便没清静过。
第五十一章
说起来我最近也确实太混了些。裹蓝都买了这麽久了，我却还不到45级──只是这能怪我吗？都是罗恩和春风那俩家夥，每天整得我头疼，哪还顾得上什麽练不练级的。而且就他们带我练级的那点功夫，罗恩就死了一次……咳，还是自力更生先吧。
可惜还没等我走到雨龙森林，罗恩的夺命追劫魂就到了：“你怎麽回事？怎麽没在帐篷附近？”
哟，已经上线啦？
不等我回答，又一封信到了：“到底怎麽回事？你把帐篷给铁生了？？”
真聪明！我懒懒的回了两个字：“对啊！”如果不是把帐篷丢给铁生，我也不能离开帐篷这麽远啊。
隔了一会儿，罗恩才发信过来：“你在原地别动，我过来找你。”
我想也不想的说：“不用了，我现在去雨龙森林练级，今天就别组队吧，你自己练级好些。”认识罗恩这麽久，想必他的等级是不进反退。唉，说来说去，倒是便宜我了。
没等到罗恩的回信，不免有些奇怪。但我又一想，他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嘛！於是拔出长剑，大步向前冲──雨龙森林的小怪们，本大爷我来了！
运气也挺好，我在雨龙森林里遇到两个正在那里练级的朋友，原本都是陌生人，为了练级便组时临时队伍，边打边聊，时间过得飞快，打得一会儿，我听见系统提示升级的声音，不禁眉开眼笑。
终於45了！
立刻丢掉手里的普通剑（那剑的持久也只有几点了），换上裹蓝，再看自己属性──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啊，攻击立刻就是上去了。
试著往小怪的身上招呼，六剑一个。啧啧，同样的怪，刚才我就要十剑至十一剑的样子才能将它们解决。
这还只是普通攻击，要是用了技能，更不得了。
呵呵，真得谢谢罗恩！想到这里，我给罗恩发信过去：“我终於45了！”
──“是吗。”罗恩的回答却很冷漠。
我怔了一下：“对啊，终於能够用裹蓝了。”
……怎麽他很忙吗？这麽半天都不回话？
“哎，卫斯理，你这把剑不错啊！哪儿来的？”队伍里同是剑客的“地狱坏小子”看见我换了剑，眼睛一亮，叫起来。
罗恩还是没回话，我心里疑惑著，所以有些心不在焉。於是地狱坏小子问了第二次：“哎，问你话呢，听见没有？”
我回神。“哦，朋友送的。”
“这麽好？”另一个队友也偏著头：“这剑不便宜吧？能买得起这把剑的，肯定有些资本。你朋友等级不低吧？怎麽没带你练级？”
我有些尴尬：“那不是什麽嘛……他自己也要练级的，带著我，是个累赘。”
“嫣红，别光顾著说话，快给我加点血啊！”地狱坏小子在旁边怪叫。他被两只变异狸猫夹住了，血一个劲儿的掉。
“哦，不好意思啊！”嫣红──本名血雨嫣红的医生MM吐了吐舌头，施展技能，一个个光环打在地狱坏小子的头上，将他的血补满。
我笑了，也走过去帮忙。原本的话题就这样被岔开来，而我当然也不会傻得把它们继续。
国度的中午时分，我们三个都有些累了。我看了看自己的经验，46级多一点，也算可以了，毕竟坏小子和嫣红的等级跟我差不多，三个都菜。
“我想回城了。”嫣红检查著自己的包裹，“没有蓝了。”
“我也差不多了，”坏子小子也表态，他冲我一点头，“你呢？还继续啊？”
我摇摇头。其实我早就想走了，只是不太好意思提出先走。
“我们三个加好友吧，有机会再一起练级！”坏小子提议。这个提议当然被一致通过，於是我的好友名片里总算多了两个人。
开名片夹的时候，我注意到罗恩的坐标是在夹龙纵谷，也就是说，他也正在玩命儿的冲级吧？
“嫣红，等等，我也要回城。”坏小子对拿著回城珠的血雨嫣红喊，然後问我，“一起不？”
我正打算点头，听到来信的提示音。於是我干脆跟他们摇手，“不了，你们回吧。”
打开信来看，却是春风写的。“你怎麽在雨龙森林？一个人吗？”
我有些失望，同时又奇怪──为什麽我要失望？
“嗯。你上线了？”我回过去。
“早上线了。罗恩呢？没带你？”
“他一个人练著呢。”
“？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我有些不耐烦。还好，信里看不语气来。
“为什麽他会让你一个人练级？”春风得意却像是执著到底了。
“我怎麽知道？”我是真的烦了，“他又不是我奶妈，还能一直守著我啊？”
春风沈默了一会儿。我皱眉反省：刚才我的话确实过份了吧？
“你的那个朋友呢？”还好，春风换了一个话题。而我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谁。“哦，今天一直没上线。”也许在现实中伤心著呢。
“……要不要我过去带你练级？”
“不必了，我刚好打算回城的了。”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老练级也无聊。”
“是吗？那到九茵城吧，我在城里等你。”
我想了想，也没什麽不可的，模竖无事，就去九茵看看吧。这麽久了，倒没真正回去看过。
再看罗恩，他还在夹龙纵谷。我耸了耸肩，没办法，人比人会气死人的。那小子的毅力，恐怕也少有人比得过。
第五十二章
由玩家掌管的城市里，九茵算不得最大的，却是最早的一个，名气自然很大。几个月没回九茵，城里也没有什麽大的变化，只是更繁荣了些。
一进城门，却见著一个让我头疼的人──丫丫。
“咦？怎麽是你？”看样子她正准备出城，却不想在这里看见我，很是惊讶。
我真想挡住脸权当不认识她，但又不可能这样做。只能叹息一声：“可不就是我。”一边四下里瞧，还好，这次水月华没跟她一起。当然我也不是怕水月华，只是能不见尽量就不见吧，省得不知说什麽才好。
“你来做什麽？”丫丫歪著头，“找我姐姐还是姐夫？我还当你失踪了呢！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罗恩的同夥！”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到底是来做什麽的？”
我真是哭笑不得。真不该来的，这不，又被当成奸细了吧！
正犹豫著想走，又收到春风的信：“怎麽到九茵都半天了也不进来？在干嘛呢？”
──被你小姨子拖住了呗！
我在心里嘀咕，正想给他回话说我不进去了，又收到春风的信：“快进来吧，猛男他们听说你要来，都正赶回来呢。”
什麽？猛男他们也来了？我的天……
我心里更有些打鼓了。也许这就叫做近乡情怯吧……
“哎，我说你人都到了，站这儿干嘛？”肩头突然被某人一拍，我一脸茫然的抬头，恰好看见猛男的笑脸。
我惊了一下，才想起他们早知道我是谁了。所以又有些无奈：“是你啊。”
“哼哼，我老远就看见你了，春风不是说你要回来？怎麽站在城中央也不进去？”猛男才不管那一套，圈住我的肩头就把我往前拖，“不会是不认得路了吧？”
我没办法，只能跟著他来到九茵城城中央一座最高的建筑物，这也是九茵城的管理中心，一般人根本没办法进的──除非被修改了权限。
所以当我顺顺当当踏入安碧塔，没被系统警告是“不可进入”时，确实有些茫然了。
春风得意正坐著跟天无垠说话，见我进来，微笑道：“呵！竟然是被猛男给逮来的！你到底在罗嗦什麽？咱们九茵不是有传送站麽？怎麽现在才到？”
“我……我以为……”我指指头上的顶，又指指自己，都不知怎麽表达了。
“你以为什麽？安碧塔还会拦了你这个副城主？”春风笑道。
“啊？”我肯定是一脸白痴了我。
“副城主？”有人比我更吃惊，“姐夫，他是副城主？”
我回头一看，可不正是丫丫。想不到原本打算出城的她看见我之後，又一路跟了来。
春风只是笑，这时无垠开口了，“丫丫，这副城主的位置，原本就是一直为他保留的。”无垠语气很奇怪，他轻轻瞄了我一眼，那一眼里却满是不屑。
我愣了。为什麽？我哪儿得罪他了吗？
可垂目一笑直到删号，跟他都是好朋友啊！
“你这小子真坏，不但一直扮美女骗我们，现在重回国度，见了我们居然还装不认识！说，该怎麽罚你？”猛男揉著我的脑袋，一边咬牙切齿，“我早就想这麽做了，真看你一直是个漂亮MM，现在可好，想怎麽整就怎麽整了！”
我痛得半死，又挣扎不过：“猛男、大哥、老大！”我只差没痛哭流涕的叫爹了，“您不知道您手劲很很大的吗？我的脑袋不是面团，再继续揉下去，等下我就该回复活点你就红名了！”
“我说错了吗？”猛男的声音在我头上嗡嗡作响，“你不就是……”
无可奈何，我只好惨叫一声：“春风救我！”
但那家夥居然只是看著我们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过来拉开了猛男，“行了猛男，你的热情想必小卫已经感受到了。”
“小卫？对了，他现在叫卫斯理了，这名字可真难听。”说是这样说，猛男还是放开了手，我狼狈的抬头，看见猛男冲我挤眉弄眼。“反正你现在等级也不高，不如趁早删号重来，还练一个MM……”
我听得直皱眉，这猛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真讨打！
“难道！”丫丫的声音又突然插进来，“你就是以前的垂目一笑？”
见我们都瞪著她，丫丫的眼瞪得更大。她吃惊的掩著口，“副城主的位置不就是为那个垂目一笑保留的吗？你以前是练的女号？垂目一笑就是你？你是人妖？”
丫丫的问题多提一个我的脸色就难看两分，看来就连丫丫都知道不少以前的过往，只是，有必要麽？
“行了丫丫！”春风沈下脸来，“说什麽呢！什麽人妖？卫斯理以前就是垂目一笑有什麽值得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练的一个号嘛。”
“话可不能这麽说，”冷冷的声音是天无垠的，他看著我和春风得意，冷笑道：“什麽样的男人喜欢把自己当女人？至少我就不明白，明明是一个大老爷们儿，非得装成小妞扮妖媚，不是同性恋就是心理变态！”
我惊讶的望著天无垠，震惊之余，又有些伤心。
“行了无垠！”猛男见我和春风的神色都不对，站前一步沈声说道，“一笑虽然是女号，但什麽时候扭捏作态扮过妖媚！而且做为副帮主和副城主，一笑又哪点仗著女生的身份讨过乖巧，就连对敌的时候也是冲在最前头，除了他没告诉我们他其实是男生，他又有哪点过错！”
天无垠被猛男说得一怔，一时间又找不到什麽话来反驳，只是恨恨的站在那里。
“说得冠冕堂皇！”丫丫狠狠的瞪著我，“那当初别人说他与姐夫是一对的时候，他为什麽不站出来说清楚自己是男的不是女的？被说成春风的老婆都能忍受，谁能保证他就不是真的没对我姐夫有那恶心的心思！”
我怔怔的望著丫丫，其实说实话，对於这番话，我倒没觉得如何受伤；毕竟能伤我的，要我在乎的人才行。
可是，这样的想法，春风和猛男，甚至无垠，是不是也有？
我望向春风，而他也正好望著我，而他的目光闪烁，我实在分辨不清。
“行了丫丫，你也少说两句吧，何必弄得大家都难堪。”淡淡的声音来自水月华，我们一齐转头，然而震惊的是，无声无息站在门口的，除了一脸倦容的水月华，还有不知什麽时候来到，却一声不发的罗恩！
“罗恩！”我望著他，失声叫起来。
第五十三章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好一会儿，大家都是你望我，我望你，也不出声，最後还是猛男打破了沈寂：“你来这里做什麽？”这话却是对罗恩说的。
我的心跳得厉害，也不知是为什麽，特别是对上罗恩的那双眼睛，真是恨不能、恨不能马上逃去。
罗恩却像是比水月华更加疲惫，只是他的疲惫不在脸上，却在眼里。除了深深的疲惫，还有愤怒、失望、暴戾……以及我看不懂的其他几种情绪，他理也不理猛男，只是深深的凝视著我，像是要把我看穿、看透。到後来，我几乎不敢与他对视了。
终於，罗恩的身子动了一动，我看著他，以为他会跟来的时候一样，一声不响的就走，谁知他停顿片刻，却是大步跨入门内，径直向我走来。
离我五步过，罗恩停下。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向我伸出手来，淡淡道：“走吧。”
我怔怔的望著我，只觉得奇怪万分，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走啊。”罗恩还是只看著我。
……如果这次不跟他走，也许有一天我会後悔。
我不知道为什麽我的脑袋里会有这个念头，我只是望著罗恩，不自觉的把手伸给了他。
直到与我的手相握，罗恩脸上的神色才松了一分。他什麽也不说，拉了我便走。
“一笑！”春风得意著急的喊。
他这声“一笑”倒让我清醒了几分。我停下脚步，而罗恩也被迫停了下来，他看了春风一眼，又看著我。
我垂下眼去，也不回头：“看来今天也不是聚会的好时候，我就先走了。春风，猛男，刚才说的副城主之事，你们还是另作考虑吧，我想我是不适合再入九茵了。”要当九茵的副城主，不仅要先成为九茵的公民，还要得到其他人的同意，而那也只意味著两个字──麻烦。
我和罗恩现在能够进入九茵的中心安碧塔，也是因为春风修改了进入安碧塔的限制，同时也意味著对九茵的所有敌人大敞方便之门。既然我不想再入九茵（看来罗恩也不想），自然是不应当在这里久留的。
罗恩又拉了我走，出门口的时候，水月华瞬也不瞬的盯著我，我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转开了视线。
她恨我，我知道。除了春风，我与她没有任何关联，可现在我与春风，不是也没有什麽关联麽？……所以，今天到九茵，是我错了。
“一笑……垂目一笑永远是九茵的副城主，无论你当还是不当！”春风在身後喊。
我却笑了。“春风，你又忘了。我，早已不是垂目一笑。”
这句话，换来更凝重的──沈默。
只是，这已不属於我操心的范围。
被罗恩一路拖著走了好一会儿，两个大男人，在城里拖著手走，自然是引人侧目。
而我终於忍无可忍。
“罗恩！行了，放开我吧。”我皱眉，同时也压低了声音，只让前面那个人听到便可。
罗恩却充耳不闻，只是拉著我走。
“够了你！”我咬牙甩开他的手，“在路上拉拉扯扯像什麽样子！到底干什麽呀！”
罗恩终於站住了，原本背对著我的他突然转身，一脸愤怒：“干什麽？我才想问你要干什麽？为什麽到这里来？”
我怔了一怔，不知怎麽的，就是无法与他直视。“我，我来看看以前呆的地方，又怎麽啦。”
“……你不是恨那些人吗？还是你又喜欢上春风得意了？”
“放屁！”我一下子怒了，“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说什麽胡话呢！”
“如果不是你来这里干嘛？还把我撇到一边儿去，不就是怕我打扰了你们！”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全然不管这里是什麽地方，而旁边又有多少人在看。
我狠狠的瞪著他，“……疯子！”我也是疯了才会陪他在这里发疯。
“你给我站住！”罗恩却不依不饶，一把扯住想走的我，“不许走！”
……
“哟，这是演的哪一出啊？你们这是打架呢还是打情骂俏呢？”人群里有人怪笑。
“快来看快来看，两男的在大街上打啵了啊！”更有人开始胡说八道。
……
我气得不行，却没办法再甩开他的手，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起哄的人也越来越多，更是气得血直往头上冲。
“闭嘴！”罗恩一手抓著我，一边冲围观的人吼，“都他妈给我滚！关你们屁事！”
我冷冷的看著罗恩：“你非得在这里表演？”
罗恩僵了一下，转头看我，愤怒里带著哀伤：“卫斯理啊卫斯理……我佩服你，我他妈的太佩服你了！”
我闭了闭眼，无语可对。这才真是……他妈的一场闹剧。
“罗恩你到底想怎麽样？”我的声音很平静，压抑著底下的忿然。“我跟春风得意怎麽样关你什麽事？我就是喜欢上他又怎麽样？水月华都没拿我撒气你撒什麽气呀？你是我谁呀？哈！还是你吃醋？你喜欢上我啦？”
罗恩死死盯著我，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声让人发怵。“对！你说得对极了！我就是吃醋，我就是喜欢上你了，卫斯理我就是喜欢上你了你看著办吧！”
我的脸色，一下子青了。
周围的人声，也一下子全都听不听了。
我就这样盯著罗恩，而罗恩也这样盯著我。
然後我笑了，冷酷的笑：“那麽不是我疯了，是你疯了。”
罗恩已不知什麽时候放手，我转身，却正对上春风震惊的双眼。再一看，还有皱眉的猛男，面无表情的水月华，以及一脸恶心的丫丫和天无垠。
“让开。”我说，也不管面前站著什麽天王老子。
“让开！”我再喊了一声，猛男拉了僵硬的春风得意一下，给我让出道来。
“……卫斯理。”罗恩的声音让我顿了一下，但是我还是走了出去。
“多少次我都想转身就走，可我一次也做不到，因为我不够你心狠，所以我忍，一忍再忍……就像刚才在安碧塔，我还是想走，可我仍然做不到。因为我很清楚，如果不是我拖著你，你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我根本没有转身就走的资格……因为我喜欢上你，我先喜欢上你，所以你就可以这样的无视我吗？”
尽管一步步走远，但罗恩的声音还是一字不漏的传来：“是春风得意负了你，不是我，不是我！你为什麽这样对我！啊？为什麽！”
因为这话，我的脚步再次停顿，可是──仍然没有回头。
我就这样一步步的，在九茵城民的注视下，走到传送点，然後离开。
也不知自己选择了哪一座城市传送，也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出城门的，只是不想再看见别人，所有人。
头顶的天空是蓝的，云是白是，树叶是绿的，风是轻的……一切都那麽清楚，可这人心，为什麽这样难懂呢？
时间也许过去一会儿，也许过了很久，我不是很清楚，直到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两拍。
我猛的转头。铁生。
有惊诧，却又仿佛正该如此。
我垂眼，把身子缩了一下。
铁生轻轻一叹：“原来罗恩一直寻找的人就是你……那小子活该，既不看时候又不看场合的。不过，可能也是他憋得太久了。”
我微微抬头，却没问他是怎麽知道的。
铁生又说：“你跟你妈一样，都是能折磨人的家夥。”
我听得皱眉，可老爸还在说：“可是儿子，这次，你也确实过分了。”
第五十四章
“……那又怎样？”我淡淡道，“游戏里还有所谓的天长地久？老爸，你不是也在怨恨老妈？假如老妈一开始就不让你们有发展的机会，你到现在，是恨她，还是感谢她？”
铁生哑然。
“你……”
我站起来，笑了笑，转脸看他，“这次重回国度，我早就想好，只玩游戏，不谈感情。现在我也越发想明白了，就算在游戏里爱得死去活来又如何呢？到头来，现实中，你还是你，我还是我。铁生，你想见红拂一面却不可得，这不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吗？罗恩……我不是没感觉到他的心思，可是谈感情……算了吧，他现在恨我，总好过以後恨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国度有辉煌，也必定有落幕的一天。正如感情一样，如果我跟罗恩现在有了开始，迟早有一天也会有结束，他若认真，到时受伤的便是他；我若认真，到时受时的便是我；若是都认了真，便是一齐痛苦。既然早已知结局，又何必开始？”
我不是故意戳铁生的痛脚，然而他和老妈的一段感情，正如一面镜子竖在我的面前，时时刻刻提醒我：就算能在游戏里找到永不背叛的恋人，一旦连接上现实世界，也逃不过各分东西的命运。
“铁生，你有没有想过，红拂之所以对你避而不见，或许不是因为她不想见你，而是害怕见你？”我笑得诡异，“也许她在现实中不是已婚妇人，而是跟你一样的大男人，甚至可能是有妻有子、年界六旬的大男人？”我就不信这样的红拂，铁生仍能接受。
铁生果然立时石化。我看著铁生不断变化表情的脸，心里又是一叹。拍拍铁生的肩，轻轻道：“老爸，先前这些话，我本不该说的，毕竟有时梦想比真实可爱多了。游戏就是游戏，就让你们的感情在这个世界里产生，也在这个世界里结束吧。至於我，你不必再劝我什麽，我早已想得明明白白，国度里的感情未必就是虚假，但我们既然相识於国度，那所有的感情也只限於国度了。现在我就跟罗恩道歉去，如果可以，他仍然是我国度里最好的朋友。”还有一句没说完的是：要是他觉得我伤了他、负了他，我也无法。只是今後的国度之旅，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铁生还在持续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我无奈的摇摇头，打开名片夹。
罗恩仍在线上，当然他的位置不是九茵，也不是别的什麽城市。
我看了他坐标的数值，有些皱眉。夹龙纵谷，只怕我还没找到罗恩，就先回复活点了。
忽然有些失落。
就算我不想见罗恩，但在国度的任何地方，他都可以找来，包括我的帐篷；但若是罗恩不愿见我，随便往哪个大森林一躲，我就只能望而生叹了。
这──又何尝公平？
好不容易来到罗恩所在坐标的山顶，四下一看，心里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叹。
这是垂目一笑最後呆的地方，只是罗恩此刻为什麽会来这里？
沿著记忆里的路，我走了过去。悬崖边，果然看见罗恩。
我望著罗恩的背影，站了好一会儿。他的一头长发在风中狂舞，挺直的背脊仿佛岩上插了千年的宝剑，桀骜而孤独。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著，而我也这样一动不动的看他良久。参天林内他茫然又寂寞的眼神……草原之夜骄傲又落泊的剑客……九茵帮众围困之下，他坚定的目光，以及那一句“尽管冲出去，回城！”……还有拍得裹蓝时，他天真一如孩子的笑脸，此时一一在我眼前浮现，不觉已是心酸。原来这些，早已融入我的记忆，甚至冲淡了春风得意的身影，罗恩哪罗恩，我不是知道，也不是没感觉，然而……那又怎样呢？假如我说只要国度里的一段岁月，你是否又会心甘陪我这只有游戏的日子？
而我……又是否把自己看得太重？
想来想去，终是一叹。
前面的身影似有所觉，微微一动，却没有转身。
“你来做什麽？”他的声音清清淡淡。
是啊，我来做什麽呢？道歉？一句抱歉就可以了吗？多的我无法给，少的，又未必是他所要。
“仍是无话可说？呵！那你又何必来？”
我顿了一下：“罗恩，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我想要什麽？极品装备，城主之位，一呼百喏，万人之上……你问的是不是这些？”罗恩冷笑两声，“怎麽，以现在的卫斯理，还能给我？”
我沈默，好一会儿，才道：“如果这些是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虽然极可能重复垂目一方的生活方式。
“哈哈！我就知道！”罗恩狂笑，“除了这些，你眼中还有什麽呢？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想要的根本不是第一的位置，而是你把这些东西带给最上位者，凌驾於最上位者的那种成就感，对吗？”
除了沈默，我没有别的方式。
“卫斯理，你是来道歉的，还是来炫耀的？”罗恩慢慢转身，面上不是我熟悉的冷漠，却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冷酷，他的目光似一把锥子，嘴角的笑容更是让人发冷，让人发寒。
只是那双眼睛在扫过我的身体之後，闪现一抹异色。“你的装备呢？”
“我怕爆出去，全部放进帐篷的柜子了。”我平静的说。
“帐篷？”
“……铁生把帐篷又给我了。”
罗恩闻言，又冷冷的笑了一下。“到这里来，你死了几次？”
“七次还是八次……我记不得了。”我很想调节气氛的耸耸肩，但看到罗恩再次变色的脸，还是把这想法忍了下去。
罗恩冷酷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缝，他转过脸，胸口激烈的起伏著：“……那你到底来做什麽？明明知道要死，你来这里就是跟我无言以对，让我恨不得再杀你一次的吗！”
“如果这样能够让你心里舒服些，你就做吧。”
“你──！！”罗恩猛的抬头，快如鬼魅的身法一下子就来到我面前，他揪住我的头发，而罗恩的兵器──那把有著夕阳一样美丽颜色的剑，离我的眼睛，只有三公分。
我平静的瞄了眼前的剑光一眼，又抬眼望向罗恩。
“你狠……你狠……你有够狠，你对谁都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罗恩的眼里不再是冷酷，而是满满的痛苦，他的手就那样一直举著，剑身却不住的发颤，到最後他整个身体都开始发起颤来，那颤抖似乎带动了我的灵魂，让我都忍不住一起颤抖。
这样的痛苦让我无法直视，让我再也无法转身就走，我悲伤的闭眼，再不控制自己的手，任其环上罗恩的腰。
罗恩的颤抖突然停止，连带他僵硬的身体，像是整个人变成了石头。
第五十五章
“我真希望你刚才那一剑，能直接刺穿我，这样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我喃喃的说。
如果那一剑能直接刺下来，罗恩的心痛结束了，我的心痛也可以结束了。可他偏偏没有做到，偏偏让我看到了他的痛苦，那到达临界点的痛苦，我怎麽能够无视……
然而我的一时犹豫又能怎样呢？除了把事情引向更糟糕的那一边去发展，根本不能带来一点好处！
我猛的睁眼，一把推开罗恩，却被他紧紧搂住：“不！你明知道我做不到，我都可以为了你死又怎麽可能再一次杀你！够了，卫斯理，够了！你别再反反复复的折磨我，我知道你的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我，否则在九茵你就不会跟我走了，更不会像刚才那样抱著我……”他把我抱得那样紧，几乎让我窒息，然而我却感觉不到一点身体上的痛，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罗恩的气息所包围。“别走……别走，拜托你别走……”
他的一声声请求，反复在我耳边回响。罗恩，罗恩，这样的你已经完全不像你了啊！我心中的那个冷漠的剑客、那个高傲的剑客，为什麽要因为我而变成这样……
心里没有高兴，只有心酸的悲伤。罗恩说得没错，负我的是春风得意，不是他，可是我现在所做的，是不是对他的折磨？春风拒绝我，是因为他心中另有所爱，那我拒绝罗恩，又是因为什麽？
不是因为春风得意，不是因为别的什麽人，只是因为……我想要保护我自己。
“……罗恩。”我垂著眼，轻轻叫他。
“你刚才抱著我了，你刚才抱著我了，我知道，我知道……”
“罗恩！”我略略提高了声音。
罗恩停下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顿了片刻，大喊：“我只要肯定的答案！”
我扯了扯嘴角。孩子气的罗恩，我的罗恩……“罗恩，你知不知道，我能给你的很少很少……”
罗恩埋在我颈间的脸不安的转了转：“很少？很少……是多少？”
沈默。
罗恩推开我几寸，鼻尖对著我的鼻尖，浓眉下，一双眼睛又是狂热，又是怀疑，又是祈盼。
我犹豫一下，张嘴正要说，就被他打断：“行了！你不用说了！”他喘著气，额头贴上了我的，“只要你愿意给……不管是多少，我都认了……”
他的脸上仍然有著苦楚，可是又因为那一丝丝的希望，以及深刻的爱恋，让我心痛，并且──心动。
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红拂……有些事件，并不由理智来决定。
我喜欢罗恩，这份感情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也不知会在什麽时候结束，可是，它确实发生了。
心里一声长叹的同时，我放松了力道，任罗恩搂著。“那就这样吧……让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说出这句话，不仅是身体，我的整颗心仿佛都轻松了许多。好笑之余，又有些茫然。我不是应当来跟罗恩说清楚的吗？怎麽说来说去，却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罗恩的回答，是紧紧的拥抱，然後他低下头来，在我的嘴角轻轻吻了一下……我没有拒绝，因为那是一个充满了悲伤的吻，它再一次攥紧了我的心。
当我和罗恩同时出现在老爸的面前时，铁生只是平淡的看了我们一眼，道：“回来了？那就开帐篷吧。”
我不禁有些惊讶，难道他早就料到罗恩会跟我一起回来？
我回头看了罗恩一眼，他仍是酷酷的面无表情，好像也不在意，但他眼里闪过的一丝羞涩却出卖了他。我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家夥，有胆子当著那麽多人的面说那些不著边的疯话，怎麽现在还来害羞了。
我开了帐篷，退到一边，等他们先进。而罗恩和铁生大眼瞪小眼半天，铁生嘿的一声笑出来，钻进帐篷。
不知怎的，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转身看罗恩，却发现他只著傻瞪著我。
“进去啊，光看我干嘛？”我对帐篷努嘴。
“那个，你先进。”罗恩低声说。
我双手抱腰，“我说，里面是有虫子咬你呀？平时也没见你这麽谦让啊！”
“……”
光看他嘴巴动来动去，也不知嘀咕什麽，我凑上前去：“你说什麽？说大声点。”
“……我说，里面没虫子，就是有一个很碍眼的老丈人！”这次罗恩倒是说得大声了，一说完他就猫腰钻进帐篷去，我愣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
脸轰的一下燃烧起来，瞪著空无一人的帐篷口，我咬牙切齿半天，一忍再忍，才没骂出什麽三字经来。
这个罗恩，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进了帐篷，抬眼一看，罗恩躲在角落里，而铁生已坐到最里面的那张小床，见我进来，又看看罗恩，淡淡一笑。
我也回了老爸尴尬的一笑，瞪向罗恩，却看到那家夥一脸的得意。
……奶奶的，看来还是得让他吃点苦头，否则只会让他越来越嚣张。想想心里也郁闷，原来那张冷冷的俊脸看起来多帅啊，现在看来全是装的！姓罗的整个一小孩儿！
“小卫……”铁生低低的嗓音叫住我，我再瞪了罗恩一眼，才望向老爸。
“啥事？”我走过去。
铁生仰视著我，表情仍是平淡的：“这次下了，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自己保重吧。”
我的脸色立刻变了：“你要干嘛？”
铁生笑了笑：“国度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决定忘了国度，忘了她。”
“你想删号？！”
“何必这麽惊讶？其实上一次，我就应当彻底做个了断的，不过这一次回来，听你一番话，总算能够真正放下了。”
我几次张嘴，最後还是化为一句：“……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决定。”
铁生笑了，“不要把拳头捏得那样紧，否则我会以为你想扁我呢！”
……我是真的很想扁人。
“之所以等你们回来，只是想当面跟你说一声再见。”铁生没有了笑容的脸，已经显得疏远，“儿子，你出去一下吧，我也有些话想跟罗恩说。”
抬眼看了同样没有表情的罗恩一眼，我垂下眼，默默转身走出帐篷。
天还没有黑，但是已看不到太阳，它躲到山後去了。云彩染上了红色，分外涩眼。
我望著远方树的阴影，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直到树的阴影也消失──黑夜降临，没有了光，也没了影。
然後我转头，看见提著油灯的罗恩。
黯淡的灯晕，看不清罗恩眼里的复杂。
他看著我，好一会儿，才轻轻说：“进来吧，他已经走了。”
我垂眼，默默走进帐篷。对於突如其来的拥抱，我也没觉得意外，只是轻轻转头，望著罗恩：“……怎麽了？”
罗恩没有说话，只是加重了力道。
他的脸完全藏著黑暗里，我看不见。
叹息很轻，也不知是谁的。
第五十六章
如果恋爱只是两个人的事，也许世上会减少许多烦恼，然而人是群居动物，必定会跟谁谁谁产生联系，如果那个谁谁谁，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大群，结局就不是烦恼，而是灾难。
铁生删了号，我的名片夹里再没有铁生的名字，也许只有他留下的那套装备证明国度曾有一个名叫铁生的玩家来过，而现在，他离开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如今的帐篷，只有我和罗恩，而我们还来不及有什麽发展，烦恼就来了。
首先是我在官网的论坛里看到一张名为《强烈要求把这两个变态赶出国度》的贴子。一开始我以为这“两个变态”又是游戏里的PKer一族或是骗取玩家装备和金额的人，直到我点开贴子看到我和罗恩的截屏，然後呆掉。
那是我们在九茵，而罗恩大叫“卫斯理，我就是喜欢上你，你看著办吧”的那一幕。难怪这张贴子这麽火，一直居高不沈，正是後面一大堆跟风骂“变态”“恶心”的人，让我直视事实，躲无可躲。
当然也有表示同情的（甚至还有支持的），可绝大多数的人都在骂，到後来不光是骂我和罗恩，也骂所以的同性恋，甚至骂到李银河头上。我也暗自奇怪，我怎麽有那麽好的耐心一贴贴的把它看完呢？
当然也没有看完，六十来页呢，等看完，天都黑了。
看了一大半，关了官网进入国度，上一线就看见坐在我旁边的罗恩。
他皱著眉：“你干什麽呢，研究个任务，用得著研究这麽久吗？”
我只是静静的看著他。
罗恩先著疑惑，然後略略侧头，轻咳两声：“你看什麽？有什麽好看？”
我轻轻笑了笑。真是可爱的人。
不过，如果是现实中，真实的他，是否能承受这样的压力？
见我只是笑，罗恩疑惑半天，没看出我在笑什麽，咧著嘴，摸了我一把：“你笑什麽？说给我也听听？”
我的笑意更深，凑近他，嘴唇离他的只有一指远：“我说……要不然你改个名字吧。”
罗恩被吓了一跳，但他忍住没有後退，只是脸红了个彻底。
“改、改名？改什麽名？”
我笑咪咪的：“就叫──傻蛋！”然後一把推开他。“起来了傻蛋，该去做任务了。”
罗恩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向我扑来：“好啊你！居然敢骂我傻蛋，看我不扒你的皮……”
一个跑，一个追，疯了好一会儿，我停下来，气喘吁吁的挡开罗恩的头：“行了，别闹了，等下老胖三那个NPC不知又跑哪去了，你帮我找去啊？”这游戏的某些地方做得未免也太贴实了，NPC都不在一个地儿，好在有部分的N[PC的活动规律都被人记录了下来，发在官网上，方便广大群众。
罗恩趴在我跟前，死死的压著我，我的背後是帐篷里的一张小床……如果这情况是发生在现实，可够危机的，好在这是国度；尽管这是国度，但情况也不是那麽妙……
我的双手被他抓住，分在两边，根本用不上力。刚才的奔跑也让罗恩有些喘气，他笑嘻嘻的看著我，墨绿色的长风倾泻下来，将我和他罩在阴影里。
看著看著，罗恩的眼神就有些变了，变得更加幽暗，嘴角的笑意也慢慢不见。是男人就知道这种情况岂只是不妙，简直是大大的妙！眼看罗恩的头越来越低，我的心敲得像在打鼓，死死闭眼将头侧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喊起来：“救命啊，杀人啦~~越货啦~~有江洋大盗啊~~~~”
我看不见罗恩的表情，只感觉他先是一僵，然後那紧绷的什麽一下子放松，他松了手，无力的扑在我胸口。
他冰凉的发丝落在我脸上，痒痒的。
好一会儿，我才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慢慢转头，对上罗恩恼怒的眼眸。
我很是尴尬：“那个……嗨！”
罗恩还是充满怒意的瞪著我，我更加不安，又不知该做什麽，只好一点点挪动身体，想把自己从他的禁锢中解救下来再说。
“你这家夥，给我老实呆著！”
──结果只逃了一半，就被重新按下。我吓了老大一跳，望著咬牙切齿的罗恩，心里的火立刻就起来了。正想使劲推开他，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见得就没错，所以深呼吸一下，努力平静的说：“放开，我不喜欢被当成女人一样的压著。”
说实话，刚才我之所以想逃开，并不是害怕罗恩对我怎麽样，毕竟这是个游戏，KISS也仅仅限於嘴唇贴嘴唇而已，想要做点其他什麽，是根本不可能的。然後那一瞬间，当我意识到罗恩的意图时，却只有反射的想逃的冲动。不是厌恶，只是一时间，刚好想起论坛上贴的那张贴子而已。
罗恩呆了一下，犹豫片刻，才起身松开我。
“我没有……把你当女人。”
我坐起来，看他一眼，然後不发一言的整理刚才疯闹时被弄歪的装备。
见我不说话，罗恩有些心烦：“喂！我都说了刚才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他一咬牙，“你那麽小气做什麽！还说自己不是女人，我都怀疑你根本就是女人！”
我抬头，再看了他一眼。罗恩意识到他自己的失言，还想说什麽，几次张嘴欲言，却到底没有说出来，愤愤的转身出了帐篷。
我心里一叹。其实我知道，罗恩没错，错的……是我。
出了帐篷，我瞄了罗恩的背影一眼，他明显还在生气。
收起帐篷，我无奈的笑笑，走过去，拍了他的肩头一下：“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既然是我自己心烦，何必拿他的言行来当理由。
罗恩歪著头，却不理我。
我有些想笑，又忍住。“哎，老婆，别小气了，小心长皱纹不漂亮罗！”我就不信他还不理我。
果然，罗恩立刻转头，先是吃惊，然後脸一下子红了──当然，不是羞的，是怒的。
“你、你、你说什麽？老、老婆？我……”可怜的罗恩，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却被恼怒的罗恩一下子抓住作怪的手。
“不想当我老婆啊？”我任他握著，笑著说，“那我就休了你，找个漂亮MM来当老婆！”
罗恩仍然抓住的手，表情逐渐趋於平静。他静静的看著我，表情越来越严肃，目光也越来越锐利。
“你开玩笑？”他看著我，“还是说真的？”
我看著他，不语。
罗恩默默的凝视我，突然道：“那帖子还是让你动摇了？”
第五十七章
惊讶只是一瞬间。“……你也看见了？”
罗恩哼笑一声，放开我的手。“我就知道。官网上有什麽值得你看那麽久的？一群大惊小怪的疯子。”
我摇了摇头：“这次你猜错了，我没介意那个。”
看见他怀疑的眼神，我笑了：“我以为你会介意……但看来你比我更不介意。”
与我对视片刻，罗恩脸上的怀疑尽去，他抿著嘴，垂下眼，拉起我的手，然後抬眼。“你比我想像的勇敢。”
我为之失笑。伸手抚上罗恩的脸，我看著他，认真的说：“罗恩，其实这个世界上让我害怕的东西很多，但只要我做了决定，那些害怕的东西，就再不值得让我害怕，你懂吗？”
罗恩先是怔怔的看著我，然後眼睛越睁越大，越来越──不敢置信。
“我没……听错吧？”他傻傻的样子既好笑又可爱。
我笑了。“你耳朵很好。”可笑的是，我们竟然都为对方对那贴子的反应而担心。
“……我终於相信，你是想跟我在一起，”说这话时，罗恩的表情有些奇异，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我终於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我强求来的……”他抬手盖住我抚在他脸上的手，闭了闭眼，哑声道：“谢谢你……”
不知为何，我的眼睛也有些发酸。
我赶紧垂下眼去，“白痴，干嘛说得这样酸不啦叽的，害得我都要起鸡皮疙瘩。”
罗恩吭哧的笑出声，他睁眼：“你怎麽老是……”
话未说完，尾音散去。我抬眼，罗恩没有看著我，而是望著我身後的一点。
我疑惑的转头，看见不远处望著我和罗恩微微皱眉的春风得意。
然後罗恩握著我的手一下子紧了。
我也开始皱眉。
他来做什麽？
沈默的三人中，却是我最先打破沈默。
“有事？”我挑眉，直面春风。
“……为什麽？”春风只是望著我，原本坚毅的面孔，此时却带著淡淡的一丝悲伤。
我没有回答。好像懂他问的，又好像不懂，所以只能默默的看著他。
“你怎麽会陪著他发疯？你知不知道你们已是国度里的笑话？你怎麽会……真的喜欢一个男的？”
我仍是看著春风得意，并且无话可答。
“卫斯理……垂目一笑，你回答我……你真的是──男生吗？”春风向我走近一步，目光闪烁，面带迟疑。
我笑了。
“是的，我是。”
不知他还在怀疑些什麽，然而当面前的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时，我确实感到心里的某个门户关上了。
也许这次是真正的关闭。
罗恩扶著我肩头的手更加用力了。“要离开吗？”他的声音从斜上方传来，那样温柔。
我抬头看他，给了他一个微笑。“嗯。”
罗恩眼睛也是淡淡的笑意，他的手下滑，牵起我的手。
这一刻跟他走，不知目地的会是哪里，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一笑！”
转头再看，春风得意站在原地，嘶声竭力，恰似迷失的孩子。
他的身後，是不知何时跟来的水月华，默默凝视。
她的眼中只有他，而他的心中，也有她。
就算一时迷惑，但总归是一对真心爱侣。
我微笑转头，望向罗恩。
“怎麽了？”原本背对著我的罗恩像是感觉到我的注视，他转头，眼带疑惑。
我看他半天，才道：“从今天开始，我要全力升级。”
“什麽？”可能是想不到我会突然说这个，罗恩傻住了。
“五个月──不，最多四个半月，我要升到你现在的等级。”
“啊？”
“你可以带我，也可以自己练级，不过从现在开始，你的钱除了买药水，其他全得给我存起买装备。”我皱眉，“除了手里这把剑好点，其它我就没一样拿得出手的。”
“……啊？”罗恩还是一脸白痴的表情。
“怎麽？有异议？”我恶狠狠的，一脸“老子说了就算”。
“……没有。”罗恩茫然无辜的样子让我忍笑忍得艰辛。
故意大步走在前面。“没有异议就走快点，今天都已经浪费半天时间了。”
嘴角却悄悄翘起。国度的日子，不知还会这样继续走得远，怎麽也得找个不让人心烦的伴吧？
比如这个叫罗恩的傻小子就不错。
红拂的话……我总算有点明白了。可是，却仍是犯了跟老妈相似的错误。
如果在这段时间，大家都已烦腻这个游戏，那样最好，一拍两散，从此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如果彼此仍有眷念，就祈祷国度的日子，迟些再结束吧。
身後一阵凉风，然後有人扑了过来，死死圈住我的脖子：“你终於给我承诺了！”
我笑了。
全文完
好吧，也许还有人不相信，但国度的正文确实结束了。
我原本就不想写现实的故事，所以这个小说无法接触现实生活。而且我写这网游是为写情，不是为写网游，既然两个主角有了感情上一致的默契，那麽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想看水深火热虐完小攻虐小受的筒子们，国度根本不是您期望的那种故事，所以不要埋怨我。
国度终於结束了，一则是它该结束了，还有一则是，我累了……（这才是关键原因）一个故事写这麽久谁都会累的。如果哪天心情好，相信小卫小罗的时候，我再补上番外。不过不要太期待，没期待就没失望（别打，不是我说的，是小卫说的……）
祝大家心情好。
最後补充一句，不觉得这故事的投票和点击比率太不相样了吗？当然，今天最後一节，就当我空抱怨吧！
再补充一句:我个人而言，更喜欢另一个版本的结局。
最後是感谢，感谢每个陪著国度走到现在的朋友。
《被遗忘的国度》番外--春风不觉晓，明月是当时
1
罗恩进入国度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包括职业和外貌的选择，都是随手点下。
这麽说吧，他对这个号称当今“最流行”、技术“最尖端”的网游，并没有抱太大兴趣。会开始玩国度，纯粹为了陪表弟──虽然他表弟根本没玩两天就被姑姑断了资金来源，而他也成了孤家寡人。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突发其想的去拜了个师傅。
那时罗恩刚刚升到10级没多久，还是一穿著新手装的垃圾。
所谓的拜师，其实就是找个带他练级的老手，如果运气好还能搞点钱和极品装备。
罗恩一开始就是冲著早日升级而去，根本没打装备和钱的主意，毕竟傻比很少不是？
系统分给他的第一个师傅就是春风得意，一个67级的“高手”。
──确实算是高手了，要知道国度公测也没几个月，升到60级以上的，真的不多。
罗恩也没多高兴，只想，嘿，运气不算太差。
他只希望，这个师傅不要太抠，组队的话，怎麽也得按平均分配方式吧？
他没失望。
春风得意算个不错的师傅，亲切，而且大方。
真的挺大方，一甩手就是2万国度币，交待徒儿──也就是罗恩──买药。
所以一开始，罗恩对那个春风──对了，一开始他叫的是“师傅”──还真挺有好感。
一起练级也很快，只短短半日，他就升了七级半。
这样的关系多简单，最多是50级出师後加了好友，关系更近一些，成为网上的铁哥们。
可谁知道以後又会碰上一个垂目一笑？
也许一切只是定数，注定了他那天会无聊之极的拜师，注定了他会认识春风得意，注定了……他会认识那个人。
2
罗恩一直记得与垂目一笑初次见面时的情形。
那是他拜春风得意为师傅的第二天，一上线他便给春风发信，问春风在哪里。
春风很快回了话来：“不好意思，我今天要做个很重要的任务，脱不开身，没办法带你。”
罗恩皱了下眉头。“哦，知道了，那我自己打兔子去。”没了师傅带，他只有去鸿蒙境蹂躏小动物，不过升级的速度慢得让人伤心。
春风又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哟。”
能说什麽？
罗恩只得郁闷的回句“没关系”，然後提剑上鸿蒙境。
其实也可跟其他人组队，但罗恩选择了孤身上路；如果遇到没默契的队友，反而会拖自己的速度。
由於罗恩的职业是剑客，属於“皮厚肉粗”型，尽管身上没穿什麽好的装备，却也没耗太多的药。用了近四个小时终於升到20级，再打开包裹看看，罗恩忍不住叹气 ──除去昨天买药剩下的2000多元，包里仅有一组半兔子皮和半组狐狸爪，这两样材料太常见，拿去拍卖也只比卖NPC多一点，换20级的装备是不要想了，还是先去接任务赚点小钱换把剑吧。
正准备回城，又收到春风的信：“在做什麽？”
罗恩很懒：“练级。”
“哦，今天真的不好意思了哟。”这师傅好是好，就是太罗嗦，跟唐僧有得拼。
“没事儿的。”
“要不我叫一个朋友来带你？”
罗恩略感意外。
转念又一想，那也不错。谁都知道赚钱能力的高低跟等级的高低有著直接联系。
“好啊，不过我想先做那个20级的任务，能不能请你朋友带我？”罗恩浏览过官网，这个20级任务很多人都在骂“垃圾”，可是又没有一个不去做的。
“你已经20级了？”春风得意有些惊讶的样子。
“嗯，才升的。”
“那好吧，我跟朋友说一声，你直接去参天林门口等。对了，来带你的人叫垂目一笑，也是个剑客。”
垂目一笑？
想必是个酸不啦叽的女生吧？罗恩笑了一笑，“那我先去参天林等。”从鸿蒙境过去就是参天林，倒是很方便。
3
可谁知，这一等，就是老半天。
罗恩之所以好耐心的等了下去，却是因为参天林的怪实在太多，人实在太少──实在是练级的好场所。所以罗恩不是在等那个垂目一笑，而是自己练起级来。
惟一头疼的是参天林的怪太难打，好半天才能收拾一个，好在打出的材料能卖个好价格，罗恩也就忍了下去。
终於，等他料理完眼前的树妖，一转头，就看见一个模样有些呆呆的女剑客站在参天林入口，东张西望。
罗恩皱了下眉。
直觉告诉他，这个呆呆的剑客应当就是春风得意说的那个朋友了。
只是──可靠吗？
罗恩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正当罗恩上下打量著那个女生的时候，那个女生也看到了罗恩。
呆了一下後，她向罗恩走来。“嗨，你就是春风得意的徒弟？”歪著头，女生有些疑惑。
冷冷的点了下头，罗恩正准备找借口下线，就看见眼前的女生一下子灿烂的笑起来。
──真的是很灿烂的笑，从眼睛开始发亮，直到她的脸因为笑容而变得整个亮起来。笑得弯弯的眼睛，圆圆的脸，甚至还有酒窝……国度里的美女太多，早已让人有了视觉疲劳，可是这个女生天真的笑容仍是让人眼前一亮。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是叫垂目一笑？跟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罗恩心中感叹。
正如他猜想的那样，穿著60级剑客衣的女生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垂目一笑……春风跟你说过了吧？我来带你过任务的。”一笑一边说一边点了组队的申请过来，罗恩犹豫一下，还是点了同意。
再怎麽说也该给春风一个面子。
一笑转头对罗恩笑：“你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春风跟我说的时候，我刚好也接了一个任务，不得不先做了才过来。”
罗恩迟疑了一下，终於开口：“没关系。”其实他根本没生气，只是觉得失望。春风的这个朋友，好像并不咋样？
不过对方的态度良好，他也没办法一直僵著脸。
“你第一次玩这游戏？”一笑拔出剑，抬手给自己的剑施了个发出蓝光的技能。
罗恩为之侧目：“你这是什麽技能？”不答反问。
“嗯？”一笑才回头瞥了罗恩一眼，就被前方新刷出的树妖勾去了注意。
“……给剑加攻的技能。”垂目一笑右手轻轻一划，那树妖立刻成了两半。
罗恩停住步子几秒。
“怎麽了？”一笑走了两步，见罗恩还站在原地，便退回来。
“……没什麽。”罗恩淡淡道。
不过，当他再度跟上垂目一笑的时候，已没有丝毫的怀疑与不甘愿──一边暗自惭愧，以貌取人果然是错误的。
要知道，他刚才砍倒那树妖，足足用了一分锺。
而垂目一笑只是随手一划。
不过，在参天林“逛”了不知多少圈後，罗恩又再一次开始怀疑起垂目一笑。
虽然一路过关斩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几乎无论是什麽怪物到了垂目一笑面前都是一剑毙之。
可是当罗恩第二次经过某地，发现旁边姿态奇怪的巨树该死的眼熟之後，他不得不停下来怀疑的转向垂目一笑：“你确定你刚才一直没带错路？”
垂目一笑也停了下来，望望罗恩，一脸惭愧：“……我正想告诉你，我好想不记得怎麽走了……”
罗恩立时无语。
见罗恩瞪著眼不说话，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做这个任务很久了，当时也是找了半天，不过我大概记得路的……”
罗恩面无表情：“但据我所知，参天林再大也不可能走两个小时还没走到头。”
“……是啊，”一笑搔搔头，“可能是我迷路了吧。”
罗恩深深深呼吸一下，正想说还是算了吧，却见垂目一笑咬著牙道：“不过我就不相信今天找不到那个NPC了！”对罗恩一招手，“继续，这次走中间试试！”走了一会儿，是感觉不对劲，又回头：“咦，你怎麽还站在那里？走啊！”
罗恩无奈的走前两步，却听垂目一笑大叫一声：“等等！”
怔了一怔，罗恩跟著一笑注视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一群守在路当口的森林矮人。
森林矮人算是参天林内等级最高的怪，特别是它们的飞斧，若是砍在身上，只两下，就可让现在的罗恩回姥姥家去。
垂目一笑收起了笑容，的声音也变得严肃了些，“你小心些，等我收拾了它们再过来……我看这架势，中间应当有个矮人王才对。”
确认罗恩所站的地方不会有危险後，垂目一笑举剑於胸，对那群矮人一脸坏坏的笑容：“小宝宝们，我过来了！”
…… 罗恩不得不承认，这个垂目一笑有点秀逗的同时，也真是很厉害。那群森林矮人中间果然有个颜色更深的矮人之王，只见一笑身姿迅速而优雅的没入其中，转眼就被矮人们包围，然後眼前蓝得发紫的光一道道闪过，随著矮人的惨叫声，不多时，能站在一笑面前的，就只有那个矮人之王。
剑出，扭腰闪过，回剑斜拉，然後收剑。垂目一笑的一连串动作下来，就如行云流水一般，虽然明知是“花拳秀腿”，但也让罗恩有刹那的闪神。
也第一次觉得，自己选择的剑客并不是如官网上那些人说的只是武夫一个……
再瞥看自己的经验值，不禁又意外──离升级只差百分之零点九。看来遇到这个垂目一笑，也并不是全无收获。
心念一动，罗恩也不跟垂目一笑打招呼，扑向另一个过道口的红顶鹤，举剑就刺。
谁知才杀掉那红顶鹤几十点血，红顶鹤转过头来就是一下，罗恩的血立刻少了三分之一。
垂目一笑大惊，连忙追到罗恩身後，罗恩只看见一把冰剑自身後而来，径直击中被自己杀得异常狂乱的红顶鹤。
然後红顶鹤哑鸣一声，倒地死去。
系统提示音随即响起：恭喜您升级！
罗恩却仍是呆呆的站在那里，慢慢抬手，呆呆的看著自己手里的剑。
“你升级了？恭喜恭喜！”垂目一笑眉开眼笑的走上来。她也收到系统提示队友升级的信息。
见罗恩只是发呆，不禁奇怪的问：“怎麽了？”
“……没什麽。”罗恩一脸沈郁，收剑回身。
一笑眼珠一转，一下子笑起来。“呵呵，等你六十多级的时候，也可以享受一剑杀红顶鹤的快感了！”说著还拍拍罗恩的肩，一付安慰小弟弟的样子。
却没看见，罗恩的脸色更加难看。
4
好不容易找到参天林里的“四方长老”将任务完成，早已过罗恩平时下线的时间。
“不好意思，带你走错路，耽误你时间了。”垂目一笑搔搔头，一脸不好意思。
罗恩敢肯定，这个任务若是自己做，最多只用得了一半的时间，但垂目一笑的态度太好，他发作不起来。
“我要下线了。”罗恩说，然後迟疑了一下，“谢谢……带我做任务。”这两个字还真难说出口。
“哎，别急啊！”垂目一笑一把抓住他，“我东西还没给你呢！”
“什麽？”罗恩一脸疑惑。
申请交易的面板出现在罗恩面前，罗恩瞥了垂目一笑一眼，才迟疑的点下同意。
一组红顶鹤的蛋、十几颗红花蝶的卵以及半组树妖的藤……全是刚才在参天林打出的东西。这些全是现今市面上紧缺的原材料，要是拿去拍卖，怎麽也得卖个五、六千。
罗恩并未打算拒绝，事实上他确实正缺钱。
而这些东西对於垂目一笑来说，不过是拿来做人情的小意思。
“谢了。”罗恩点下“确认”，不过就在交易面板消失的前一刻，面板上除了原材料，还增加了一串数字。
罗恩愣了一下。他打开包裹，看清楚自己的现金数值後，不禁皱起了眉──180560。
原本才560的……
“你这是做什麽？”罗恩抬头，面无表情。
“投资罗！”垂目一笑眉天眼笑，毫不在意的样子，“看你一付高手风范，想必今後在国度又是一位老大级人物，我这是为了将来落泊时做准备！”
“你……”罗恩有些发呆。如果他连玩笑话和真话都分不出来，那才好笑了！
他一个才入国度的新人，不过是跟在垂目一笑身後走了一趟，连手都没怎麽动，就被看出今後会是“大虾”？见鬼了！
“我是穷，可是还没到这地步。你拿回去！”罗恩向垂目一笑发出交易申请。
“嘿嘿，演电视剧哪？”垂目一笑没有理会罗恩，反而跑了老远，“我朋友密我了，88！”
罗恩睁大眼，瞪著垂目一笑平白消失的地方，好半天才收回视线。
18万……可不是1万八。
“疯子……”罗恩皱眉喃喃道。但这钱不还不行，如果是春风给他钱，那还有理由，可是他凭什麽收这个垂目一笑的？
而垂目一笑……为什麽又要给他钱？毕竟她连他叫什麽都不知道……不是吗？
5
谁想还钱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罗恩没有垂目一笑的名片，也就找不到她。国度跟其他网游不一样，除非两人交换名片，否则一点没用。
第二天上线，罗恩接到春风的密语，然後师徒两人再次一起练级。
罗恩一直都在犹豫，反正他找不到垂目一笑，要不干脆托春风将钱带给她好了。
但又有些不放心。从道理来讲，春风应当会把钱一分不少的交到垂目一笑手上，可罗恩还是想亲自还这笔钱。
这一犹豫，就犹豫到临近下线。
当春风从系统提示中看到徒弟升级的信息後，收起了武器。“罗恩，”他转过头来，有些迟疑的说，“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罗恩也看到系统的提示。有师傅带果然快，这一整天下来，竟然升了六级。他抬头淡淡道，“什麽事，你说。”
“我们帮想建城，原本预计过两天才开始忙，没想到今天上午一笑就把最难的那个任务完成了，所以建城的时间恐怕也会提前。”
罗恩不动声色。“所以呢？”他不认为春风会跟他说废话。
“所以接下来我会比较忙，嗯，带你练级的话……”
“我明白了。”罗恩不等他说话，就打断他，“那就解除师徒关系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可以再去拜师，”春风的表情还是有些歉疚，“有什麽需要帮忙的，直接跟我说一声，或是跟一笑说，都一样。”
“……她没跟我交换名片。”
“啊？”春风愣了一下才明白罗恩的话，“哈哈！那个糊涂鬼，我就知道！”笑完，春风又正色道，“罗恩，要不要加入我们九茵无双帮？”
对於这个建议，罗恩并没有考虑太久。
就在同一天，罗恩与春风脱离了师徒关系，加入了九茵无双──一个当时还不是国度第一大帮的帮派。
并且几天之後，当他再度见到垂目一笑时，才知道垂目一笑原来就是九茵无双的副帮主。
只是，高高在上的副帮主，已不记得他罗恩。
那18万，也一直没能还出去。
在国度里，罗恩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春风得意曾经是师傅，现在是他的帮主，但也仅限於此。
九茵无双里高手如云，一起练级的话，各有配合，升得很快。然而他们都是练级的同伴，不是朋友。
至於那个人，她有的是朋友，例如春风得意，比如帮里的长老猛男，他罗恩凭什麽去凑一脚？
何况春风得意、垂目一笑换80级装备的时候，罗恩才刚刚上60，差了20级，对於罗恩而言，这20级就是天堑。
九茵无双的人都知道帮里有个叫罗恩的人冲级很玩命，只是没人知道这家夥为什麽这麽玩命。
其实连罗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一开始他甚至没想过自己会将这游戏玩这麽久。
垂目一笑都忘了他这个人，更忘了那笔“投资金额”，但罗恩还是想还；他用自己的方式来还。
最近半个月，除了回城卖材料修装备，以及晚上下线呆在帐篷的时间，罗恩几乎是扎根在迷宫-八卦里。
练级用去小部分时间，更多时候，他是在找一种名叫“强化板角青牛”的怪。牛角是炼武器的必须品（奇怪的游戏设定），而板角青牛的牛角自然比普通牛角珍贵，强化板角青牛的牛角更是好东西，少有人私下交易的，因为拿去拍卖场拍卖的话，通常都是天价。
但迷宫-八卦里只有最後一层才有强化板角青牛，幸好它刷新的地点并不固定，如果没受到玩家攻击，系统就每隔一刻锺将强化板角青角随机的派到另一个坐标点。
最过份的是，就算找到强化板角青牛，将之杀死，能不能爆出青牛角，还得看系统给不给面子。
罗恩已杀死了几百头板角青牛，可运气实在不好，愣没看见一头是强化板角青牛。
靠在迷宫角落，罗恩赶紧抓紧时间休息。这里的怪十分密集，几乎难有松口气的机会，罗恩吞了几大瓶药，将自己的红蓝补充至大半，仍是不敢放松警惕。
休息告一个落段，罗恩正准备继续前进，另一批板角青牛又被刷新出来。
二话不说，罗恩举起长剑开始杀牛，杀得正兴起，却见一只牛闲闲的杵在路中央，还不时的甩甩耳朵，而其它板角青牛却对罗恩狂怒的打著喷鼻，明显的差异令罗恩怔了一下。
然後他笑了。
在官网收集资料时，他就听说强化板角青牛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怪牛。
这不，终於遇上了。
罗恩本想将其他青牛收拾掉後再杀强化板角青牛，又怕事有变故，只能咬牙先对上强化板角青牛，事实证明罗恩完全正确，因为正当他顶著其他牛的攻击全力杀强化板角青牛时，迷宫里来了别的玩家。
罗恩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他背对著那群人，既怕自己被人突袭，又怕那些人来强怪，可眼前的青牛是他好不容易才遇上的，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哪怕在这里死一次，也得先将强化板角青牛的牛角弄到手再说！
罗恩头也不回，把大部分注意力都用在了强化板角青牛身上，同时猛灌药水，好几次都险些来不及补血，只希望快些、再快一些──
终於，因罗恩的攻击而变得狂怒、甚至比一般板角青牛更勇猛的的强化板角青牛一声哀鸣，倒在了罗恩面前。
同时一片蓝色剑光，将罗恩及周围的板角青牛全部覆盖。
罗恩面无表情，已做好回复活点的准备，却发现身边正攻击他的板角青牛一片哀鸣，全部倒下。
这是怎麽回事？
罗恩惊讶的转身，与身後的两人面对面。
愣了几秒，左边的春风得意才笑起来：“竟然是你？你怎麽在这里？”
罗恩收起长剑的同时，也收起了惊讶的神情。他淡淡道：“练级。”
春风得意点了点头。也对，迷宫-八卦里的怪都是60到70级，正适合罗恩。只是，有必要一来就进入最危险的第三层吗？
站在春风旁边的垂目一笑有些好奇的瞄了罗恩一眼，给春风发了条秘语：“帮里的？”
“……对。”春风有些无奈的密回去。垂目一笑不管是记人还是记路，都是公认的白痴；明明在帮里都不只一次的见过罗恩，却到现在都还记不得别人的长像和名字。
当然罗恩自己也得负一半责任。也不知他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反正没一次主动招呼过垂目一笑。
垂目一笑听春风这麽说，才对罗恩微笑：“你好。”
罗恩就像没听见。“谢谢。”他只看著春风，尽管他很清楚，刚才出手救他的人，不是春风，而是那个笑得一片天真，实则没心没肺的家夥。
垂目一笑耸耸肩，也不在意。
“要不要一起练级？”春风态度还是跟平常一样，如春风般和蔼。
“不用了，我得出去修补一下装备。”罗恩淡淡拒绝。
“那好。”春风点点头，没有再劝，也没有问他需要不需要钱的话。事实上除了最开始罗恩接受了他2万国度币，之後再没接受过他任何钱财，包括装备。
罗恩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像是不经意一般，目光从春风脸上转到垂目一笑脸上，几秒锺之後，才淡淡收了回去。
被看的当事人不曾察觉，反倒被春风看在眼里。
奇怪，难道罗恩对一笑有什麽不满？否则态度怎麽总是怪怪的？
春风皱眉。
“喂，你不是说要打强化板角青牛？那就走啊，发什麽呆？”垂目一笑笑嘻嘻的拍了春风肩头一下。
春风回神，只是笑笑。
垂目一笑还在抱怨，“其实何必这麽麻烦，用普通板角青牛的角也是一样嘛，也许运气好，一样能出极品呢……”
“不行，一定要强化板角青牛的角。这次给你铸剑，材料都要精品，不能像以前那样再退而求其次了……”
听帮里的两位大人物声音渐远，罗恩停下脚步，不自觉的皱眉。打开包裹，里面躺著一枚色泽朴实的青色的牛角──方才杀死强化板角青牛时，系统居然直接将这珍物划到他包裹里，而不是像其它普通材料那样，掉落地下，再由玩家捡起。
想不到那两人也是为了这个而来……确实，垂目一笑那把60级的水属性长剑早该换了，如果不是每次找到好材料都先让给了春风得意……
罗恩叹一口气。
出了迷宫，他回到城里，没去药铺，反而先去了镖局。
跟以前不同，这一次，他没有将牛角寄给垂目一笑，而是寄给了春风得意──给後者，才能确保东西将用在垂目一笑身上。
惟一相同的，是寄包裹的人，仍然是“无名氏”。
而自己要想换长剑，恐怕只能再在迷宫呆几天，等杀另一只强化板角青牛了。
出了镖局，罗恩抬头望了望天。
这一次是最後一次了，他欠那个人的，算是还清了吧？
6
很长时间，罗恩都没回过九茵无双，就算是练级，也是一个人埋头苦练。
九茵无双已成为国度第一大帮，建立了国度的第一个城市──九茵城，城民无数，帮众无数。而罗恩只是一个顶著响亮帮名的普通群众甲。
偶尔也会看到九茵无双的那两个大人物，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多半被众人簇拥著，而他站得远远的，瞄上一眼，就转头匆匆离开。
他也知道，有一把名为阿莱丽的名剑上了武器排行榜，而这把名剑正是九茵无双副帮主垂目一笑的爱剑。听到这则消息时罗恩正好在买药水，他笑了一笑，只是连罗恩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竟笑了。
这时的罗恩，已有80级，算得上国度的高手了。可惜知道他是高手的人，却没几个。
那两个人已不会让他有高高在上，不可仰视的感觉，但罗恩仍是站在最远的地方，偶尔远远的看他们一眼。
但春风得意和垂目一笑仍然是他的目标，总有一天，他要超过他们。
让春风得意惊讶自己曾带过一个这麽厉害的徒儿，让垂目一笑记住他的名字──罗恩。
然而变故来得太快。
或者说，一开始，谁都没有意识到那将是一场大的变故。
在此之前，罗恩只听过水月华这个名字，却没有见过水月华这个人。只听说，那是个难得的美人。
第一次见，是在九茵城。那天，罗恩刚好有事路过九茵城，又一次远远的看到春风得意，正习惯性的寻找春风身旁那个人，看到的却是一个玉般的美人。
春风得意是英俊无双的美男，而水月华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美女。美男美女边说边笑，眼里似乎只看得见彼此，再没有旁人。
罗恩呆了一下。
在他记忆里，垂目一笑不在春风得意身边的情形很少，除非是他们在各忙各的重要事。
而春风得意带著一个美人游城的情形，更是没有。
当然罗恩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总是把春风得意和垂目一笑联想在一起，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也仅仅是朋友不是吗？
罗恩难得的停下了脚步。他望著春风得意，眯起了眼。
随手拉住身旁一个路人，罗恩沈声问：“春风得意身边的那个女人，就是九茵无双新来的副帮主？”
路人有些奇怪的看了罗恩一眼。就算是礼貌，城里的人也会叫春风一声帮主或城主，像这样直呼其名的，倒是少见。不过他还是回答了罗恩的话：“对啊，那个美女MM就是我们新来的副帮主，听说也将是未来城主夫人……”
“那垂目一笑呢？”
“垂目一笑？关垂目一笑什麽事？她的副城主不是当得好好的吗？”路人一脸莫明其妙，然後又笑得暧昧：“咳！你还当把城主和垂目一笑想成一对啦？说是老公老婆，那是其他人开玩笑的，如果要结婚的话，他们不是早结了！”
可惜罗恩听到一半就转过头去。
他知道路人说的都是实在话，可他还是有些气愤。
春风得意是怎麽搞的？有了老婆就就把朋友丢在一旁了？那个水月华算什麽东西，凭什麽一来就当上副帮主？就算是帮九茵无双打下江山的猛男，也还是长老一个呢！
──却不想想，春风得意怎麽对待垂目一笑，又关他罗恩什麽事？
但罗恩没想那麽多，当他抬头，从人群里看到鹤立鸡群的猛男时，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走了过去。
“猛男！”
比普通玩家高出整整两个头、长相极有“特色”的猛男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只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就发现向自己走来的蓝衫剑客。
“你是……罗恩。”想了片刻，猛男还是准确的从脑海里搜索到眼前之人的名字。
罗恩一点头。
“有什麽事？”猛男一脸疑惑。这个罗恩，说是九茵无双的兄弟，却十天半月难得看见一次，什麽帮战城战也从来不到场，如果不是看在春风得意曾当过他师傅的面子上，早就开除出帮去了。
不过等级倒是越来越高，想必是个只顾练级，两耳不闻帮内事的主儿。
“我找副帮主，她在吗？”罗恩很直接。事实上如果猛男给了肯定的回答，他甚至不知自己该跟垂目一笑说什麽。
猛男迟疑了一下。“她好像是去练级了……你找她什麽事？”
罗恩沈默，没有回答。
他回头，再看了春风得意及水月华一眼：“帮主打算和那位副帮主结婚吗？”
猛男打量了罗恩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春风作为帮主，是该有个老婆了。”
罗恩垂眼想了片刻，然後一声不响的转身。
“喂，你找一笑到底什麽事？”猛男见他打算离开了，忍不住问，“要不要我帮你转告？”
“……不用了。”
他只是见那人一下罢了。
也真巧。罗恩本已打消了念头，却又在九茵的传送点看见了垂目一笑。罗恩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独自一人回来的垂目一笑面容淡淡的，目光也是淡淡的，看不出什麽喜，也看不出什麽怒。仿佛春风私自选定另一个副帮主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麽，春风要结婚，也只是好友要结婚那样简单。
与罗恩擦肩而过时，她注意到罗恩的注视，甚至还转头对罗恩笑了一笑。
但罗恩看得分明，那笑容仍是对陌生人的笑，对帮内成员友好的那种笑，根本不带心的那种笑。
罗恩不但没笑，连眼神一下子变冷。
目送垂目一笑走远，罗恩才垂眼，自嘲的一笑。
当事人自己都不在意，他又在这里为她抱什麽不平？真是多管闲事。
说到底，那个垂目一笑，也不过是一个面热心冷、没心没肺的家夥。亏他还一直记得她当初带过任务、赠银之恩，欠的早还了，而且说到底，他也没欠垂目一笑什麽。
想通这一点，罗恩转身，从九茵的传送点离开。
然後在无人的野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退出“九茵无双”帮。
7
83级的罗恩，早已没有去参天林的必要，那里当初他砍半天都不动的红顶鹤，现在用剑随手一挥，就可将它一分为二。
正如垂目一笑当时说的那样：等你六十多级的时候，也可以享受一剑杀红顶鹤的快感了。
而他已远远超过六十级。
但罗恩还是喜欢去参天林，享受一剑杀红顶鹤的快感，到後来连罗恩自己都觉得自己对此执拗得近乎於变态了，可没办法……当他心情特别烦躁的时候，似乎只有参天林的红顶鹤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对参天林的熟悉程度，罗恩自认比得过任何人。现在的他，不再需要别人带，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他早已成为国度里的一代高手。
没有帮派，没有朋友，更没有伴侣，但罗恩也没有离开国度的打算。他不知道自己还想要完成什麽，其实除了以最短的时间成为高手，在国度里，他几乎也什麽都还没做。
杀红顶鹤惟一的好处就是能够得到红顶鹤的蛋，杀得越多蛋也越多，那是炼制药水的原料之一。罗恩一边在参天林漫不经心的杀著红顶鹤，一边听系统公告不断说著“今天是国度公测的最後一天，从明日起，国度将正式运营，详情请登录官方网站……”之类的话。
罗恩确实打算下线了。就在他收起长剑，打算找个帐篷下线看看官网的时候，又听到系统公告：春风得意和水月华的婚礼将在45分锺後举行，请各位亲朋好友前去祝贺……
这条信息让罗恩呆了一下。
春风得意果然还是娶了水月华……
那麽垂目一笑呢？正帮春风得意准备婚礼吧？
罗恩打开名片夹，对著好友栏里的“垂目一笑”四个字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名片交换至今，他从没有用过。垂目一笑的名字亮著，证明她在线。犹豫半天，罗恩给垂目一笑发出几个字：“我师傅要结婚了？”
这几个字都是衡量再三才说的，没预计错的话，垂目一笑会回问：你的师傅是谁？
然而罗恩等来等去，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垂目一笑的回信。
他没有生气，反而开始担心起来。
也许是今天给他们发祝贺信的人太多，所以来不及回？可那些人要发也是给春风得意发啊，结婚的又不是她垂目一笑！
试著又发了一句“代我祝贺新人”过去，这次仍然没有回音。罗恩只好收起名片夹。
茫然片刻，罗恩摇了摇头。算了，原本也不关他什麽事，替他们操什麽心。
这一扰，罗恩也不再找帐篷下线，而是进入夹龙纵谷，打算继续练级。
他根本没在意自己爬的是什麽山，只知道是个小山坡，怪应当都在八十五级左右。打了一会儿，罗恩赚经验太少，於是干脆上了山顶。
一上去，他就愣住了。
不回他短信的那个人，不在九茵城内帮好友准备婚礼，竟然一个人在这里摆摊！
罗恩顿时怒了，他不知道自己突然之间为什麽会这麽生气，可他就是很生气！
“垂目一笑！你在这里做什麽！”
沈默。
“喂！”罗恩再喊。
那个人仍然沈默。
──自己真像个白痴！
罗恩皱眉，愤愤然的打算转身离去，才发现坐著的垂目一笑摊名写的居然是“春风，再见”。
就像被巨锤重重的锤了一下，罗恩顿时呆了。
他扑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垂目一笑，可是无论他怎麽摇，怎麽喊，那个人如同石头一般，半闭著眼，不动，也不说话。
“…… 你们他妈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春风得意结他的婚，你他妈的在这里摆什麽摊，说什麽再见！你把这些东西标这麽低的价是想干什麽！每样1块钱，不如直接丢水里！垂目一笑，你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见我的话，你给我起来！！”到最後，罗恩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喊些什麽了，他只是有个预感，一个强烈的预感──正如摊名一样，眼前这个一动不动的家夥是在跟所有的一切告别！
可他妈的，这算什麽告别！
罗恩还想再喊，身後却传来动静，他猛的转身──不是怪，而是两个玩家。
那两个人也愣了一下：“哟，怎麽有人在这里摆摊？”
“可不是，还取了这麽个怪怪的名字！”另一个侧头看了垂目一笑的摊子一眼。
“春风？哪个春风？不会是春风得意吧？哈哈，那个九茵城主不是等会儿就要跟水月华结婚了？”
“嘿嘿！看来咱们伟大的城主大人挺花的啊，甩了一个又娶一个……”
两人不知死活的说著，却没看见罗恩的眼睛越来越红。
“给我闭嘴！”愤怒的大吼一声，罗恩拔剑，二话不说向那两人砍去。
……
拚命的砍，也不管用去多少药水。
不去管自己的眼睛变成了真正的红色──PKer的颜色，游戏里被玩家唾骂、忌恨的颜色。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只知道绝不能让那些可恶的家夥有机会靠近身後这个人，不能碰摊子上的东西！
系统公告：春风得意和水月华的婚礼将在3分锺後举行，宴席设在……
罗恩微微喘气，死死盯著仍然一动不动的垂目一笑，完全忽视掉地上的两件小极品装备，那是刚才那些家夥回复活点之前爆出来的。
──你们两个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不是为了他甘居副位，连找到最好的炼制材料也会留给他的吗？为什麽选在这个时候离开，为什麽要说这句“春风再见”，到底为什麽！
疑问一个比一个重，一个比一个沈，而罗恩只能在心里喊、心里问。这就是自己一直视为目标的两个人吗？眼前这个懦弱的家夥，就是自己一直想要超越的那个人吗？
真是笑话……
可罗恩来不及笑。
眼前的光一下子黑了。
罗恩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是被挤掉了线。
游戏里的常事，却是让他最痛恨懊悔的一次。
等罗恩狼狈的再一次登录，已是半个小时之後。
春风得意的婚礼已经结束，山坡上的那个人已经不见。
罗恩名片夹里原本亮著的那个名字，已然消失，而且是──
永远。
8
对於九茵无双，罗恩从来没有过归属感，可是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与九茵无双为敌的一天。
国度里的三个月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老的玩家一批批离开，新的玩家一批批到来。
九茵无双的许多成员只知道有个叫罗恩的小子成天跟自己帮派过不去，与帮主（城主）春风得意更是处处做对，但他们不知道这种情形出现的根由，甚至不知道这个实力与春风得意相差无几的剑客曾经还是九茵无双的普通成员之一。
而他们不需要知道帮主和罗恩之间发生过什麽，他们需要的，只是九茵无双的庇护，在执行帮主号令的同时，问春风得意拿到应得的报酬。
国度正式运营已有三个月了，在这三个月里，罗恩与春风得意见面的次数甚至比以前还要多。
国度公测的最後一天，春风得意娶得美娇娘；而同一天，垂目一笑删了号。
罗恩发信去质问那个拜完天地，正宴酬宾客的人，问他为什麽要背叛垂目一笑，结局是那天的婚礼提前结束，之後更被春风得意不断的纠缠。
罗恩不明白，春风得意为什麽会认定自己知道垂目一笑的下落。
那个人什麽时候再回国度？──真好笑！他怎麽会知道！与垂目一笑关系最密切的是春风得意，而不是他罗恩！
垂目一笑为什麽会删号？──这问题问得更好，真是好到极点了！
看到春风得意一脸迷茫又焦急的样子，罗恩只想一拳打过去。
而春风得意却对罗恩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炼制阿莱丽的那块青牛角，就是你寄给我的！
水月华更私底下找罗恩，问罗恩是不是喜欢垂目一笑。
……疯了，这世界的人都疯了。
每天都是疯狂的练级，比以前更疯狂的练级，却一天比一天感到茫然，一天比一天疲惫……如果垂目一笑和春风得意那样的关系也会出现放弃和背叛，那这残酷的游戏，到底还有什麽值得留恋？
现在仍能记得当时与垂目一笑初见的情景，自己是何等的渺小，而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人，又是何等的神采飞扬。
在参天林内已不会再迷路，可是当初掏尽身上银子，说要对他进行“投资”的家夥，已经如懦夫一样逃离国度。
如今的国度，罗恩只有等待，等待一个逃跑的人重新回来给他答案。
这样的机会何其渺茫。於是罗恩也盯上了春风得意，他知道，如果那个人还会回来国度，必定将出现在春风得意身旁。
半个月後，罗恩在参天林“散心”的时候，遇到一个一脸迷糊，明显迷了路的小家夥。
罗恩之所以会记得他，正是因为那小子花了三个多小时在参天林里转圈，其中三次经过他面前。
他不禁想起自己20级时遇到的那个人。明明是不同的相貌，不同的性别，不同的年龄，却都是一脸迷糊。
收集了一大堆红顶鹤的蛋，又疯狂的将等级冲到122，太阳落山时，罗恩已是疲惫到极点。
国度夜里的草原，月亮皎洁如银，那麽宁静，宁静得让人感到寂寞。
一点桔红的光出现在前方，罗恩知道，那光属於一顶迎接客人的帐篷，国度里有许多那样的帐篷，它是玩家们离线时不可或缺的东西。
罗恩已不想再前行，於是他迎著油灯走了过去。草原的风真大啊，仿佛再来一阵狂风，就能将那顶又破又小的帐篷吹跑了。
罗恩一眼就认出坐在帐篷门口的小男生正是自己白天在参天林见到的那一个，然而白天还是一脸迷糊的小子，此刻却是一脸狡黠的望著他──就像看一只待宰的羊牯。
当时的罗恩，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跟这顶帐篷、以及帐篷的主人产生什麽纠葛。
而那些纠葛，则属於另一个故事──
国度里，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