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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谋利

书籍名:《天下倾歌》    作者:千叶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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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爰姑说昨夜金城下过小雨,可惜疏月殿外的樱花本开得正好,谁料今日起来时,满树粉白粉红的花瓣都不见了,一场雨后,唯见满地散着落花。言罢,她望着独自怔在树下的我摇头叹息,沉默片刻后,便去长庆殿为无颜叫随身的内侍送来换洗衣裳了。
  
  我抬头看了一会。
  
  水洗过后光溜溜的绿叶缀着零落横开的树枝,凝着晨露,在春日下静静湛放着五彩梦幻的光芒,虽不及花朵盛开的明媚鲜妍,如今看来,却也是生气盎然得很。只是……
  
  我垂眸,指尖轻轻抚摸过掌心的玉佩,心中暗自感伤:眼前景致再怎么熟悉却还是缺了些什么,比如往昔的人,往昔的乐声,往昔的欢语笑言……
  
  如今阿姐的消息是有了,可是,接下去又该如何?
  
  我偏过头,瞧着阿姐往日抚琴的那块大石,愣了许久,方俯下身,卷袖拂去了那落在石上厚厚的一层花瓣。犹沾雨水的柔软滑过手心,触得肌肤微生凉意。
  
  阳光自繁密的枝叶间洒下,照在淡青色的石上,斑影圈圈,颤颤微微地晃动不停。我定睛看着,直到眼睛被那光亮灼的一片朦胧,这才站直身扭过头想要回殿里。
  
  转身的刹那,许是俯身久了竟头晕目眩起来,眼前一黑,脚下踉跄。
  
  手下意识地伸出去找依靠,冷不防却碰上一个温热的身子,我正犹疑时,腰间却有一双手臂扶过来稳住我,轻轻一带,他便抱着我坐在了大石上。
  
  “想去见他?想去看看夷姜?”凉凉的声音穿透春日的温暖,贴近我的耳畔响起,直刺人心。
  
  我愣了一下,而后闭目摇摇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湿漉漉的发丝上,不说话。
  
  “为什么?”他低声问,嗓音不知为何有点哑有点沉,呼吸靠近我的脖颈时,有熟悉的琥珀香气和沐浴后好闻的花香萦绕鼻端。
  
  我揉揉眼睛,待眼前光线一点点明朗时,方凝眸望向他,思了一会后,才道:“你准备如何处置湑君?”阿姐若要见我,必会求我放过湑君,只是这等事端,我又如何能左右得了?见了,徒增她毫无希望的期翼,不见,又思念担忧甚紧。
  
  无颜沉吟,眸子暗黑如夜,光华淡隐。他抬了抬头,湿湿的银发散在肩上,有水珠沿着那如玉俊美的面颊滑下来,一滴掉落,沾在我的眉尖。
  
  突地他一笑,手指拭去我眉尖湿润的同时,口中轻声道:“还能如何?自是要杀了才安心。”
  
  “能不能不杀?”我小心试探。
  
  他垂眸,目光一瞬有点冰寒。
  
  “不杀?幽禁?”他勾唇,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留着他作甚么?”
  
  我摸了摸手中的玉佩,自知要求过分且荒唐,于是不语。
  
  “别想这些事了,夷姜既是当初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便由不得她后悔。她能在两国大争之际安好活下来已是万幸。若她肯回宫,那还是齐国公主,若她执意要做亡国公子的夫人,那我也无话可说。夷姜可以放过,但湑君……”无颜默了默,倏而声冷,“此人心计深沉,藏而不露,治世是能臣,乱世是奸贼,若留他,梁国便永不得真心臣服和安定。所以,丫头就不要再管这些事了。”
  
  我想了想,点头,伸手拉好他松垮垮随意裹在身上的明紫睡袍,道:“那我今晚去见阿姐,看看她的情况,顺便再劝她回宫,如何?”
  
  无颜握住我的手:“你去见她,能保证不再心软,不会因为她而再管湑君的事?”
  
  我一呆。心道保证不了。
  
  “三日后湑君被押回金城,待处决之后,我派人去接她回来,你安心待在宫中便是。”
  
  我扬眸,一笑:“你怎么找到她?晋国使臣说除我之外,任何人皆不可知呢。”
  
  无颜哼了哼,横眸,目光凛冽,面色有点不善:“偏他的手段多!我就不信天下还有淄衣密探查不出来的事。”
  
  我好奇打量他一会,心念一闪不由得笑了,抱住他的脖子,任他未干的发丝蹭得我一袖的湿气。“可是生气了?”
  
  漂亮的凤眸里划过几道可疑的笑意,他不自在地抿抿唇,不言。
  
  “你吃醋了。”
  
  “胡说!”他眸光一闪,眉毛挑了挑,“本公子岂是……”语顿,他望着我,目光复杂,说不下去。
  
  “岂是什么?”我赶紧问,一个不觉,捉狭他上了瘾。
  
  修长的手指在我的唇边轻轻抚过,无颜无奈地叹气,似是哭笑不得:“好好,我承认我是生气了。不过不是因为夷姜的事,而是因为他南下的动机。”
  
  经他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晋穆此次出现用的身份,心下一疑,猜测:“不会是见你在西陵打了胜仗,这么早就来索财来了吧?”
  
  “他又不是天人,怎会凡事算得这般准?他这次来,是带着北胡公主来齐淘金敛财来的……”言至此,无颜话语微微一顿,目光闪动,似是想起什么的恍然,“按丫头这么说,怕是当初盟约上的条件他这次来也会一道索去也说不定。”
  
  “梁国如今还在打,城池与夏未分妥,尚是兵荒马乱、国弱民贫之际,岂能此刻答应他!”我心中飘过一丝忿然,忙急急劝阻。
  
  无颜微笑,低声:“说得对,盟约之事,当然不能此刻允诺。”
  
  我想想,忽地又道:“不过也说不准,或许他来并不是为了此事。”
  
  无颜低眸看我。
  
  我瞥眸避开他追寻的目光,挣扎着自他身上跳下:“你回长庆殿吧,我连日赶路也累了,想休息了。”语罢不看他,转身便朝疏月殿走。
  
  直到寝殿才发现不对,我回头瞪着一声不吭跟在我身后的他,正要说话时,他却凝眸一笑,一把横抱起我走去塌边,双双躺下。
  
  “你不回去?”我伸手推他。
  
  奈何他抱得死死,霸道地横臂拉过锦被盖在两人身上后,便拿温暖的唇不规矩地揉抚着我的耳垂、脸颊,渐移至我的唇,轻轻吻住。
  
  “不抱着你,睡不着。”言词喃喃,放荡却又温柔,自唇间稀稀吐露。
  
  “你……”我脸红,刚道出一字后余声皆被吞没,有湿滑的唇舌纠缠着我放肆疯狂。当我被他吻得不分南北时,竟糊里糊涂地答应下来让他从此住在疏月殿。
  
  春风吹动满殿帷帐,暖香浮动,影缠绵。
  
  就这么让他拥在怀中,很快,我便安心睡去。

  醒来时,眼前光线昏瞑。帷帐轻轻飘着,银亮的丝纱渐渐沾上了迟暮的晕黄,暖香不再,唯留一室冷却的琥珀凝香淡淡绕鼻,侧首,身边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我揉揉脑袋起身,爰姑掀了帷帐进来,笑得古怪:“公主醒了?晋国使臣来谒见王上,公子睡了一小会,便去了前朝。”
  
  我被她瞧得耳朵一烧,知她误会了,想开口解释自己和无颜并没如何,只是言词在嘴边滚了许久,偏就说不出口。
  
  爰姑望着我,半响柔柔一笑,明眸如静水,似是了然:“公主羞什么?别人不知,爰姑还不知道?想必是公子无赖,和你们小时候一样,爱缠着你为伴。”
  
  我怔了良久,而后抿唇一笑,缓缓点头,咬舌,嗫嚅道:“是啊……他这个无赖……”
  
  还是个风流成性的狂徒!我在心中恨恨地骂。
  
  爰姑笑着捧来一堆的衣裳,我抬眼看了看,见是繁复累赘的宫装裙裾便直蹙眉头。
  
  爰姑将衣裳拉开摆好,挽着我下榻,一边拿纱裙往我身上披,一边劝道:“公主这回要改穿裙裾了吧?好好的女儿家,莫要成日学着男子打扮,那些个长衫长袍啊,不能显出女儿家的美好。”
  
  我皱着眉,不言,心里虽对女装排斥得很,却又不得不任她帮我打扮梳妆,绾高髻,簪步摇,佩明铛。
  
  半日,铜镜里映出了一个陌生的宫装少女。
  
  我仔细瞧了许久,而后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目光,有些尴尬,又有些忐忑不安,低声问爰姑:“这样,真的好看麽?”
  
  “好看。爰姑这么大的年纪了,第一次见我家公主这般好看的姑娘。”爰姑笑着点头,纤长温软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鬓角,面色静婉柔顺,只是眸间却突然似罩起了薄雾般的茵氲,缓缓流过一抹辛酸和怜惜。
  
  “公主,这几年受苦了。”不知怎地,她竟哽咽起来。
  
  我好笑,忙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劝慰:“怎会?夷光快乐得很,有爰姑你陪着我,还有……他,一直在我身边。”我笑笑,说起无颜时,不太好意思地抚弄了下腰间的玉色缨络。
  
  爰姑抿嘴,拉过我出了寝殿,问道:“公主饿不饿?要不要此时用膳?”
  
  “不,等无颜回来,”我微笑,想想,又道,“你刚说晋使来了?那我去前朝看看。”
  
  爰姑神色一动,迟疑了下,方点头,慢慢放开了我的手。

  殿外,迟暮黄昏,落日余晖下,那树梧桐碧寥静伫,叶叶心心,层层茂盛,空中灰影旋绕,不断有倦鸟归巢,鸣啾声不休。
  
  行去两仪宫时,我边走边思,犹豫了良久,还是在走至太掖池时毅然转了身,正待返回疏月殿,冷不防身后响起了一个我欲听又不愿听到的熟悉呼唤。
  
  “夷光?”清朗的嗓音自太掖池上远远飘来,我心弦陡地一颤,怔了怔,而后回头,瞧向池中央。
  
  那人负手清闲,正微笑着站在池中央的大石上,一身镶嵌金色流纹的白衣修长飘逸,映着满池碧水轻漾、天边红霞流彩,愈发显得他脱俗尘世的高贵不凡。只是这样的脱俗下,我却偏偏看出了那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之后的桀骜张扬。
  
  “你怎地能来后宫的?”我呆了半天,蓦然开口时,显然忘记了一国公主见他国使臣该有的礼仪。
  
  他不答,只忽地点足掠过池水,停身我面前,上下细细打量着我,眸色粲然如星辰:“极少见你换女装,如此打扮,我都差点不敢认了。”
  
  我揽了揽复杂的长袖,垂首一笑,道:“裙裾好麻烦,我还是喜欢穿长袍轻衫,行动方便自如。”
  
  “不,”他低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柔声,“这样很漂亮。”
  
  我心一跳,不吭声了。
  
  两人相对默了片刻,他咳了咳嗓子,问:“能否与我说会话?”
  
  我抬头,笑了笑:“自然。夷光本也有事要请教穆侯。”
 
  池边风轻,细柳拂水,清澈的湖面倒映着天边蔓延至宫阙高檐的嫣然霞彩,澜纹潋滟,淡淡生烟。远处的宫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烛火荧荧闪动,愈发衬得这迟暮下的天色渐暗渐沉。
  
  近夜有点凉。
  
  我坐在池边玉阶上,晋穆静静站在一旁。
  
  “阿姐她,好不好?”我低声问。
  
  晋穆垂眸看着我,明亮的眸子倒映着湖水清波,好看得似要叫人沉沦进去。
  
  “你觉得她会好?”他低声笑,随手折了一段细软的柳枝,撩起衣袍坐到我身边,边把玩着柳枝,边漫不经心地淡淡道,“夹在故国和夫君之间做人,战火纷乱,你阿姐她既心念国家,又可怜自己的夫君,如此妇人,怕最是无辜。”
  
  我怔了下,呢喃:“她怪无颜和我?”
  
  晋穆摇头:“怪什么?你阿姐说是自己选的路,她,不悔。”
  
  我喉间一哽,问不下去了。素来便知阿姐看似柔弱宛转得似秋下的淡株桂子,实则骨子里傲得如霜菊,坚强勇敢,带着一股永不低头的倔犟。便如所有的齐国夷女一般,都是这般宁断不弯的固执性子。
  
  晋穆看了看我:“要不要见她?”
  
  我抿唇,摇了摇头,望向他:“你是来后宫找我的,对不对?你来见我,是阿姐有话托你带给我,对不对?”
  
  晋穆眸光一动,扭过头瞧着满池静水,沉吟一下,并不否认:“你阿姐的心思或许我不说你也明白。你不敢去见她,不就是因为这个?”
  
  早知道他算人算心从无错漏,我又被他堵住了口,心下烦躁,便伸手夺过缠在他指间的柳枝,撕了会枝叶后,方闷闷道:“无颜不许。”
  
  晋穆并不觉得奇怪,微微一笑:“早猜到了。若是我,也不许。”
  
  我转眸看着他。
  
  夕阳下,眼前英俊的面庞被渡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有霞光照入他的眸子,在他凝望着我时淡淡生辉。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舒展了长眉,一笑:“作甚么这样看我?”
  
  我不答,心中思量:你为了争权杀太子望,无颜为了齐国不顾阿姐执意要了结湑君,说来说去,你和他其实都是一样的人。晋国的事与我无干系,我只是一旁的看官,过错是非以后自有史家断言。而齐国……无颜既是为了齐国,我就不能坏事。只是阿姐的牺牲,未免让人太过心疼。
  
  当真没有两全之法了麽?
  
  我咬咬唇,想了半天,脑海里才隐隐闪出一个念头,揣度一会后,我心下愈发有把握,不禁挑了一下眉毛,喜色露在脸上。
  
  晋穆道:“看你这样,必是有主意了?”
  
  我扔了手中的柳枝,想了一会后,含糊道:“湑君三日后被押回金城。”言罢,抬眼瞅瞅他,意思是——
  
  “我明白,会安排好的。”晋穆立即接话,聪明得太过分,却又难得如今日这般称我心意。
  
  我抿唇一笑,心思落定才记得问他:“对了,你如何能找到我阿姐的?”
  
  他比我更含蓄,唇边一勾,吝啬地吐出两个字:“碰巧。”
  
  “巧?”我侧眸,显然不信。
  
  “世间万事,心喜则称之为巧,心恶则称之为难,不管这个碰到的机会是多大,是苦苦追寻,还是无意获得,”晋穆声音淡淡,看着我,笑意温和,“总之我知道,你得到你阿姐的消息,是开心的对不对?”
  
  我闻言心思转了好几转,终于,保守地点了一下头。
  
  他满意笑道:“如此,于你我而言便是碰巧。”
  
  是“巧”。只是又让我欠你人情!我瞥眸,笑了两声,觉得甚没诚意。于是不笑,一本正经道:“果真是巧。只不过,怕还要麻烦你再照顾我阿姐几日。”
  
  欠你的就欠吧,道谢和抱歉的话对你说得太多,满得我的心都快麻木了。
  
  这辈子若还不清,下辈子,一定还你。
  
  耳边,只闻晋穆叹息一声,低低道:“放心。”
  
  说话的功夫,夜色渐深。
  
  我正凝神盘算着三日后的事时,晋穆言词一转,蓦然道:“你的公主身份似乎还未诏天下。”
  
  我苦笑,点头。身份之事,如今对我和无颜来说是再棘手不过,还是能避得了几时,便是几时好了。
  
  他沉吟一会,又问:“若是当初,楚桓不要你命换豫侯命,也没有楚梁伐齐这样的祸乱,你……会不会嫁来晋国?”
  
  我闻言身子一僵,垂首看着水浪轻拍,不做声。
  
  “会不会?”他继续问。
  
  我轻轻点头:“那时会的。”
  
  “不后悔?”
  
  “不后悔。”
  
  言罢,我抬头望向他,他却不说话了,只死死盯住我,眸子间的清朗温润尽转成了骇人的黑暗冰凉。

  “穆哥哥!”倏然,一声清亮的娇呼打破湖畔静籁,听得我和晋穆皆是一愣。
  
  穆哥哥?
  
  我咀嚼着这称呼,想起无颜说晋穆带北胡公主南下来齐敛财的事,还未反应过来时,耳边便闻一阵灵动的笑声,才抬眸,眼前就一花,有红色衣影似风般掠过面前,扑入了刚刚起身站直的晋穆怀中。
  
  我随即站起身,退后三步,望着眼前的两人。
  
  女子背对着我,柔软的发丝齐齐至腰,一身红色衣裙鲜艳夺目,衬着那玲珑娇好的身躯,别样地感染人。晋穆被她抱得满怀,脸上含笑半分,尴尬半分,垂眸时,勉强镇定的神色下有丝苦涩和无奈。
  
  我以为我又眼花,因为再凝眸看时,他脸上的笑容淡定如往常。
  
  “穆哥哥,你在这里,害我好找!适才齐王让秦总管领我们游后宫,你怎地到了枫林后就不见了?辛好担心死了。”女子的宽袖紧紧缠在那雪白的衣袂间,低低倾诉时,言词虽埋怨,却又颇为大胆无顾忌。
  
  我心下一落,不自觉地,脚又往后移了一步。
  
  “担心甚么?我不是好好地?”晋穆不动声色地将怀里的人轻轻拉开,软声责,“说过了,出了晋国后,便不许再叫穆哥哥。”
  
  辛好嘻嘻一笑点头,忽又紧紧挽住他的手臂,不忘嘱咐:“以后你可不能再丢下我不管。”
  
  晋穆怔了一下,眸光一瞥似是看向了我,又似看向了我身后的天空,片刻,他眸间惆怅黯然,唇边却又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我从不曾丢下你,也从没想过要丢下。”
  
  我不知何故听得他的话心神一震,脚下迟疑着又要后退时,身旁却有人拉住了我的衣袖,尖锐暗哑的嗓音因故意放低而显得格外刺耳:“公主,小心后面的池水,别再退了。”
  
  我轻轻蹙了蹙眉,果然不再动。
  
  秦不思见状摇头,松手放开了我的衣袖。
  
  回眸望去,但见辛好欢喜,再次将脸庞靠向了晋穆的胸口。这次她侧过头来,让我看清了那张先前见面时被掩在黑色纱巾下的美丽容颜。十分清丽的面庞上那笑容如纯净珍贵的玉石般绽放着异彩,白皙的肌肤映着红裙、贴着白衣,显得愈发的柔嫩剔透,仿佛绝好的净瓷一般,毫无瑕疵。
  
  如此妙人,是该配穆侯。心底某个紧紧攥住的角落似要迫不及待地喘口气放松开来,我抬眸,瞧向晋穆的眼睛,唇角一弯想要笑时,他却直直盯着我,脸色渐渐淡漠阴沉。
  
  笑意凝在唇边,我定定望着他,原本要说的话此刻全被封死在口中。
  
  这时辛好回头,好奇地看了我几眼,扑闪的眸子里先是掠过几丝疑惑,后又一亮,似是恍悟。“是你?”她皱皱眉,小脸上毫不掩饰她的不悦不满。
  
  想转身已来不及,我只得低低一颔首:“是我。夷光见过辛好公主。”
  
  辛好拉过晋穆的手,望着我,神情似是紧张:“先前楚丘见你时,一身男装,穆哥哥说你是他的夫人?后来又说什么你死前反悔了晋齐的婚约……你究竟是男是女,是人还是鬼?倘若当初拒绝是真的,便不要再想着缠住我的穆哥哥。”
  
  痴女子。我抿抿唇,似乎忘记了去生气,只是忍不住扬了扬眉。
  
  秦不思身子微微一动,半挡在我身前,直对面前二人,无言地抗拒着辛好的言词。
  
  晋穆微拧了眉毛,低声:“阿好不要放肆。”
  
  辛好抬头,脸庞红了红,委屈:“你还护着她?是她坏了你的名誉!”
  
  晋穆放开她的手,眸色一冷,不再言。
  
  夜风吹过来,池水一翻掠过锦靴,我突然怀疑身上的纱裙是不是太过轻薄以至于让我冻得连心中都已无温。我不想再理眼前事,便扭头问秦不思:“两位贵客的住处可都安排好了?”
  
  秦不思垂首,正待答时,晋穆已淡淡道:“不劳。我已有住处。”
  
  “晚膳呢?”
  
  秦不思道:“丞相作陪。”
  
  “既如此,那劳烦秦总管领两位去前殿。夷光身体稍欠,先走一步。”我言罢转身,未再敢多看那人一眼。

  前朝事大概很忙,无颜直到深夜才回来。彼时灯下,爰姑正耐心教着我女红绣艺。大概随无颜在外面历练久了,心也野了,碰上这类女儿家该会的分内事,我那双习惯拿笔拿剑的手却不由得生疏得有些笨拙。再加上今晚心思本就飘散,几次下来,本该穿透锦帕的针一下下都毫不留情地被我生生刺上了自己的指尖。
  
  想当初北上晋国的路上我还为无颜改过衣裳,虽不成模样,却难为他也能乐滋滋地穿在身上,惹得我一时以为自己在这方面天赋也甚高。
  
  “嘶!”我倒吸着凉气,无奈地望着殷红的血珠自指尖又一次冒起。
  
  爰姑凑过头来,拿下绣帕,看着我的手直摇头。
  
  “还是不要学了。”爰姑柔声劝,不待我反应,便手脚灵活地收起了所有针线。
  
  我心中抱歉,觉得实在是有负她的教导和厚望,于是不好意思地坐在椅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十指,出神。
  
  少时,冷不防一双手凭空落下,拉过我的手腕,将我的指尖靠近灯盏处。
  
  “作甚么没事找事?上次做那衣裳还没玩够?”无颜扭头瞪着我,言词虽厉害,眸子里目光灼灼,神色疼痛非常,好似被针戳的人是他。
  
  我马上陪笑,道:“你不是说三年后带我走?到时你不是侯爷,我不是公主,我若不动手,谁来给我们做衣裳?”
  
  他闻言愣了愣,忽而一笑,不再生气,口吻阔绰得很:“放心,本公子有钱。你忘了我在邯郸还有间聚宝阁?丫头乖乖的,跟着我不会受苦。”
  
  我闻言立刻翻眼,狠狠白了白他。
  
  殿里爰姑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一殿静深,唯落下了我们两人。

  “用过晚膳了?”我看着他给我包扎手指,也不介意他笨手笨脚地时不时又弄疼我,只笑得甜,柔声关切。
  
  他点点头,看我:“你呢?”
  
  我眸子一暗,郁闷:“没。等你呢。”
  
  他手下动作猛地一滞,脸色一变正待恼时,我赶紧又道:“爰姑与我先吃了些点心,还好,不饿。”
  
  他没奈何地低低一叹,又自去包扎着我的手,眼见我手指因他的碰触而颤微时,他怔了一下,而后动作便愈发地小心翼翼。
  
  于是我忍住痛,手任他摆弄,再也不动。
  
  好不容易等他包扎好了,我费力地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他,一杯自己握在了手中。“晋穆带北胡公主来齐为何?听说午后你和无翌见过他们了?”
  
  “见过了。”无颜轻声一应,举杯喝着茶。
  
  我好奇,问道:“你早上说的他带北胡公主来齐敛财究竟是何事?”
  
  无颜垂眸一笑,放下茶杯,略一沉吟后,方道:“北胡求齐国的精盐绸缎,齐国也需北胡的良马,如此,算是通商之说。”
  
  我蹙眉,望着他,不解:“通商不好?”
  
  无颜皱眉,言词有点冷:“问题是,北胡除盐和绸缎外,本还要齐国上好之铁,而我们要求北胡的良马,却不包括他们上好的大宛名驹。”
  
  “为什么?”
  
  “齐在南靠海,北胡在塞北草原,两国通商必得经由晋国,”无颜勾唇一笑,横眸,目色深深,“有人霸道,但凡有威胁他晋国一丁点的货物,便不让通行。上好的铁做成的良弓利箭是要命的,绝好的马奔驰千里也是可一日从齐踏平晋地的。齐若与北胡通商,来往商旅必要经过晋国城池,富庶热闹他们的地方不说,从中得利,也将是晋国最多,偏如此他还加这么多的条件。”
  
  我听着无奈,皱眉:“晋国倒会仗势欺负人。”
  
  无颜冷笑。
  
  我想想,又道:“不过也没办法,晋国强盛,齐国若要快速从战乱国弱的状态下恢复过来,与北胡通商倒是一条有利之策,这个时候也只能忍一忍了。”
  
  无颜声音冰凉:“没错,是得忍。”
  
  我握住他的手,安慰:“忍一时,非忍一世。彼时他强,殊不知岁月变幻,风水总是轮流的。”
  
  无颜沉默了下,喝茶。
  
  倏而他眉毛一扬,看着我,表情是说不出的古怪:“不问问其他的事?”
  
  我愣了愣:“还有什么事?”
  
  无颜忍笑,凤眸睨起:“北胡这次为显示出他们通商友好的诚意,还送来了二十箱珠宝和……”他故意停下不说,直到我转眸望着他,此人才有意慢吞吞道:“还有八十名美女。”
  
  我闻言手一抖,本就被他包裹得举动甚不灵活的手指碰到了桌旁的茶杯。一声碎响在殿里清脆响起,我犹自发呆时,无颜瞪眼望着地上,喃喃:“你这反应……”
  
  “你这么晚回来就是为了那八十名美女?!”明知道他不会再去招惹桃花,我却还是怒了。
  
  岂料他应承得干脆,头一点,坦白无辜:“对。”
  
  “你!”我倏地站起身,急得满脸通红。
  
  “放心,我处置好了她们。”他轻飘飘地解释,没心没肺,毫无诚意。
  
  我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他忙伸手拉住我,好笑道:“丫头不听听我如何处置的?”
  
  我顿时没好气, 扭头,重重一哼:“听什么?你不是最爱美女?”
  
  他扬眉一笑抱住我坐入他怀中,手指轻轻滑过我今日穿的银色裙裾,凤眸里流转着浅浅的光华,似是惊叹,又似是永无止歇的留恋:“倾城唯一色,我日日瞧着,其他人怎会入眼?”
  
  “那你以前……”说了一半,我顿住。
  
  他俯面将脸颊贴在我额角,低声笑:“丫头还不知?那都是装的。所谓风流,方无忌于有心之人的窥测,所谓多情,实要遮掩那不得不藏住的专情。你不懂?”
  
  我想了半日,迟迟点头。
  
  “那,那些女子呢?”
  
  他埋首我脖颈间,笑得狡猾:“都送走了。”
  
  “送去哪了?”
  
  “本侯体恤下属,本是要将美女赏赐给此次西陵之战立功的将士的,但想想那些女子虽说是北胡送来的,可是和晋穆一起来齐那就必然有大大的不妥,留在齐国总是祸害。这么巧又逢楚国有使来修善盟约,我便给荆公送去了四十美女以示诚意。”
  
  想想聂荆接到礼物时的反应我便忍不住笑:“那还有一半的人呢?”
  
  “夏国为援齐战梁伤了元气,本公子觉得惠公也甚是辛苦,更何况之后还要与他分梁谋太平,对此人自然马虎不得,便打发樊天领着那其余的四十美女和北胡送来的一半珠宝去凤翔城表示下感激。”
  
  我怔了一会,轻声道:“如此,是不是不太厚道?”
  
  “不厚道麽?”
  
  无颜反问一句,抬头。狭长的凤眸映着摇曳的烛火潋色如波,绝美的面庞上那笑颜愈发地邪肆便愈发地蛊惑迷人,我看得久了,就恨不得咬上一口破了他这无尽头的潇洒倜傥才觉放心。

  “那家伙似乎总是在给我出难题。”突然,他不再得意,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受挫。
  
  “谁?”我问。
  
  无颜垂眸,笑望着我的眼睛。
  
  思念一闪,我明了,于是支吾一下,含糊:“是啊,他怎么总给难题?”
  
  其实说到给难题,你不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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