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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生存

书籍名:《天下倾歌》    作者:千叶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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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必行宫和金城的宫廷比起来的确是小多了,明显不是很长的一段路却让我连续两次遇到了无颜和明姬。第一次还好,毕竟隔了一泓不深也不浅的湖水;第二次……却是面对面,距离之近不到十丈之遥。
  
  然而他二人好像并没有察觉对面静立的我,依然并行缓步,谈笑风生。公子如玉,美人如花,赏心悦目得如同画卷里走出的神仙眷侣。
  
  我看着他们,忍不住微微一笑,总觉得这般的画面不适合再有第三人的出现。于是我扭过头,低声吩咐前面领路的宫女:“不走这条路了。还有别的路回寝殿吗?”
  
  宫女茫然,不自禁伸手指指不远处前方的宫殿,道:“可是公主的寝殿就在那里啊?已经很近了。”
  
  我蹙眉,拉着她一起转过身,小声道:“我说不走就不走了。带我再转转这行宫,看看景色也好。”
  
  宫女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垂下头去嘀咕不停:“公主刚才明明还说自己累了,说要早些休息……”
  
  我皱着眉瞥她一眼,也懒得再解释,抬步便要走。
  
  可是身后却传来一声娇呼,明脆的嗓音里犹带着几分南方女子独有的甜软:“等一下!你们是这里的宫女吗?能不能帮本宫去寝殿拿件披风来?……曲阜靠北,想不到才十月天气就这么凉了,走了这么久,居然越走越冷……你看,我的手都已经冻得通红啦!”说到后面两句时她的声音明显轻柔下来,语带撒娇,言含乖宠,该是在和身边的人低语才对。
  
  前行的脚步一滞,我讪讪停在了原地,揉眉苦笑,心道:好歹我也换上了绛纱复裙,不过就是披了长发没有梳髻而已,怎么看也不该是个宫女的模样吧?
  
  未等我开口,身旁的宫女已哼了一声,回过头冷道:“奴婢见过无颜公子和明姬公主。不过,明姬公主,您怎么可以叫我们的夷光公主去帮您拿披风,是不是也太喧宾夺主了?难道……”
  
  “不许放肆!”眼看她说得没完没了,我急得忙低喝一声打断她,深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后,转过身回头微笑着看向面前二人。
  
  明姬的神色明显有些发愣,娇艳的面庞也挂上了些许上下不得尴尬笑容。虽是如此,但那容颜依然美丽得有种咄人的矜贵和高傲。无颜负手站在她身边,脸上风情云淡,唇边轻扬,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还是那副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模样。
  
  “回来了?”他扬了扬眉,凤眸瞅向我时,静若秋澜。
  
  这是废话。
  
  于是我点头,也不答他,只看着明姬笑道:“明姬公主不必在乎这小丫头适才放肆的言语,她不过是伺候我伺候烦了,心情不好才会出言不逊。”
  
  “公主?”宫女伸手扯我的衣袖,声音虽小,但语气却颇为不满。
  
  我低头瞪她一眼,心中暗道:就算是为我抱委屈,也不至于如此顶撞,这宫女的胆子也未免太野了!见我瞪眼过去,她不禁一个寒噤,怯怯地退去一旁抿了唇不再作声。
  
  明姬斜眸看了看那瑟瑟不再敢言的宫女,不由得放缓了神色笑了笑,柔声道:“没关系的。本来也是我的不是,不该随便看到人就乱指使。”
  
  确实有点不该,不过……我侧眸看了看无颜,心想:也罢,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我还是原谅你了。
  
  “明姬公主客气。你是齐国的贵客,无须多礼。”言罢,我回头看那宫女,吩咐道,“你去帮明姬公主取披风。寝殿就在前面,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晚些再来伺候!”
  
  宫女满脸委屈地屈了屈膝,转身匆匆离去了。
  
  “那就不再打扰两位兴致了。”我淡然一笑,看着眼前二人颌首告辞。
  
  明姬点点头,星眸一弯,笑容绝世而倾城。走过他们身边时,只见无颜有意无意地轻轻拉起了明姬的双手捧入掌中,软声道:“不是冷吗?也无须披风,我帮你这样握着,你就不会再冻着了。”
  
  我怔了怔,脚下顿时似绊住了千斤大石般再也抬不起。
  
  缓缓回头,瞧见萧萧西风下,那个紫衣男子看着眼前佳人时面带疼惜、眸间含情。他对着她笑,笑颜仿若明媚春光下妖娆飞舞的如漠樱花,美极,惑极,真诚,深挚,却更带三分难以猜透的邪性。
  
  眼前的情景是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想起往昔冬日那个呵护着我、帮我吹暖冻得冰凉手指的二哥,我咬唇笑了笑,只觉全身已如冰封,心中某根弦更随着他脸上愈来愈盛的笑容轻响断裂。
  
  我揉了揉逐渐模糊的双眼,再不留恋,扭头离去。
  
  此情此景,不正是我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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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浴后,正要倒塌而睡时,那个被我派去帮明姬公主拿披风的小宫女蹑着脚步、神情紧张地回来了。见我已坐在榻上正要休息,她忙又悄悄地站远了些,虽低下了头一声不吭,却不时地斜眸偷偷瞟一瞟我,片刻后再低下头,脸色有些期艾,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有她在一旁这样看着我,我也不会睡得好。于是我皱了皱眉,唤她:“过来。”
  
  她慢腾腾地挪步过来,抬了眸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嘴里嗫嚅:“公主……”
  
  我横了眸看她,面色一整,佯怒:“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那样对明姬公主说话。”
  
  她一惊跪下,脸颊蓦地通红,开口小声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看不过眼明姬公主总是缠着无颜公子,还让公主您帮她去拿披风……”
  
  “你看不过眼?”我冷笑打断她,声音渐渐无温,“我的事你要管,无颜公子的事你也要管?当真是没了规矩,无法无天了吗?”我越说到最后声音越严厉,听得那小宫女一个激灵,忙匍匐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哭声哽咽,虽然刻意压抑得小声,但还是搅得我头昏脑胀,而且哭了半天也没见她有停歇的打算。我拧眉叹气,只得上前将她扶起,放柔了声音慢慢道:“别哭了,我只是教你宫中的规矩而已。你是不是刚进的宫,怎么我才说两句你就委屈得流泪?”
  
  我这么一说,小宫女哭得愈发厉害了,泪眼婆娑,梨花带雨般,可怜兮兮地看得我心中懊悔死了。
  
  “不许再哭了,再哭就把你撵出宫去!”我没办法,卷袖粗鲁地擦去她脸上的湿润后,再次装作恶狠狠的模样。
  
  小宫女果然一愣,撅了唇忍了再忍,终于慢慢止了眼泪,启了唇小声禀道:“奴婢名做药儿,是十天前因王上要来曲阜行宫才被征召入宫伺候各位贵人主子的。奴婢刚来不懂宫里的规矩,给公主添心烦了,不过奴婢以后会注意的。还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说完,她屈了膝又要跪。
  
  我忙托住她的胳膊,轻声道:“你不想走可以,不过要答应我一件事。”
  
  “无论什么事奴婢都答应。”她直了眸子欣喜地看着我,刚流过泪的眼瞳凝着一层纯澈的水光,显得晶亮而又动人。
  
  我微笑,道:“管好你的嘴,不准再没大没小顶撞人。”
  
  药儿闻言拼命点头,虽是喜笑颜开,但还是继续犯傻问:“是不是明姬公主除外?奴婢瞧公主也不是很喜欢她。”
  
  “胡说!”我瞪她一眼,恼道,“刚说的话都忘了吗?管好你的嘴!别再尽说一些惹祸上身的话!”
  
  药儿吐吐舌,慢慢地垂下头去,手指不安地绕着裙裳上的飘髥,呢喃道:“可是无颜公子就不喜欢她呀……奴婢在无颜公子那伺候了四日,只见明姬公主天天去找他,但无颜公子理都不理她,常常还闭门不见呢!”
  
  我蹙了眉,呆了一会后,转身朝塌边走去,口中道:“我已说过不准再胡说了。你当你家公主我是瞎子?大白天的,难不成刚才我们在临镜台看见的和明姬在一起的无颜是鬼不成?”
  
  药儿先是咯咯地欢快一笑,后又装模作样叹了一声,声音里含了几分困惑,似是在苦苦思索:“奴婢也奇怪呀。今日早上奴婢还在伺候无颜公子时,有人来禀报说太子殿下和公主您到了曲阜,然后无颜公子就撵了奴婢离开他那过来服侍公主,还派人去邀请明姬公主游湖呢!”
  
  我听着药儿的话,心中禁不住重重一跳。好不容易迈步靠近塌旁坐下后,我稳了稳心神,不解地问她:“为什么无颜公子要把你撵到我这里来?”
  
  药儿眼睛亮了亮,随即羞涩一笑,垂眸浅浅,小声道:“公子说奴婢是个忠心而贴心的人,说公主身边可能少人伺候,就让奴婢来啦。”
  
  我怔怔地看着她,胸中憋住,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公主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苍白?”药儿着急地跑到我身边,一脸的担心。
  
  真的是个忠心而又贴心的小丫头,就是……心思直了些,性子憨了点,若要在宫里生存,她必须要有人依靠。而爰姑不在我身边,我也需要有人代替她。
  
  这个人,就是药儿了。
  
  二哥又一次帮我想得如此周到。
  
  我笑了笑,示意她我没事后,仰身倒塌,慢慢闭上了眼。小丫头也不再问,帮我拉好了锦被后,似猫一般地悄无声息蹑脚走了出去,轻轻关了门。
  
  本是极容易便能入眠深睡的我这一觉却睡得一点也不安稳。常游走在半醒半梦的迷糊中,脑海里面翻来覆去的,不是无颜拉着明姬的手微笑的样子,便是那张唯露出一双含笑亮眸的无常鬼面。
  
  心底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突然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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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只闻窗扇“咯吱”一响,随即有嗖嗖的冷风猛地吹入殿中,吹翻了满殿的帷帐不说,更将半睡朦胧的我给冻得彻底醒过来。
  
  我睁开眼,看到墙角正有个熟悉的青衣身影在关窗。
  
  “爰姑!你回来了!”我掀开被子跳下床,也不顾赤脚,不顾满地冰凉,只快步跑去一把抱住了爰姑的身子。
  
  爰姑低笑一声,轻轻道:“对不起,公主,老奴……”
  
  “什么都别说,回来就好。”我忙打断她,有些事情,本就碍口,我不想看到爰姑愧疚伤心的模样。
  
  爰姑转过身来抱住了我,手指轻柔地揉抚着我的长发、我的背,心疼道:“公主瘦多了。”
  
  我撇唇一笑,站直身,上下打量一下自己,道:“瘦了吗?冬天穿的衣服多,我怎么看着自己似是胖了呢?”
  
  爰姑笑,拉着我到塌旁将我塞入被中。我躺下,她坐在塌侧低眸仔细看着我,面颊微微泛红,唇角动了再动,却总是欲言又止。
  
  我拉住她的手,笑道:“爰姑有话就说。”
  
  爰姑敛去笑容,眼帘半垂,眼神依然温柔,只是眸底隐隐多出了几分难以琢磨的愧色:“公主,老奴这次回来……老奴是回来请你帮忙的。”
  
  我弯了唇,虽看出了爰姑的不妥,但还是笑得轻快:“要帮什么忙说便是了。”
  
  “两日后楚丘之议,你能否想办法不让无颜去那?”她低声道,眼睛看向我时,有恳求,更有说不出的担忧和害怕。
  
  我不动声色地瞅着她,慢慢道:“可是楚王的国书上邀请的是各国王上和天下五公子。二哥是天下第一公子,他怎能不去?”
  
  爰姑慌张,反握住我的手,紧紧的:“可是他一旦去了,就不一定能再回齐国了。”
  
  我叹了口气,起身坐直,道:“爰姑是说楚丘之议有诡计?楚王要施阴谋扣留众人?”
  
  爰姑低了头,轻声道:“不是众人,只是无颜。或许不是扣留,而是光明正大地留下他。”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二哥的亲生父亲?”我笑了笑,尽量软下声来问爰姑。
  
  爰姑一呆,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睛中满是因为被自己埋藏了许久的秘密一朝之间被人轻易戳破的慌乱和恐惧。她咬了唇,呢喃道:“公主,你……”
  
  “爰姑,我从小和你最亲,你心底在想什么我大抵都能猜出。每次你看无颜时,眼神总是又爱又怜又悔恨,你对他照顾非常,而每次他做错事时,一向本分谦卑的你却总是会严词教导他。夷光没有母亲,但夷光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一个母亲才该去做的。
  
  那次无颜第一次去战场,你送了他金丝玉衣,留了竹简。竹简上的字你刻意修饰过,但要瞒过我的眼睛确实也难,毕竟和你朝夕相处的,是我。我知道你是不愿让无颜知道你是他的母亲,所以,便装作糊涂忘了那事。不过无颜父亲的身份……”说到这,我不禁蹙了眉笑得古怪,摇摇头,继续道,
  
  “我本从不曾怀疑无颜是王叔的孩子,但是自从聂荆出现后,我也渐渐开始明白了一些原委。你不喜欢我和聂荆走太近,除了因为你知道他是楚王的儿子外,怕也是因为你早知到他和无颜有着相似的容貌吧?试问除了兄弟外,天下还能有谁可长得这般相像?聂荆的身份一直是谜,从侍卫变成刺客荆侠,从荆侠又成了拥有金丝玉衣的楚国公子……”我叹息着苦笑一声,凝眸看向爰姑,轻声:“所以,夷光这才知道了二哥他真正的身份。不过爰姑,你实在不该瞒着二哥这么久……这事一旦张扬开,最难自处的,天下唯有他。”
  
  话我没有再说,但我想爰姑应该明白,要不然她不会走这一趟让我阻止二哥去楚丘。因为无颜若真是楚国人,六年里,为了楚国的敌国——齐,他已杀了太多他的族人和他的子民。如果身世张扬,那他将是夹缝生存,两面不是。
  
  纵使楚王爱他,让聂荆自年幼就在他身边保护他,但无颜若回楚国,楚国人断不会容下这个曾害了他们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齐国豫侯,即便,那个先挑起战事的人总是他们国家的王。
  
  纵使王叔爱他,明知不是亲生却给他最多的宠爱和信任,除了王位外,他给了无颜所有:父爱,爵位,权力,自由,甚至美女和财富……但齐人一旦知道自己奉之为天神的公子无颜是楚王的儿子,他在齐国将再无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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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爰姑怔怔地听着我一字一句慢慢道来,听到最后,她已是眼眸一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翻滚轻颤。她紧咬着唇,依旧美丽的容颜上看不出是怅是悲。
  
  我伸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劝慰:“爰姑,你放心。楚丘之议我会去,无颜会去,而且他也能去,至于楚王……或许,我有办法说服他,只求你帮我安排个单独见他的机会。”
  
  “你……你怎么知道我……”爰姑又愣。
  
  我坐直身,伸指抹去她眼角的湿润,微笑道:“夜览曾告诉过我你去了邯郸。难道爰姑这些日子不是呆在楚王身边吗?”
  
  爰姑微红了脸,轻轻点头后,抬眸瞧我:“公主当真能帮无颜?”
  
  “现在还不知道。见过楚王就知道了。”我眨眨眼,有意笑得轻松。
  
  爰姑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后,突然道:“实在不行,到最后,或许我还有个法子会让他放弃无颜。”
  
  我心中微微一动,定睛看着她,但笑不语。
  
  门外忽地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爰姑一惊,忙站起身急急道:“老奴先走了,两日后公主到了楚丘老奴会找机会再来见公主的。”
  
  我笑笑,答应:“好。”
  
  话音刚落,便有青袍似影,旋风般由骤然大开的窗口飞跃而出。
  
  风再次卷飞帷帐时,药儿轻轻地开了门,探入半个脑袋转眸看了看殿内,见我已醒着坐在床上正望着她笑意盈盈时,她不禁眸子一亮,赶紧跳着跑进殿里,抚掌笑道:“公主醒了就好了。王上派人来传话,说是让公主前去清仪殿赴宴。”
  
  我懒洋洋下床,随口问道:“什么宴?”
  
  小丫头撇嘴:“据说是梁王要来和王上商议无颜公子和明姬公主的婚事。”
  
  我闻言立即止步,转身又躺回榻上,道:“既是如此就不关我什么事,我还是不去了吧。药儿你去告诉传话的人,说夷光公主很累,还未睡醒。”
  
  “不行!”小丫头断然否决,上前一把拖住我坐直,口中嚷嚷,“我已经答应传话的人啦。因为王上说了,晋国公子穆也来了,让公主出去见见。奴婢虽来宫中没几天,但也常听他们说晋国公子穆是公主未来的驸马爷,公主不能不去见他的!”
  
  晋穆来做什么?
  
  我已经没力气思考,只斜眼看着热心不已帮我拾掇衣服的药儿,一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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