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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窃 国

书籍名:《十佳女》    作者:花朵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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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锦刚刚担任大理寺卿,日日晚归,大多忙得比我还迟,有时甚至宿在大理寺。

我坐上轿子闭目养神,心里思量了片刻,撩起门帘,要轿妇送我去大理寺。

大理寺偏安于城东一隅,平日里十分低调地掩映草木深处,也是那些平头百姓们心中,除了大内禁宫以外,最神秘的一处。

我撩开窗帘,透过重重灰败的秃枝,依稀能看见积雪覆盖下的红墙朱门琉璃瓦,灯笼照得一切都是隐隐绰绰,风雪肆虐的冬夜,草木凋敝,困顿不堪,黑暗中的大理寺像一头匍匐休眠的兽类。

下了轿子,问过门房的仆役,容锦果然还在,早已过了三更天,他还未回去,今晚多半是不回去了。

我拧了拧眉头,心中有些不悦,未让门房通报,便径直向容锦的内堂走去。

为了省事,我没从两边的回廊走,而是未打伞,冒着风雪直接从中庭穿过。

正是万籁俱寂时,回响在耳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一路走过,所见的屋子都没有灯火,只有远远一处屋子里透出明晃晃的光亮,那间正是容锦的屋子。

我心中叹道,人都走了,他就非得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一步步走向透出光亮的格子门,刚刚伸手去推,却发现原来屋里不止容锦一人。

透过一条小缝,我能看到他好似困倦了,趴在桌上睡着了,而他身后站在一个女子。

那女子脸蛋算不得俊美,至多算是端正,她小心翼翼地为容锦披上雪貂袍子,动作温柔,如对待自己的心上人,而那双脉脉含情的眸子更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让我看了极其扎眼。

她笑得娇憨满足,脸上满是红霞印染,忍不住悄悄地伸出手,想要触摸容锦的脸庞。

我忍下满腔浓浓的酸气,径直推开了门。门吱呀一声,声音不大,却吓坏了意图不轨的女子

我面罩寒霜,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她手足无措,靠着书桌愣愣地望着我,僵持了片刻,便听容锦嘤咛一声,从书桌上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向我望过来。

我这才意识到门是大敞着的,吹入的冷风不休,想是冻醒了他,赶紧放软了神色,重新将门合好。

他像是没睡醒,默默无语,直愣愣地看着我,眼底还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淡淡哀愁,让我见了心间一揪。

“别走……”他分不清是梦是真,轻轻的一声从他口中溢出,细若幼猫,淡淡幽怨,无限情深,叫人皮酥骨软。

我快步向他走去,一把抱住他,嘴角不自觉地上翘,贴着耳朵对他柔声道:“不走不走,我哪都不去,一辈子陪着你。”

松开怀抱时,他已神色清明,脸上虽浮现出淡淡红晕,表情却收紧了几分。

意识回炉,理智归位。

记忆重返到脑中,好的不好的,蜂拥而上,他又成了那个心事重重的容锦。

我抿了抿嘴,刚刚还洋溢在心中那份喜悦,眼下已荡然无存,只能装作如无其事,戴上笑意,撇头正对上那个打算落荒而逃的多余女子。

我脸上笑得愈发灿烂,心中却愈发气闷,肖想我的男人,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哦,看我倒是疏忽了,这位是……”我“后知后觉”地含着笑意对身边的容锦道,“我瞧着好像还有几分面善啊!”

还未等容锦开口,她便自我介绍起来。

“卑职叫高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吏,”她垂下脸一脸镇定,说话的口吻不卑不亢。

我这才发现她一身从八品小吏穿的青布衣,看来至多不过是个评事。

“今日轮到卑职留职,正好给容大人做些摘抄、记录之事,”她缓缓向我解释,犹豫片刻又对我道,“其实,卑职之前和大人见过面,去岁秋天,大人曾在云娘食肆将一碗蟹黄面让给了卑职。”

“哦,是你!”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想起那日她为了自己父亲买了蟹黄面,据说还是个孝女,又是个刚正的人,心下还是收去了敲打她的心思。

寒暄了两句,高航便默默退下了。

烛光淡淡,洒下一室柔和的黄晕,屋里只点了一口小小的灰泥炭炉取暖,屋子大,炭炉烧得不得劲,多少还有些寒意。大理寺自建造时便未设地龙,当时的大理寺卿怕冬日太暖,官员们昏昏欲睡,只允许一室点一只灰泥炭炉,这个传统便流传至今。

容锦青白的手指揉搓着额角,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我见了心疼,将一路赶来时,酝酿出的满腹责问统统咽了回去,只是默默走到炭炉边,为他倒了一杯热茶端了过去。

茶杯轻轻搁到桌上,发出一声瓷器的脆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突兀。

“来,喝些热的吧!”

容锦并未抬眼,只是轻轻点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转头问我:“今天怎么会来?”

我笑了笑,隐去了不必要的细枝末节,只将安迟告诉我的宫里的事告诉了他。

“京畿营的案子算是妥了,”这是我初次设局布阵,能成事自然高兴,“用不了多久就可办妥。”

容锦听了微微点头,心中却不知在想什么。

我看他一脸若有所思,蓦然想起女帝要他安排我和安迟的婚事,犹豫再三才开口道:“今日女帝宣召你,让你……”

他面色立刻黑了几分,生生掐去了我的话头:“这事我自当亲力亲为!”

婚期是明年正月十六,算来不过还有短短二十多日。日子一天天地过,眼看着越来越临近,容锦也越来越焦躁不安,任我费去再多口舌,他嘴上说信我,应下了,转身便又是一张郁郁不安的脸。

我心中气恼,一把握住他的手,沉声问道:“今天是我对你说的最后一次,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你到底还不信我?”

“我当然信你。”

他依旧垂眼敛目,神情温然,虽是如此,我也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又会暗自神伤。

“这是我说得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说了,”我死死盯着他的脸庞道,他闻言一惊,抬起头瞪大了眼看我,我嘴角微动,轻声道,“以后,我不说,只做!”

他紧张的脸上呈显出了一丝松动,一分欢喜也在他眼中流转而过。

他点了点头,片刻便收去脸上的所有表情,任旧一言不发,忽地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将四周打探了一番,然后重新合上门,转过身,一脸阴沉地望着我。

我心间一颤,知道他接下来要对我说的事,必定非同小可,也许,是那个晌午以来,一直盘旋在我脑中的念头。

“你之前,有没有想过,”容锦眯起眼,凑到我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逼宫。”

果然不出所料!

不客气地说,我曾设想过无数遍。

满腔勃勃的野心,自册封太女就已克制不住。岌岌可危的境地,自我得知女帝有孕,便已预料得出太女与颜容两家的下场。

她亲手将我们捧得老高,满足了我们的妄想,转眼却打算将我们摔得粉碎。

眼下女帝不过二十出头,若不孕之症真的治愈了,就算这胎是个皇子,谁能保证下胎也会是个皇子?

终究是心腹大患,让人寝食难安!

我细不可查地点头,心里多少有些发抖。

是害怕?是兴奋?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这有孕的消息是否可靠?”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开口问道。

这次的消息又安迟给我的,同样的错误我不想再犯第二次。

暖晕的烛光落在容锦的脸上,掩不去他眉目间的杀气,他薄唇一线,凤眼寒光,为本就不暖和的屋里添了几分冷意。

“姐姐那里有潜伏在宫中的眼线,怀孕一事确凿,”容锦字字咬得清清楚楚,转脸带着一丝笑意对我道,“你可害怕?”

怕,怎么不怕?可只有铤而走险才有一线生机。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我舒开眉头轻吐道。

他加深了嘴边的笑意,可依旧冷不可触,眉头一扬道:“我已经传话给姐姐,让她想法子将黑刀军收为己用。”

我先前因为布局成功,而产生的那点沾沾自喜瞬间瓦解了,此刻,连我自己都有些嫌弃我自己。我那点小手段,与他相比,真是小儿科,简直叫我汗颜。

“然后呢?”

他偏过头,仔细打量着我的脸,脸上的神情凝重了几分:“在女帝生产之前,女帝暂且不会动太女,所以,下手之日就定在她生产之时!”

我想,我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雍辰十年腊月二十一。

从皇宫中传来了那么一则消息,它改变了我,也终将改变许许多多其他人。

新年过得寡淡无味,全府上下真正开心的,恐怕只有小石头了,少年不知愁滋味,有新衣有美食有压岁钱,他便满足得很,奔奔跳跳欢欢喜喜,连我看了都好生羡慕。

容锦和父亲还要趁着过年,为我筹办婚事。太后亲赐得婚,便只是区区一个侧室也不可怠慢。

容锦内心憋屈得很,却还要在父亲面前装乖巧,内火大了,嘴边起了一排泡。

我见了心疼,要他放下不管。本来女帝要他“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事便极不厚道,容锦却不以为然,说是做戏做全套,乖顺一些,多得些女帝信任为好。

容信铁腕,年后没多久,黑刀军便被收入囊中,虽然依旧安置在京畿营,六门的统领却都换成了自己人,于是就成了真正的黑刀军。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若不是同僚与我打着哈哈,说要讨杯喜酒喝,我都忘了今日是元宵佳节,而明日便是我纳侧室的日子。

今日容锦和我都回去得很早,大家心照不宣,只想今晚好好在一起。

我坐在软榻上看着正在更衣的容锦,他最近似乎狂躁到了极限,反倒变得异常沉默。在家的时候,他人前满脸笑意盈盈,人后眉眼间疏离淡淡,判若两人。

他从柜子里挑了一件黑底银红盘花的锦袍,比了比便穿在身上,腰间配上一条白玉银环带勾,发髻上插着我们大婚的对簪,蟠龙簪。

穿戴好,他转过身,对我嫣然巧笑道:“我好看吗?”

锦衣墨发,恣意风流,怎么会不美?

我笑着点点头:“好看极了!”

“今晚,我们去看花灯,看烟火,好不好?”他笑得越发灿烂,欢喜地道。

“好!”

纵是日头再灿烂,也有照不到的角落,何况是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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