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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黄 沙

书籍名:《十佳女》    作者:花朵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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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西面是一大片戈壁。(本站更换新域名

那里黄沙茫茫,草木枯萎,那里前无尽头,后无来路,只有孤寂的风泼弄了沙海翻浪,发出一阵阵呜咽,肝肠寸断,凄凉入骨。

三人一人一骑,在漫漫天地间飞沙踏浪,留下一排浅浅的马蹄印,不过多时,风沙便又将它们重新掩埋。

这里无边无垠,一片死气。

端木夕曾对我说,他自六年前每月便要横穿此处数次,我当时没问他缘故,只一心想着“黑刀军”的藏匿之处。

现在回想起来,他每次穿行来往,该有多寂寞。

天地苍茫,只有他一人,一路上没有风景,没有人烟,只有满目枯黄。

我蒙着面纱,眯着眼看了一眼天上,正是白日翳翳,寒风萧萧。

“小姐,就…快到了……”前面的琴筝回过头对我高喊,风沙却将她的声音割得支离破碎。

不知不觉间,马已经飞奔了两个多时辰。

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处处黄沙,怎么都走不到头,我险些以为自己迷了路。

渐渐地,风沙小了,胡杨、沙棘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草木越来越多。

“关月村”

一块黄石上刻着这三个字,黑漆描摹,刚劲苍浑。

关月村和秦州周围任何一个村庄都一样,农舍田地,牛羊鸡犬,一样得与世无争。

我牵着马往村口走去,远远地便看到几个垂髫小儿在村口的白杨树下追逐、嬉闹。

这些孩子里,我只认得那个穿大红袄的男童,他名字叫小石头。

小石头将手中的竹蜻蜓用力一撮,那竹蜻蜓便呼地一声飞上了天,其他孩子纷纷仰着头,张着嘴看着飞旋的竹蜻蜓。小石头见了一脸得意,不由抖了起来,谁知不过片刻便乐极生悲,那竹蜻蜓卡在了枝桠间。

低下的孩子立刻着急了,拿着树枝爬上石磨够,捡了石头往上抛,一心要将它弄下来,却怎么努力都是差了一大截。

“小石头,你大意了吧!这下怎么办,就是我娘,她也够不着啊!”

“拉倒吧!谁不知道你娘腿短!”

“谁来爬树?”

“我爹不让爬,要是知道了又要揍我了!”

“唉!要是夕哥哥在就好了,他一跃就能够到了!”

“笨蛋!那叫轻功!”

“我爹说,夕哥哥走了……”

……

我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墨砚,撩起衣襟的前摆,一个助力,跃上了石磨,然后用力提气,轻巧地将竹蜻蜓拿到了手里。

落地的时候,小石头快步走到了我跟前,两眼发光地盯着我,有些怯懦地想要又不敢要。

“给你。”我递到他手里,见他欢喜地接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他立刻不高兴了,掸开我的手,嘟着嘴道:“夕哥哥说,我已经是长大了,可以保护阿婆了,你不能弄一个大人的头!”

我讪讪地收回手,抱歉道:“抱歉,下次不会了。”

他斜了我一眼,视线又在我脸飘了半天,忽然惊道:“啊呀,我见过你,上次你来村里,还夕哥哥坟头哭得死去活来……”说道最后没了声,偷偷看了我一眼,见我没变脸,才轻舒了口气。

“小石头,带我去看看你阿婆吧!”我轻轻道。

阿婆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现在和小石头两个相依为命地住在村东头。

阿婆其实不是小石头的阿婆,小石头是端木夕六年前在戈壁边缘捡来的,捡到时他不过周岁的样子,正靠在一块大黄石上哭,所以才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石头。

阿婆是端木将军的奶娘,端木家流放的时候,她被一起放逐到了西北。将军死在了途中,是她和端木主君一起,将树枝木条扎成的篾子,轮流拖着将军的尸首,一路拖到了西北,最后在关月村落了脚,才把将军的忠骨埋在了这里。

阿婆说,端木家的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后来端木主君也没了,便和将军埋在了一处。

没过多久,端木家承蒙圣上开恩,可以归京了,端木夕也重新投身了军营,阿婆却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自家的儿女常常写信过来,要阿婆回乡,她却再也不想挪窝了。

小小姐他们一家子都在这,她还能去哪?

再后来,又有了小石头,阿婆有了伴,整天除了照料孩子,就是日日盼着端木夕回来看看……

最后呢?

阿婆有些糊涂了,她记不得后来的事,只记得,好像有不少日子没见夕少爷了,怎么还不见人回来?

村里人说,自从军营将端木的尸首送回来,阿婆的精神总是恍惚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时候,总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清醒的时候,却是像个没事人一样能吃能睡。

今天见到阿婆时,她却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见了我,便一本正经地对我道:“颜小姐,我从前见过你的!你小小年纪就送定情信物给我们家夕少爷,那时我还在场呢!”

她有些耳背,所以说话特别大声。

村里来了外客,房前屋后立刻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孩子,听她这么一说,大家立刻哄笑起来。

我扯了扯嘴角,从墨砚手里接过一个包裹,递到了阿婆手里:“这是些糕点小吃,还有些钱,你留着花!”

她见了摇了摇头,坚决地推给我:“我不要!夕少爷每次回来都带不少,吃不掉的,等他下回再带回来,就堆成山了!不要不要!”

我心头一酸,趁她不备将包裹塞到了她枕头底下。

阿婆又絮叨了片刻,就有些瞌睡了,不住地点头。

小石头将阿婆扶到床上,盖好被子,转身过身小大人似的对我道:“没办法啊,阿婆最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啦!每次都要来我照顾!”

我听了冲他笑了笑,转身接过琴筝手中的篮子,走出屋子,一路往西,便到了村尾。

那里是一片坟地,村里哪个过身了,都要葬在那里,所以,端木家一家三口也在那里。

一连三冢,如一波三折。

端木夕的坟头还插着褪了色的招魂幡,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烈烈作响。

我将篮子打开,拿出了酒菜和香烛,在三人的石碑前摆好,点上香烛,才慎重地朝端木将军和端木主君磕了三个头。

磕完,又坐到端木夕的坟前,为他倒了一杯酒,撒在了坟头,我对着石碑坐下,又自己倒了一杯。

我轻轻抚摩着上面的名字,一边饮着酒,一边喃喃道:“呐,我又来看你了,上次在你面前失礼了,这次我是来赔罪的……”

说罢,又自罚一杯。

“说来啊,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欠得最多的也是你……喔,你这人怎么还是老样子,半天不吭声!人跟你道歉呐!你怎么……算了算了,来来来,不说话就再干一杯……”

洒完酒,又喝了一杯,片刻已是微醺,手肘撑着石碑,像是搭着老朋友的肩。

“……你这辈子过得憋屈,下辈子,下辈子就找我还……你要是还没投生,就先等等,投来做我的儿子,我把欠你的千倍万倍地还上,教你射箭,再给你找个举世无双的好妻主,呃,肯定比我好上百倍!”

说完将怀里的骨扳指掏了出来,用手在他坟前挖了个小坑埋了进去。

“你不吱声,我可就当我们说好了!”

我有几分得意地勾起嘴角,将壶中的酒撒了个干净。

纸钱渐渐燃尽,末了便灰飞烟灭了。那灰烬乘风而去,转眼消散在天际。

“那个,颜小姐……”

我仓惶地拭了拭眼角,转身便看见小石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我。

“阿婆刚才又醒了,在到处找你。”

他眼睛红红,像是哭过了,说完便不做声,领着我往回走去。

回首再望,那坟包石碑渐渐模糊,消失了踪迹。

我知道,若是归了京,也许此生都不会再回来,仰头一声轻叹,将眼眶的泪逼了回去。

不知为何,阿婆门前聚了不少村民,就连琴筝和墨砚也愣愣地站在一边。

阿婆虎着脸,拄着拐杖堵在门口,见我来了,便立刻道:“颜小姐,你可来啦,正好,你把小石头领去吧!”

我闻言一愣,小石头立刻哭丧着脸,上前就抱住了阿婆的腿:“阿婆,你不要小石头啦!”

说着他便嚎啕大哭起来。

阿婆皱着眉,用拐棍将他戳了下去,不耐道:“是啦,是啦,阿婆年纪大了,还要照料你这个小讨债鬼,不适意,你就当做件好事,让阿婆过两天清净日子吧!”

小石头坐在地上哭得愈发伤心:“不要啦,我可以照顾阿婆的……”

“你个讨债鬼,不要妨碍阿婆啦!”阿婆嘴里一边恶狠狠地道,手上还虚晃了几下拐棍,做出要打的样子,把小石头吓得抱紧了头。

阿婆这才抬起头对我道:“颜小姐,你就把小石头带回去吧,管顿饱饭就行,养大了,将来收来做了个小侍也好。”

她把要求定的那么低,生怕我不肯养他。

我自然不会收什么小侍,正要开口,阿婆却将一个小包袱塞到了我手上:“呐,这是他的衣裳,还有一包他爱吃的酥糖,你给他收好啦!”

说完她便不由分说地进了屋,碰地一声合上了门。

这一声响却把地上六神无主的小石头震得一颤,立刻连滚带爬地趴在木门上,一边使劲拍着门,一边哭喊着:“阿婆,阿婆,我不要走了,不要……”

他开始哭得伤心欲绝,后来哭累了,声音便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了抽泣,屋里却始终没有丝毫动静。

我看到心里也不好受,将他抱了起来,轻声安慰道:“你先跟我回去吧,你家阿婆现在脑子糊涂了,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到时候肯定会托人让我把你送回来。”

他伏在我肩上,不住地抽泣着,听了我的话,才抬起头,天真地问道:“真的吗?”

我浅笑着点了点头,他才安静了下来。

小石头只知道阿婆不要他了,却不知道我们走的时候,阿婆一直站在窗口望着,一直望着。

小孩子只知道自己伤心,却不知道伤他们的大人,心更伤。

我去祭拜的时候,已经让琴筝和墨砚两人找了两户平时风评不错的人家,给了些钱物,让他们多多照顾阿婆一家。

到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回到府衙,容锦便惊讶地发现,我走的时候带了一堆东西,回来的时候换了个男孩回来。

我抱着小石头,他先前伤心,现在又怕生,依旧赖在我身上不肯下来。

“小子,你是谁啊?”容锦挑了挑眉,看了看他的脸道,“啊呀,你可真脏!”

小石头脸上都是泪痕,风沙一吹,黄澄澄地粘了一层,像个泥菩萨。

他却依旧怯生生地躲在我怀里,不肯见人。

最后还是冷霜和月白两个有办法,连哄带骗将他带下去梳洗,我这才得以喘息。

借了这个空档,我隐去收做小侍这段,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容锦听。他听罢也生出了恻隐之心,自然同意家中多添口人。

夜半时分。

我和容锦刚刚入睡,忽然迷蒙之间听见一阵低咽,伴着细弱的风声,阵阵传来,好似鬼哭,让人毛骨悚然。

我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了灯,推开门,门口缩成一团的正是小石头。他穿着单衣,抱着枕头满脸是泪,原来压低了声音不敢哭大声,见我来了,才放开声音委屈地哭道:“我想阿婆了……”

我怜惜地将他抱进了屋,放到了床上,容锦看了一眼,有些无奈地挪出了块空地。

孩子换了个陌生环境,自然适应不了,要夹在大人中间才能安心。

容锦睡在里床,小石头睡在中间,我睡在外床。

我轻拍着小石头的胸口,片刻他便沉沉睡去了,脸上还挂在未干的泪痕。

今日他是真累了,我叹了口气,轻轻擦了擦他的脸。

抬头便看见容锦一张幽怨的脸,他看了一眼横在我们中间的孩子,愤愤不平地咬了咬牙。

“就当提前体验一番做爹的感觉!”我赔笑道。

自此,府衙里便多了一个小石头。

我见他总是闷闷不乐,便让人每日送去了私塾读书,多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他才慢慢开朗了起来。

日子依旧过得不紧不慢。

入了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府衙才空闲些。

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京城来人了,送来了女帝的圣旨。

太皇太后薨,特招嘉岳郡君容锦,及其妻荣睿公颜玉即日返京吊唁,守孝一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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