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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游 湖

书籍名:《十佳女》    作者:花朵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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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上葭花随风招摇着,如雪絮纷飞。

我们租了一条小船,泛舟湖上。

船很小,不过是仿制江南水乡的扁舟,却也是船家招揽生意的手段,绿漆红篷,新嫩俏丽,生硬地想叫人忘却了身在何方。却偏偏天地间一片苍茫,远处的关月山曲锯蜿蜒,稍近处的戈壁风沙迷腾,三面相迫,虎视眈眈地围困着这块翠玉般的绿洲,只无意间地一眼回眸,便生生惊醒了江南烟华的美梦。

我正站在船头,临水而立,望着漫天的葭花出神,岸上游人的喧哗渐渐如潮水般退去,耳边只余下清粼粼的水声,随着船桨一声声地起落。

“在想什么?”

容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我魂飞天外的意识唤了回来。

他弯着腰从内舱走了出来,几步跨到了我身边,不知是水波荡漾不休,还是船尾撑桨的船家故意捉弄,小船猛地一个晃荡,害得他一个踉跄栽进了我怀着,这阵颠簸害我自顾不暇,连着被他扑倒在了船头,他则趴在我的身上,有些窘迫地望着我。

我头上的发髻禁不住摧残,立刻散了开来,插于头顶的发簪也滑落了下来,幸好容锦眼明手快,一把接住,才免于落入湖中。他将发簪抓在手里,脸上依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垂着头,趴在我身上揉着胸口。

发丝被风刮得纷乱,我撑着双肘,微微垂眼,问道:“夫郎还要将为妻的扑倒到何时?岸上的人可都看着呐!”

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掸了掸袖上看不见的尘土,满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嘴:“自家的妻主,自然是想扑倒多久就扑倒多久……”

不愧是容锦,女帝亲封的三品钦差,淫浸了多年的官场厚黑学,在我三番两次的戏谑之下,脸皮的厚度和辩驳的功力立刻就有了迅猛地提升。

我心里暗自感叹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许笑!”

他见了恼羞成怒,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用力一扯将我拉了起来,等我坐起了身子,他又把我转了过去。

我便面朝湖水盘坐在船头,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片刻便有了一把梳子为我梳理满头的青丝。

船家已将小船停泊在了湖面,此刻湖面正是风平浪静,船儿悠悠,几乎凝固在了水上。

沐浴着绚烂的阳光,梳子在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我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酥软起来,酥软至极,便无比信任妥帖地由他动作着,片刻我好似元神未明,半昏半醒,混沌之间,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也许这便是夫妻间的相濡以沫。

“刚才,你见了那个卖茶水的小郎君,便立刻愣了神,怎么了?”他一边将发丝间夹杂的绵绵葭花挑了出来,一边小声问我。

纤长的手指将那飞絮捻了捻,轻轻弹指,那小白球便跌入在了水中,在水面激起一曾薄薄的涟漪。

“怎么,吃醋了?”我睁开眼,调笑道。

“少来,我哪有,”他手上不停,语气也未变,果真是不以为意,迟疑了片刻又对我道,“其实,我是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

我闻言一愣,赶忙转过头来,皱着眉头问道:“我觉得也是,可我却又想不起,你说,你想到的人是谁?”

他用梳子碰了碰下巴,看了我一眼才低声道:“你的哥哥,先帝的淑君,颜华。”

这样说来就是了。

我听了心中先是一喜,转而便有些黯然,片刻过后,倒是生出一分感慨来。

我十岁那年,哥哥便去了,记忆中对他的面目越来越模糊,现在都要靠别人告诉我,谁与哥哥长得相像了,是不是有一天,我会把他的模样统统忘记?

“也不是特别相像,淑君的脸模子更精巧些,眼睛更大些,”他见我面色不虞,便立刻拉着我的衣袖,小声告慰,“我当年在宫里出入得多,淑君貌美,艳绝六宫,我那时相貌还未长开,便喜欢跟在他身边,想沾沾他的妍丽,所以人我见得多,再加上我还长你三岁,自然记得比你牢。”

我眯了眯眼,勾着嘴角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哥哥的华盖宫,你还让我为你捉孔雀,拔尾翎……”

“你不提也就罢了,一提我就生气,”他立刻秀眉倒蹙,面色通红,像是在算着新仇旧账,“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让孔雀抓伤我的!”

“这么会!我哪有饲禽驯兽的本事?”我何其无辜,一切只能说是老天长眼,当然,这话是绝对不能说的,我摇了摇头,手指在他肩上点了点,挑眉道,“不过,我这几日也没看到留什么疤痕印记的!”

“少来,我那时可是又惊又疼,”他扫去我的手指,偏过头回忆道,“当时,我哭哭啼啼地跑到淑君那里,将他吓了一跳,还是他为我抹了泪,亲手为我包扎的……”

我抿了抿嘴,回想起记忆中的哥哥,他一直都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等我和他哭诉了事情的始末,他却是笑了,问我如是留了疤,要不要干脆把他妹妹赔给我?我年岁小,不谙世事,听了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有个人差遣没什么不好,便应下了……”

他说着便漾起一抹笑,似在笑年少时的纯真懵懂,似在笑眼前的一语成真。

我见了,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负了点小伤,便赔了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做妻主,值当了!”说着便冲他眨了眨眼。

他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又将我的身子扳了回去,一言不发地为我理着头发。

眼前依旧是碧水荡漾,飞鸟翔鸣,心也跟着渐渐平静了下来。。

“容锦……”

“恩。”

“我想再看看那个卖茶水的小郎君,找找哥哥的影子。”

“好……”

上了岸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不知那小郎君会不会已经收摊走了。我心里想着,脚上的步子不由快了几分。

“别急,现在游人还不少,人不会这么早就走了。”容锦拉住我的手宽慰道,他总是一眼便能看穿我,让人透明得没有半点秘密。

也许太过在意一个人,才会不停地揣摩她,参悟她,将自己代入,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她,所以他了解我就像了解他自己,甚至更胜过自己。

有这样一个人爱我,我何其有幸?比起哥哥来,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我不禁握紧了他的手,回首朝他一笑。

他亦回了我一个笑容,花烁如星。

湖畔聚集着不少小摊小贩,卖风车的,卖小食的,卖字画的,卖针头线脑,廉价朱钗的……连夜里才卖的花灯烟火都出来摆摊了,眼见便要端午了,整个青纱湖热热闹闹,兴兴旺旺的,倒是越夜越美丽。

逢年过节,便是什么冤鬼索命的传说,也挡不住秦州人的热情。

又到端午了,一年一年,白驹过隙。

我和容锦站在湖边的树丛中,偷眼瞧着那个茶摊,那小郎君依旧坐在茶摊前招揽生意。

“真的挺像,若是再丰膩几分,不那么病弱,怕是更像!”我啧啧称奇,透着错落的树缝,仔细瞧着。

“就是秦州的山水不养人,风吹雨淋,肤色暗沉了些。”容锦点点头,小声评价着。

比较了一番,也算如愿了,天色不早,我们转过身便想离开,谁知,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喧哗,调脸一看,两个浪荡富家女模样的人走近了茶摊,身后还跟了几个丫头小厮。想必这两个都是人人知晓的恶徒,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生怕惹上了是非。

为首的两人立刻围上了茶摊,一边指手画脚,一边大声议论起来。

“诶呀,我当是谁,”身着鹅黄绸衣的女子略显高瘦,走起路来脚跟不着地,恍如她身上飘飘软软的绸衣,一身的轻浮气,她转脸对一旁的青衣女子道,“遂心,这不是你娘那位最得脸的侧君程然吗,怎么如今落得了这般田地?”

“什么侧君?早就被我娘赶回娘家了,你知道我娘那人,贪新忘旧,我爹都不知骂过她多少回了,她一时兴起,看上了个病痨鬼,图他几年姿色,可床上又怎么玩得尽性?这不,早就找了更鲜嫩的了!”被唤作遂心的青衣女子答得顺溜,毫不在意坐着的男子面色已越来越白。

“看不出来么,”绸衣女子不怀好意地搓了搓手,一把捉住男子的手,那男子一惊,立刻大声咳了起来,挣扎着要脱开,却撼动不了半分,女子越发放肆起来,毫无忌惮地抚上他的脸,涎笑道,“不如跟了本小姐,定比你跟着你那操持花草的老娘来得适意!”

“放开我,”程然急得大叫起来,周围的人却敢怒不敢言,他只得泪流满面地哀求,“我娘就要来接我了,求小姐放过我吧!”

“你哭也没用的,秦州城有哪个敢管老娘的闲事!”

这语气狠辣笃定,与当初的史家小姐不逞多让,可是偏偏不巧,我这秦州的父母官倒是真有这个胆子。

身边的容锦也看得皱眉,还未等我出声,便拉着我,带着身后的韩括,满脸阴沉地走了过去。

那叫遂心的,一见容锦便呆住了,傻看了好一会儿,才推了推正在纠缠小郎君的绸衣女子,那女子被她搅了好事,自然不高兴,正要发难,抬头见了容锦,便也一并愣住了。那张脸上的垂涎谄媚浅白直露,我看得血气上涌,恨不得上前掴她俩耳光。

“啊呀,我的心啊!”绸衣女子立刻松了手,边捂着胸口,边腆着脸朝我们走来,色迷迷的眼睛里只有容锦一人,她张口便道,“敢问公子贵姓,芳龄几何,家住何处,有无婚配……”

还未说完,我已抬了抬手,将韩括招了过去。

两个被酒色掏空的小姐,几个狗仗人势的奴才,让韩括这个大内的高手来收拾,简直是在侮辱他。

韩括紧了紧眉头便走了过去,连刀鞘都未出,一人不过一招便统统撂倒了。

两位小姐吃了亏,嘴上依旧骂骂咧咧地不服输。

“呜,吃了雄心豹子胆啦!”那遂心趴在地上,捂着头哀嚎。

“不开眼的东西!老娘你也敢打,老娘是赵家的小姐,你个狗……”绸衣女子硬气地爬了起来,还未等她说完,我已上前将脚尖勾绊住她的脚后跟,用力一提,她便噗咚一声,四脚朝天了。

我之前一直没和史家小姐说过,我这人一向最讨厌别人骂我的时候,带个“狗”字,尤其是今天,万分刺耳。

我一脚踩在她的胸口,回头向容锦伸出手,他漾起一抹笑容,向我走来,手便顺势放到了我的手心。

“你刚才不是问他有无婚配吗?”我牵着容锦,低头向着脚下的人挑了挑眉,缓缓道,“不巧,他家妻主正是区区在下!”

“你……”她刚想直起身子,又被我用力一踩,倒了下去。

“哎,我还没说完,”我抚了抚下巴,拉了拉裙子的边角,勾起嘴角道,“在下正是秦州的知府颜玉,这位正是御赐的钦差大人容锦,我俩前几日大婚,赵家的家主还特来恭贺的,你跟我去趟府衙坐坐,我再把她老人家请来,三个人一起聊聊?”

她立刻不敢吱声了,只能傻傻地看着我。

“小然!小然!”

人群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人影拨开围观的人群,快步冲到了茶摊,我回头一看,正是程大娘,不由一怔。

“娘!”那程然满脸泪痕,依旧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身边倒在地上的不是一般的椅子,而是一张轮椅。

怪不得我先前买茶水时觉得怪异,原来他无法起身。

程大娘总是对我特别得好,不求回报似的,而她的儿子与我哥哥长得如此相像。

程大娘,颜成知,原来她舍弃了姓氏……

我动了动嘴唇,半饷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容锦,我可能,可能遇到了我小姨……”



作者有话要说:气喘嘘嘘的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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