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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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家，发现水又上涨了，走的时候，家里的水刚刚没过脚背，现在水已到了脚踝，照这个速度，到天黑的时候，就会没过膝盖了。卧室的门半开着，他走进来，看到李小苹坐在床上，晃动着双脚，余美凤正在收拾东西，蚊帐取下来后，房间变得空空荡荡。他说：“你收东西干什么？”余美凤说：“白茫镇要淹了，我们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李国良说：“姐姐家房子太小，根本就住不下。”余美凤说：“我又没说要去她家。”李国良说：“那我们还能去哪里？”余美凤说：“我们去县城。”李国良说：“神经病，去县城要花很多钱的。”余美凤说：“我们又不是没有钱。”李国良说：“我们哪里还有钱？”余美凤说：“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今天中午去洗菜的时候，在水里捡了一个包，打开一看，里面全都是钱，我回家一数，你猜里面有多少钱？”李国良说：“真的还是假的？”余美凤说：“当然是真的，你猜猜有多少钱？”李国良说：“五十。”余美凤笑着摇头。李国良说：“一百。”余美凤还是摇头。李国良心一横说：“两百。”余美凤还在摇头。李国良说：“我猜不到。”余美凤说：“四百二十八块六角。”李国良啊了一声：“我的天，怎么，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余美凤把钱递给他，钱还是湿的，粘在一起。李国良说：“那，我们马上动身。”余美凤说：“现在还不能走，我把家里的八百斤稻子卖给四喜了，他一会要来挑。”李国良说：“他要那么多稻子干什么？”余美凤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洪水把圩里的田都淹掉了，这一季连一粒稻都收不到了。到时候，稻子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我给他四角八一斤，他至少能卖到六角一斤。”李国良说：“可是潮气那么重，稻子不发芽才怪。”余美凤说：“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李国良说：“那么我们就有八百多块钱啦。”余美凤说：“是啊是啊，够我们在城里过一阵子了吧。”李国良说：“就算一天花十块钱，都可以用两个多月了。”四喜挑完稻，李国良锁上了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哩。他不知道，其实那些钱根本不是捡的，是余美凤以前一点点积存下来的。
坐在轮船上，李小苹格外兴奋，她翘着两只冲天的小辫子，一会儿坐在李国良的膝盖上，一会儿又跑到余美凤的怀里，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只小麻雀。李国良在抽烟，他希望能在县城碰到蒋锡远，希望能要回自己的钱。余美凤在跟别人说话，坐在旁边的是供销员孔亮，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身上散发出有钱人的气味。从他口中，余美凤才知道，轮船明天就停开了，因为水位再升高一点点，有些桥孔就过不去了。余美凤说：“唉哟，真是运气好不要起早啊。”慢慢地，余美凤知道他是橡胶厂的供销员，便问他认不认识崔金光。孔亮说：“当然认识，一个厂的，能不认识吗？他能发财，纯粹是交了狗屎运。”余美凤说：“怎么呢？”孔亮说：“听说他在上海认识一个人，那个人以前在他们村插队，就住他们家，后来，当了轮胎厂的厂长。他就去找那个人，让他买自己的橡胶。”余美凤说：“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他有多少本事呢！”孔亮说：“本事顶个屁用，现在发财全靠运气啦。”余美凤点头应和着。孔亮又说：“你知道白茫镇上谁最有钱吗？”余美凤说：“我怎么会知道。”孔亮说：“是乌家圩的王大眼。”余美凤说：“就是瞎了一只眼睛的唱春佬？”孔亮笑了笑说：“那是以前啦，现在他可不得了。”余美凤说：“他是怎么发财的？”孔亮说：“他是盗墓的，家里藏了很多宝物，光金碗就有十八个呢。”余美凤惊叹道：“我的天。”孔亮又说：“你知道白茫镇上第二有钱的是谁吗？”余美凤摇着头。孔亮说：“就是我们橡胶厂的厂长史小桦了。”余美凤说：“听说过这个人，他是怎么发财的？”孔亮说：“他以前是修钟表的，骑个自行车满村转，一年下来，能挣两千多块钱，后来，他不满足，到县城去开钟表店。你猜怎么着？租给他房子的那个人，是县橡胶厂的工程师。一来二去，他们就成了好朋友。也不知道史小桦从哪里借的钱，他们合伙办起了白茫镇橡胶厂。起先小敲小闹，后来，厂子越办越大，钱越挣越多，像我这样的供销员有十几个，产品卖到了大半个中国。不过，一山容不下二虎，他一脚就把那个工程师踢走了。”余美凤听得津津有味，她问：“那你是不是白茫镇第三个有钱人？”孔亮说：“我算什么。”他伸出小拇指说：“我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余美凤说：“听你这么说，钱好像很容易挣似的。”孔亮说：“话不能这么说，这钱说容易挣，也容易，说不容易挣，也不容易，就看你有没有门道。有的人一年忙到头，挣的钱，还不如我们吃一顿饭呢。”余美凤说：“我们家有一个亲戚在省里当大官，专门管钢铁的，有没有用？”孔亮说：“这个主要是看你怎么用，他随便批张纸条，转个手，可都是钱啊。”余美凤说：“纸条怎么会变成钱呢？”孔亮笑了，他说：“首先，有的材料，属于紧缺材料，你买得到，这个时候，一张条子就解决了，再说，就是不紧缺的材料，价格也不一样，他的一张条子，可以拿到价钱最低的材料，你就可以赚中间的差价啦。”余美凤点了点头。孔亮说：“你们家那个亲戚叫什么名字？要不，我们一起去找找他。”余美凤说：“很多年没见了，等我先去摸摸底再说。”孔亮说：“也好，回头我怎么找你？”余美凤说：“我家就在白茫圩，我叫余美凤。”孔亮说：“有财大家发，大家发。”李国良看着前方，但他的耳朵却一直在听着他们说话。余美凤碰了一下李国良，好像在说，你都听到了，我没说错吧，真的只有坏人才能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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