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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齐云箴释录》    作者:南泥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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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等席明箴开口,祁步海便抢先道:“会有什么大图谋?”
  “什么图谋?自然是攻城。”上官释闲闲道。他早看出祁步海对自己前恭后倨,不屑与自己搭话,可惜他现在心情舒畅,不仅不以为忤,反而兴致颇高地逗弄着对面正眼也不瞧自己的白面将军。
  果然,祁步海连头也不回,只盯着寇省,等待他的解释。
  寇省颇为无奈地与席明箴对视一眼,见对方只是鼓励地向自己点点头,便道:“上官兄弟说得没错,我猜阿古木志在攻城。此人心远才高,敢于在约定俗成的休战冬日重兵出击,其志又岂在这区区几百明兵的性命?”
  “寇省说得有道理,不过这些如今也不必急着去猜,倒是那些重伤的兵士们可能驭马启程?”席明箴又问。
  “哎呀,属你伤得最重……”
  “都已痊愈……”
  一清一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上官释正要提高声音再说,不想垂在膝边的手被人握住,那人还轻轻地拽了两下,知道席明箴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于是他识相地闭了嘴。
  祁步海也不理上官释的变化,只看着席明箴接着道:“陆兄弟和那位多桑兄弟带来的伤药见效甚快,如今骑马作战都已无碍,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可开拔。”
  席明箴颔首,正色道:“既如此,今日放马备戈,收拾行装,明日辰时整队出谷。”
  说完站起身来,对同时立起来的寇省等人说道:“屈把总回帐多做休息,步海传令,寇省同我一起去见族长,劳烦了他们这么多日子,临走之时,总要正式道一声谢。”
  上官释一直等到几个人都出了帐篷,这才立起身来,正要回床补个回笼觉,却看见陆简在帐门口探头张望。
  见帐篷里只有上官释一人,陆简这才跨了进来。
  “说完了?”陆简问。
  上官释没好气地道:“你去哪儿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多桑回来了,带回来好多猎物,还有一只狍子呢!”陆简站在火塘边,将手放在火上烤着,一边道,“你知道我对打仗的事没什么兴趣,你们这么多将军商议军情,我自是有多远躲多远。”
  见上官释躺在床上不说话,忙走过去,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右手支着脑袋,问:“要走了?”
  上官释闭着眼睛点头,突然睁开眼盯着面前的人,倒把凑过头来看他表情的陆简吓的一激灵,右手一滑,脑门直接磕在了上官释的鼻梁上。两个人一个捂额头,一个捏鼻子,面面相觑。
  上官释瓮声问:“出了山你有什么打算?”
  “本来我和多桑说好了一起回银柱峰的,可是看他对丹珠那殷勤样子,多半是得在这里多留一阵。我嘛,离家的日子久了,还真有些想白玛和宝宝。”陆简说完,看了一眼上官释,慌忙道,“你怎么了,别哭啊,这么舍不得我?不是还有你明箴哥哥陪着你呢吗?”
  话音未落,肩膀上便吃了一拳,手肘一滑,陆简的脸便埋进了摆放在床头的棉被堆里。耳边是上官释恼怒的声音:“谁哭了,都是你把我磕了个酸鼻。”
  陆简听他声音清亮,确实没有悲意,也不急着起身,依然埋头在被子里,嘴里嘟嘟哝哝地问:“你和席师叔以后打算怎么办?若是两个男人在军中,不怕人言可畏吗?”
  等了半晌,不见上官释回答,抬起脸来看时,见边上的人呼吸平稳,已经入了梦乡。摇了摇头,陆简重新躺了回去,不多会儿,便依稀看见银雪笼罩中的银柱峰,以及山肩上抱着孩子向自己招手的白玛。

  第 39 章

  39
  在密林中走了三日,眼见着前方越来越亮,当日仓惶中救了各人一命的山口已在眼前不足二、三里处。谢过了送他们出山的藏族青年,席明箴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走了没几步,席明箴吩咐寇省派人去山口查探是否有蒙古骑兵的踪影,同时让祁步海传令各人缓辔悄声,减速而行。
  看他一一交待完毕,寇、祁两位将军领命而去,驭马走在席明箴身边的屈兴转头看了看,见上官释和陆简两个人走在后头,你一拳我一脚地说的高兴,便开口道:“千总沉着镇定,处理起军情来有条不紊,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何不请戚将军为媒,找个名门闺秀结下秦晋之好,也好早生贵子,为这大明天下多培养几位栋梁之材。”
  席明箴闻言,只微微笑道:“明箴已与人有了白头之约,屈把总的好意心领了。”
  屈兴并不气馁,他受了席明箴的救命之恩,便一心为其着想。他虽无将才,却是与戚将军一路从家乡打出来的,要不然将军也不会将一军粮草全数托付于他。因此上,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几分薄面,他日领罪之后,还是能在将军面前为席明箴说几句话,请他保媒,促成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总好过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因为“龙阳断袖”,日后遭人诟病。于是他接着劝道:“席大人一国重臣,只可惜枝叶不盛,席大少爷成亲多年,却无子嗣。千总若是能为席大人添个孙儿,将来袭爵入仕,前途不可限量啊!”
  席明箴心下叹气,打算长话短说,向屈兴说明自己与上官释的情况。他并不想将自己的感情昭告天下,若是像祁步海那样只是腹诽和轻视的话,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他从没想强迫,或是乞求世人的认同。然而若是如屈兴这般当他的面挑起这个话题,他也不愿意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表明立场,才能让关心自己的人知难而退,也不会让所爱的人心存不安。
  可惜这边关战场,实在不是个说这些事的地方。就如此时,前方一阵忙乱,寇省从面前的树林中徒步钻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号服上打着各色补丁的兵士,而被他们推着踉跄前行的却是一个穿着骑兵服色的蒙古小兵。
  寇省走到席明箴马前,禀道:“将军,捉到一个瓦剌奸细。”
  说着又递上一个箭矢,席明箴接过来看时,箭镞上挂着做成扁平形状的骨角哨,原来是一柄鸭嘴哨箭,箭发则因风作声,恰是这空旷的草原中最好传信用具。
  将箭交给赶上来的上官释和陆简二人,席明箴问依旧立在马下的寇省:“可问出些什么?”
  “阿古木亲率五千重骑,并五千轻骑在三屯营以北十五里驻扎,准备大战一场。这山口只留了他一人睄探,并无驻兵。”寇省回道。
  席明箴招了招手,兵士们便将那个瓦剌轻骑兵推倒了他跟前。他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你们将军这次一共带了多少人马?”
  “五千重骑,五千轻骑,共一万人马。”瓦剌兵垂首低声道。
  “不可能!”席明箴大喝一声,惊得那瓦剌兵猛地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马上消瘦颀长的青年。
  席明箴接着道:“既然派了你在此窥探,又配了鸣镝传信,阿古木自然还留有后招。”
  “是,后营还有五百轻骑,一旦这里有了动静,他们在半个时辰之内便能赶到。”瓦剌兵战战兢兢地说道。
  席明箴微微笑了一下,慢声道:“可还有其他人马?”
  那瓦剌兵猛烈的摇头,重又低了下去。却听见青年的声音不大不小,不紧不慢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你不肯说,我就来猜一猜。我说还有千多轻骑埋伏在西北,领头的便是当日偷袭草料场的那些‘老弱军士’。今年秋旱,又逢寒霜早降,我猜你们粮草难以为继,不得已打上了我们的主意,可是如此?”
  瓦剌兵依然沉默着,脖颈上的青筋却在席明箴说话的时候陡然凸了起来。席明箴心下了然,左手往边上一摊,便有人放了东西在他掌上。席明箴也不看,收掌前俯,两个手指夹着掌中的东西,亮到瓦剌兵低垂的眼前。
  瓦剌兵看时,却是一个朱红色的瓷罐。但见他突然间后退几步,坐倒在地上,脸色煞白,眼中露出恐惧之意。原来当日他也曾参加了那场伏击之战,亲眼看见兄弟们临死前的惨状,以及丢弃在地上的朱红色瓷罐。
  席明箴收回手,作势要拔罐子上的木塞,就听见上官释在一边说道:“师兄,这次我做的是丸药,给他吃一颗就见效,也不怕伤及无辜。”
  那蒙古兵闻言猛地抬起头,颤抖着嘴唇道:“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前方带路,去你们后营走一遭。”席明箴说完,转头将瓷罐抛回给不知何时已经紧贴在他身边的上官释。
  上官释凑到席明箴耳边轻声道:“你真是吓死我了,真开了盖,咱们就一起埋骨深山算了。”神医平田早已赴了黄泉,别说改制,便是格桑粉末他也只剩了这一罐而已。
  席明箴伸手摸了摸身边人头顶上的毡帽,安抚地道:“我怎么会拿这么多人的命冒险。”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回头看时,正对上屈兴挫败鄙夷的目光,而一边牵着寇省战马过来的祁步海则是轻哼一声,目不斜视地走过两人身边,将手里的缰绳递给站在地上,一脸尴尬的和陆简交换无奈视线的寇省。
  席明箴不以为意地向几人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蒙古各部的骑兵战术,前些日子听了阿古木和他副将的一番谈话,我才醒悟,这骑兵的最大弱点便是战线过长,粮草供应困难,铁骑讲究速度,粮草却没有长腿,还需车拉车送,故而若能断了他后营,烧了他的粮草,阿古木不得不退兵。”
  “谨遵将军示下。”寇省、祁步海、屈兴三人端坐马上,敛色抱拳,齐声接令。无论席明箴私下里如何生活,对于这个将军的胆识谋略,他们都是真心佩服,也是甘愿随他赴汤蹈火的。
  半个时辰之后,席明箴等人终于走出深山,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
  席明箴回身问陆简:“小简,你怎么打算?若是回昆仑,咱们就此别过。”
  “偷袭烧粮这样有趣的事怎么能少了我,打过这一仗我再西去吧。”陆简朗声笑道。百来个衣衫褴褛的明军对阵以逸待劳的五百蒙古轻骑,就算是偷袭,力量也太过悬殊,这种时候,他陆简怎么能袖手旁观。
  席明箴也笑了,拍了拍陆简空悬着的左肩,道:“那师叔再带你们两个调皮鬼玩一遭。”
  说完号令全军全速前进,直奔阿古木后营。
  三屯营北门前,一身铁盔铜甲的阿古木威风凛凛地站在严阵以待的铁骑之前。自午时扎营之后,他已经一连叫阵三次,谁知戚继光只是站在城墙之上与他对视,却不出战。阿古木也不着急,拼死一战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将城内的明军都拖在此处,这样几位副将才能突袭草料场抢夺粮草。
  取了马背上挂着的酒囊,就着囊口灌了几大口马奶酒,阿古木纵马跑到城楼下,用着不太纯熟的汉语大声叫道:“戚继光,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成了缩头乌龟,不是‘抗倭将军’,‘百战百胜’吗,怎么连城门也不敢开。”
  话到此处,不经意间却看见城楼之上,一声戎装的戚继光右手微抬,遥指自己身后。下意识地回头看时,却看见远处火光冲天,又有漫天烟尘自北方奔腾而来。暗道一声不好,阿古木也顾不上再逞口舌之利,连忙一拉缰绳往后奔去。手搭凉棚,透过刺眼的日光,西阳斜照下领军向自己奔来的正是当日被自己曝尸示众的席明箴。
  至此阿古木已知自己着了道,不怒反笑,对着勒马停在离自己数丈之外的席明箴高声道:“想不到堂堂三屯营千总竟也会诈尸而逃,又偷袭我后营驻军,再烧我军给养,如此鸡鸣狗盗的勾当,我阿古木却说不出‘佩服’二字。今日既然有缘阵前再逢,不如堂堂正正比试一场,也算了我心愿。”
  席明箴抬头远眺,看见戚将军立在北门城楼之上,正拿着一架单筒望远镜观察这边的情况,于是微微颔首,抱拳行礼。边上的寇省、祁步海、屈兴以及骑兵营副总兵也纷纷抱拳,遥遥致礼。
  原来席明箴等人赶到瓦剌骑兵的后营之时,那里已经战作一团。寇省他们一眼望去,见都是自己的同营兄弟,不觉兴奋异常,便要上前助阵,却被席明箴低声喝住。直到绕过交战的双方,找到屯放粮草的堆栈,一把火烧了个底朝天,席明箴才带着兄弟们加入战场,本就是胶着的战势,突然加入了百来个生力军,形势马上就一边倒,击溃了留守的瓦剌轻骑,席明箴便同着领军的骑兵营副总兵带着队伍回援三屯营。
  且说席明箴听了阿古木的挑战之言,心中也敬他一声“英雄”,一夹马腹就要出阵迎战,不料有人比他更快,那人飞马疾驰之前丢下一句话:“明箴,你重伤方愈,不宜力战。放心,不会丢了咱们齐云派的脸。”
  上官释单人匹马跑出了明军的队伍,呼啸的北风击打着他的脊背,让他有一种御风而行的错觉。身周万兵环绕,长枪短刀泛着冷冷的寒光,角弓骨箭蓄势待发,还有那催战的鼓声隆隆地响彻晴空,上官释只觉一股陌生的豪气由胸臆之间缓缓生起。他知道身后的席明箴必然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眼中满溢着殷切和赞赏的热情,他克制着回首一顾的欲望,从腰间抽出长剑,迎向对面挥舞着狼牙棒,拍马而来的阿古木。
  回首往事,我才惊觉,一直以来无论我们是否在一起,我都能感觉到你展开的羽翼,没有束缚强制,也没有哭泣挽留,你给我的唯有信赖与自由。今日你的翅膀受了伤,我便惶惶不可终日,始知我与你从未站在同一地平线上。不过你放心,由此时此刻起,我愿意加快脚步,努力追赶,直至能与你并肩而立。从此后,吹角连营共御敌,山长水阔同遨游。

  尾声

  尾声
  万历十二年春,春暖花开,横江两岸的油菜花田里又是一片金海波涛,隐藏其间的空旷官道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了一会儿,那“得得”的声音一下子缓了下来,蹄声轻快悠扬,还有浅浅的说笑声掩映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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