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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天衰草 望断归来路[六]

书籍名:《清殇.夜未央》    作者:李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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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六]

这突如其来的小生命也许是给我带来了些许不安和困扰,可更多则是快乐与幸福。我最大的乐事就是靠在躺椅上,手上捧着一本书,陪着胤禛批奏折,时不时两人同时抬起头来,互相望着,相视一笑。可是基本上,我的心思并不在书上,而是在脑海中不停地想象我腹中的胎儿。

我把我和胤禛五官中的所有优点都挑出来,拼凑着一张孩子的脸,想象他小小的手,小小的脚,牙牙的声音,乌黑的大眼……想象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光,想着想着,人都变得沉醉起来。

十三曾经说过一句话,这紫禁城内比流水更快的就是流言,这话一点都不假。我怀孕的消息不径而走,各种各样的贺礼像雪花一样纷纷送到了养心殿来。宫内的人,包括苏培盛都已改了口称我为“娘娘”,心中觉得无奈,可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胤禛虽已下旨将延禧宫给我居住,可我现在还是仍旧陪他住在养心殿内,礼部的人来请示了几次,我都是强压住想轰人的心听着他们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什么册封细节的之类云云。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胤禛会说出“总算把礼部的那些人给打发了”这样的话出来。

如今每日负责为我诊脉的,是从康熙朝开始就鼎鼎有名的段世臣太医,我谨遵他的吩咐,每天按时喝药,按时休息,吃专门为我准备的膳食、补品,下午晒晒太阳,饭后散散步,做些轻微的运动,我甚至还凭着记忆,在睡前做简单的瑜珈……我非常努力地想让这个孩子在腹中健康成长,并且始终在试图将心中那一抹隐隐的担忧抛开,不想去想太多。可当我在看到胤禛给我起草的册文时,心里还是感到了丝丝的不安。

“朕惟赞宫廷,端重柔嘉,颁位号以分荣,必资柔顺之贤,推淑慧之资。咨秀女纳喇氏,毓质名门,丕著芳声,赋质温良。早年侍奉于皇考身旁,居乾清宫领宫女之位,恪勤内职,持躬端肃,聪慧有嘉,甚得皇考赞赏。今以册印封尔为臻妃。尔其承夫嘉命,弥怀谦抑,翊辅乾仪,永集夫繁禧。钦哉。”

我强压住不安,笑着看他道:“你这说的是我么?”他笑问:“怎么不是你?”我摇头苦笑道:“柔顺之贤,淑慧之资?还‘丕著芳声,赋质温良,恪勤内职,持躬端肃,聪慧有嘉’……我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多优点!”

他笑着摸我的脸颊道:“不过是要搬诏的册文而已,这些远远不够形容你万一,你在我心中无人能及,你的好只要我自己明白即可,不需教他人知道。”我心中一阵温暖,柔柔地注视着他,接着踮起脚,主动吻在他的唇上。

臻妃,纳喇氏。闭上眼的时候,心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几个词。眼光逐渐迷离,荡落在日光之中,漂浮于白云之间。睫毛微微闪动,也许这样也好吧,因为看不清命运的存在。只有我与他之间的爱情,即使化为寒夜里的露水,也会在朝阳升起时,闪闪发亮。

既然一切都在走上该走的正轨,有些事情是怎样也都无法避免的了,在“臻妃”这个封号传出去的第二天,皇后来看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有一味地笑着,当年写那封信给她时,怎样也没有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我只觉得尴尬,可她好像浑然不觉,只是体己叮嘱了这个,又叮嘱了那个,末了又赐了许多东西。

我不在乎外面儿的人是怎样看我的,至于一些传言,或多或少也有耳闻,什么“三千宠爱在一身”,什么“堪比当年董鄂妃”……我与胤禛之间的感情,不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最懂的也许只有十三吧,所以只有他来看我时,我才能真心地感到高兴。

入了夏以后,肚子开始明显地隆起了,我没有什么食欲,脸色也是蜡黄的,只是觉得疲累。段世臣来给我诊脉,几次下来脉象都不是太好,说我身体虚,一定要多休息。胤禛很焦急,再不敢让我动一步,原先已在准备的太和殿册封,也暂时先拖延。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个消息,我反而有了种心定的感觉。

“娘娘,”门口的太监扬着声音喊道:“四贝勒向您请安来了!”我恍惚地一怔,继而又觉得很好笑。现在的四贝勒早已经成了弘历,可我对这个称谓有时还是会很敏感,那是多久之前呢,和曾经的那个四贝勒之间发生的一切……我抿了抿嘴,微笑着道:“请四贝勒进来!”

弘历掀起门帘,进来向我请安道:“弘历给母妃请安,娘娘吉祥。”我忙让他起来,当年那个童声童气地背着“子曰子曰”的孩童,如今已长成了机敏成熟的少年,举手投足间都是浑然天成的贵气,温和又不失威严。这些年来,他总会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来看我,又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时不时送上礼物,不显得刻意做作,也做全了礼数。正是这样的“恰到好处”,也在不经意之间显出了那个未来帝王的风范——完美到无懈可击。

“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是问过太医,知道是母妃好用之物,这才命人寻了来。”他身后的太监奉上许多珍贵的补药时,他这样说道,字字句句都拿捏的正好。他如今唤我母妃,我倒宁愿他还叫我姑姑,记忆中的那一年,因为有他的陪伴,而显得生机勃勃。我对他和颜悦色,倒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我想我的孩子将来生活的平和幸福,说不定全都得靠他。

不是没有听闻过关于立储的猜测,只是那会儿我觉得和我完全搭不上边儿,所以并不上心,可如今我怀孕的消息却像重磅炸弹一样,给朝中所有人的心里都添了许多举棋不定。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跳出来说,登基的一定是弘历,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在面对弘历和也常常给我送来各种东西的熹妃时,心里就有了些说不出来的尴尬,只是我还是得和他们拉好关系。

只希望别再生什么波折了,只希望老天可以保佑的我孩子。我一直都在这样祈祷。

※※※※※※※※

“不是要你将养着么?怎么又坐起来了?”胤禛快步走进门,轻轻搂住我道,我笑着说:“躺的累了,就起来坐一会儿,再说过会子段大人也要来请脉了。”胤禛扭头看了看,问道:“今儿弘历来过了?”

我忙点头:“是,送来了许多补药,弘历一直对我很孝顺的。”胤禛笑道:“你不仅是他的母妃,更是他的师傅,他孝顺你是应该的。”我笑了笑没说话,胤禛接着说道:“弘历年纪也到了,也是时候该给他指福晋了,等忙完这阵子就着手办。到了年底,可就真是喜事连连了。”

我转过头,瞥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忽然哀叹:“唉,看着他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就觉得自己老了!”我捂了捂脸颊:“我现在的面色好难看!”胤禛拉下我的手,吻了吻我道:“我怎么觉着比以前更好看了?”

我斜睨着他未语,他笑着说:“我忽然想起来曾听十三弟说过,你还曾经称自己做‘绝世大美女’过,怎么现在竟这般自怨自哀起来了?”我大窘地瞪着他,喊道:“我什么时候说过的?绝对没有!诬蔑诬蔑!”胤禛大笑:“你问我做什么?这你得自己去问十三弟!”

正在笑闹间,苏培盛在外间喊道:“启禀皇上,段世臣大人为臻妃娘娘请脉来了。”胤禛方才松开了我,说道:“让他进来吧。”

段世臣进来向胤禛与我请了安,便开始向我询问一天的身体感觉如何,有没有不适和什么特别的地方,接着又搭了脉。我只觉得他一时表情有些古怪,看看我又看看胤禛,像是欲言又止,胤禛道:“有话但说无妨。”

段世臣这才起身微微弯腰,接着问我道:“臣斗胆,有一事想请问娘娘。”我点了点头,心中疑惑地看着他,他抿了抿嘴,说道:“娘娘可曾在几年内有段时日一直服用过类似黄柏、紫草与藏红花之类的药物?”

我一怔,刚想说没有,脑海中却骤然一炸,若怜……胤禛看着我,皱起眉头问段世臣道:“怎么了?原先不是好好的么?”段世臣忙起身躬腰道:“皇上请息怒,微臣也只是心中不确定,这才想问问娘娘。”

我支吾道:“是……是很早前了,是我自己不知道,弄错了,也没有多少……怎么了么?这会影响孩子么?”段世臣道:“这就难怪了,娘娘的脉象一直有些不稳,臣原先以为是娘娘身子虚,早些时候脉象不稳也数正常,便多加调理,按说如今理该早就平稳了,可却还是有不稳的迹象。这才怀疑是否娘娘曾服用过这类容易滑胎的药物……”

“滑胎?”胤禛脸色铁青,惊问道,段世臣忙跪下:“皇上请不必惊慌,臣一直为娘娘细心调理,如今虽说脉象有些不稳,但绝不至于滑胎!”我半张着嘴,呆呆地望着段世臣,那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难道还会有影响么?

胤禛面色稍缓,但仍眼内寒光逼人地盯着段世臣厉声道:“朕不管你如何治,怎样调理,大人和孩子一定都不能有事,你听明白了没有?”不是没有见过胤禛发怒,可如今他的眼底,竟更多的是丝丝恐惧。

段世臣重重地磕头:“微臣明白,请皇上放心,微臣就是拼上性命也定会保住娘娘和龙胎!”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大乱,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直发愣。

段世臣给我开了药方,又细细地嘱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方才告退去煎药,屋子内的奴才退出去之后,胤禛看着我严肃地问道:“熙臻,怎么回事?你何时吃过那些东西?是谁在害你?”

我心中一慌,握住他的手道:“都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弄错了,没人害我的。”胤禛眼光一沉,道:“这话你哄哄别人也就罢了,难道还想来哄我么?”我看着他说:“段大人都说了只是脉象有些不稳,其他的不会有影响,他医术那么高明,不会有事的。”

胤禛抓紧我的手腕,眼神里又是怒意又是担忧:“到底是谁,熙臻,告诉我。”我心中酸楚,摇头道:“别问了,真的,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弄错了,”我伸手捧住他的脸,看着他道,“别问了好么?我真的不想说这个。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听太医的话,好好配合,一定会健健康康地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胤禛定定地注视了我一会儿,将我揽在怀里,轻吻我的头发,喃喃地说:“你们都不能有事……”我搂住他,道:“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我比以前更加加倍小心地养胎了,周围的下人也全都是更加高度紧张,段世臣每天三次请脉,丝毫不敢马虎,胤禛虽不再问了,但却时不时就来看我,生怕我会出什么差错。心里虽然不安,但我每时每刻都在安慰自己,没关系的,都两年过去了,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老天不会这么残忍,那么多风雨都熬过去了,如今的这点幸福,它不会再收走了!

“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吧!”我见十三只是盯着我瞧,却并不说话,便只好开口打趣。他却不像平常似地与我说笑,坐下来静了片刻,问道:“我猜,是皇贵妃,对不对?”我心中一惊,忙问道:“你告诉皇上了?”

十三摇了摇头,我放下心来,叹了口气,说:“你怎么知道的?”他看着我道:“皇兄告诉我时我就想到了,你说过的,皇贵妃临去前说恨你。况且,她当年想要给你下药,也有这个机会。”

我恍惚地出了一会儿神,摇头道:“都过去了,她如今人都不在了,提这些干吗呢?何况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说了又能如何呢?”十三注视着我没有说话,我安慰地冲他笑了笑:“你放心,太医都说了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我现在觉得好得很,一点事儿都没有!”

十三叹道:“但愿如此!”他看了看我,又说道,“你到如今都还尽是护着别人!”我苦笑了笑,凝视着地面说道:“她不是真心想害我的,她只是害怕失去皇上的宠爱,直到临死前她都一直心存着愧疚,我和她毕竟也是姐妹一场,她人都已经去了,还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更何况,我说出来又能怎样?她的家人也全数死绝了,她唯一有的,也只是皇上心中对她的一些想念,我不想连这个都不给她留下!”

十三默默看了我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沉痛地说道:“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帝王之家,太多无奈,太多悲哀!”

※※※※※※※※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怎样都无法入睡,脑海中一直在回想着白天时段世臣对我说的话。

今日他来请脉时,趁着胤禛不在,我让屋内的人都出去,严肃地问他道:“段大人,你与我说句实话,究竟会有怎样的影响?”段世臣一呆,忙站起躬腰道:“娘娘请放心,臣定会尽臣的全力为皇上与娘娘保住龙胎!”

我让他坐下,说道:“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真实的情况的,你就告诉我吧,没事儿,我只要知道便可,绝对不会对别人说。”他顿了顿,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不瞒娘娘,皇上也已再三问过臣,叮嘱臣不要告诉娘娘这些以免让娘娘忧心……臣……”

我忙道:“你放心,我发誓,绝对不会让皇上知道的!你若不告诉我,我反而会更忧心!”他静了片刻,咬牙道:“臣上回已说过,精心调养,绝不至于滑胎,只是恐怕分娩时,会有些麻烦!”我一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段世臣看着我道:“只怕是不容易顺产,但这只是臣的估计,具体会怎样还未可知。只是如今已有五个多月了,若冒然落胎,风险只会更大!娘娘不必担忧,臣相信,就如现在这般调养下去,到时的情况一定会有所改善!”

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许多让我发颤的回忆,巧儿……难产……这大清朝像是给诅咒过了一般,从太宗皇太极开始,他的宸妃死于难产,世祖顺治,他的董鄂妃也是在生下孩子不久后去世,康熙的结发妻子孝诚皇后,也是生下太子便去世,就连巧儿也是……如今……我浑身打起冷颤,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乱想,不是说只要悉心调养便会没事么?只是有可能,并不是肯定,不会这么巧的……

我伸手轻轻抚摸着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这个孩子已经在我肚子里成长了五个多月了,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与我的交织在一起,是那么的和谐。这一定是个调皮的孩子,五个多月大,便已能感觉到胎动。

我看着睡梦中的胤禛,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像他多些还是像我多些,想象着我与他一起逗着孩子的样子,忍不住微笑,可心里又泛着酸。我转头看向窗外的夜幕,老天爷,求你让我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吧,这是我最后的幸福了,求求你别再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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