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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三十五]

书籍名:《清殇.夜未央》    作者:李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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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欲福身请安,钮祜禄氏的笑意却忽然在脸上凝住,霎时间换上了一幅大惊失措的表情,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大步走上前来,一把将桌上的盒子推到了地上去,那些松饼和红圆糕呼啦啦地撒了一地,突兀地转着圈儿。

若怜的脸色一下子变的惨白,我轻呼一声,惊讶地看着钮祜禄氏道:“娘娘!您这是……”她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正色说道:“姑娘,这点心吃不得!”

若怜一步趔趄,强撑着桌面看着钮祜禄氏,颤抖地说道:“熹姐姐这话说的蹊跷,这糕点是我做与熙臻姐姐吃的,何来吃不得一说?”

“年妹妹!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这点心里放了什么,如今还用我说出来么?”钮祜禄氏厉声说道。我像是被人狠狠地一拳揍在了心上,不敢相信地盯着那满地的糕点,若怜在里面放了什么?是毒么?我猛地抬头盯着若怜,她惨白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血色,死咬着下唇,垂着眼睛不敢直视我。

我的心忽地向下一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嘶哑着声音问道:“若怜,你当真如此恨我?恨到要对我下毒么?”若怜猛地将身子俯向前,哽咽地摇头道:“不是……不是毒,不是毒!”

“不是毒?”钮祜禄氏反问道,“不是毒,那是什么?”“是……”若怜欲言又止,钮祜禄氏冷笑一声,说道:“年妹妹既然不愿意说,那就留着等皇上问话时再说罢!”

若怜惊慌地摇着头,眼泪刷刷地流下,她抓住钮祜禄氏的胳膊,颤声道“不要,不要告诉皇上,熹姐姐,求您不要告诉皇上!”说罢又转向我哭道:“姐姐,我不是有心要害你的,这不是毒,只是……只是从几味药材中提炼出的粉末罢了!”

“药材?”钮祜禄氏失声笑道:“这么说,贵妃娘娘你还是为了熙臻姑娘的身子着想了?”

我抬头凝视着若怜的眼睛,那双曾经楚楚动人让我百般怜惜的双眼,如今竟是如此的陌生。钮祜禄氏不依不饶地问道:“我倒想讨教讨教,是哪几味药材呢?”

若怜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盯着我片刻,低下头去,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黄柏,紫草,还有……还有藏红花……”

钮祜禄氏瞪大了双眼,指着若怜不敢相信地说道:“你……你居然……”若怜低着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该喜该伤,心中滋味纷杂,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叹了口气,从地上拾起一块松饼,拍了拍灰尘,将它放在桌上,忽地笑了起来,笑容渐渐变的凄凉。

钮祜禄氏不解地看着我,我抬起头,看着若怜道:“年贵妃娘娘多心了,皇上与我之间并非您所想,我们至今,都还是清白的……”若怜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我,钮祜禄氏闻言也是一怔,转过头呆呆地注视着我。

我微微笑着盯着桌子上的松饼,没有说话。若怜忽地站起,嘴唇颤抖,转身就向外奔了出去,钮祜禄氏望着她推门跑出的背影,走过来拉住我的手道:“姑娘,我……我不知道……”

我笑着看她道:“娘娘,可能卖我个人情?方才娘娘也已摒退下人,可见娘娘心里也是不愿意张扬这件事儿的,那么今日的事情就当做从未发生过,可好?”

钮祜禄氏细细地打量了我一会儿,依言点了点头,我向她微笑表示感谢,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着眉有些不安地问道:“娘娘如此为了我与年贵妃娘娘闹翻了脸,可如何是好?”

钮祜禄氏芙尔一笑,摇头道:“姑娘多虑了,我自打进了潜邸起,这些事情早就屡见不鲜了。这么多年来,哪个不是面子上做着一副姐妹行乐的模样,私下里却又斗的你死我活?自古以来,后宫之争总是无可避免,姑娘,人心隔肚皮,永远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姑娘对自己的事儿,还是要多多上心才好!”

※※※※※※※※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我喃喃地念着,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盛夏的圆明园内,风景正好,我看着夕阳在地面上拉长了各式各样的影子,眼神里是刚刚涸泽的状况,可是我微笑,谁都找不到丝毫勉强的迹象。

也许我不该难受的,我一直不安着若怜一如既往地待我,那毕竟是她的丈夫,如今这样不是正遂了我的意?可不知为何,心里却一阵阵地难过,脑海中总是闪现若怜当年那副我见犹怜,眼神清澈又带着迷离的模样,连我说话微微大了点声儿,都会吓坏了她,我曾真心当她是妹妹一般地来疼呵……可如今,她竟会在我的糕点中下药,然而表面上却又对我是那样的姐妹情深。

我不该怪她,我不该怪她的,她有怨我的权力,是为了她自己也好,是为了她的儿子也好,或许这么多年下来,我真的应该可以接受了,在紫禁城内,永远都没有真心的朋友。熹妃她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默默地撑住自己的头,我不愿意再去一一理清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了,从前总是算计,如今却只希望糊涂,越发越懒得思考,只想静静地过着自个儿的日子。常常怀念起住在岫云寺的后山里的时光,我的小院子如今怎么样了?那些昙花还会开么?无人打理的话,也许它们一早已熬不过上一个冬天……可至少它们也曾绚丽地绽放过了,而我,却不知道还要熬过几个冬天。

我捧着冰梨汁走到胤禛的门外,苏培盛向我行礼之后就退了下去,我轻手轻脚推开门,胤禛正穿着单衣,一手批奏折,一手不住地拎着领口扇风。我走到他身边,搁下冰梨汁,用扇子给他扇着,他抬头见是我,便冲我一笑。

他看了看桌上的梨汁,端起来赞道:“真是看着就觉清凉!”说罢一饮而尽。我拿出手帕替他擦嘴,无意中扫了一眼他正在批的折子,却一下愣住,那是胤禛派去监视十四的人呈上的奏报。

“……臣等深虑允禵与佛伦等回京覆旨之后或有愚昧不安之处,曾经委人在允禵住处之所近地方,乘便伺察,闻得是日晚点灯以后,允禵在住处狂哭大叫厉声径闻于外,半夜方止。其所嚷言语,探听之人相隔稍远,不能悉辨语句……”

胤禛在奏折下方批示道:此所谓罪深业重,神明不佑,人力亦无可奈何矣!但朕之心自有上苍照鉴,任他等罢了。

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狂哭大叫厉声径闻于外?昔日的大将军王,如今却只有躲在住处狂哭大叫,十四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悲愤!胤禛看了看折子,又看了看我的脸色,将手中的碗搁在了一边。

“他在家中私造木塔,朕命范世绎前去搜查,令他交出,他便气愤难忍了。”胤禛凝视着折子说道。我叹了口气,说道:“他如今还能如何呢?不过是造个木塔而已,你又何须连这些自由都不肯给他!”

胤禛揽我入怀,轻声道:“熙臻,我了解老十四,他绝不是你说的‘造个木塔而已’这么简单,若非这样,他又怎会气愤如此?我必须要防患于未然,将他的叵测居心彻底打压下去。这些事情,我不想你卷进来!”

我想到十三对我说的话,缓缓地深呼吸一口,强压住内心的不快,点了点头。他默默地搂了我一会儿,我推起他,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道:“你不是最怕热么?这样岂不是更热了?”

他微笑看着我未语,我起身端起碗道:“不耽误你看折子了,回头早些歇着,顾着点自个儿身子!”胤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微微颔了下首。我向他行礼,转过身之后,满脸的笑容立刻垮掉,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他的屋子。

※※※※※※※※

我与十三在圆明园中散着步,一场大雨刚过,周围尽是凉爽,空气中也泛着泥土的清香。十三看着我道:“还是在为了十四弟的事儿不痛快?”我低声道:“皇上告诉你的?”十三点点头:“皇兄说你看到范世绎上的折子了。”

“我知道是我不该,”我长叹了口气,垂下头道:“可我一想到十四爷在家中狂哭大叫的模样,心里就觉得难受。”

“十四弟倘若真安分守己,皇兄也断不会如此,他一直暗地里跟一些旧部私有来往,西北的战况如何,年羹尧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全部一清二楚。皇兄这么做,也是为了给他一个警告。”十三静了一会,盯着我说道:“熙臻,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要放下的话么?”

我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我们行至凉亭,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我撑着脑袋说道:“十三爷,我想出宫。”十三皱着眉看我:“我们现在不是不在宫内吗?”

我茫然地摇着头:“我是说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去哪都好,就是不想再回宫里了。我一直是不喜欢皇宫的,人心复杂,我不想再整日算计着生活下去了,我总不能捂住眼睛耳朵过日子吧?那些事儿变着法的,总是会让我知道,我不想再为了这些事情烦心了。我只想能简简单单地,安度余生。”

十三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半晌后才说道:“熙臻,你若离开,皇兄会很伤心的。”我静静地将头靠在手上,凝视着周围的风光,嘴角含着一丝苦笑。

“我也是,”我轻轻地说道,“我也会很伤心的。”

我们缓步向回走,不远处有工匠正在修葺着什么,圆明园是从雍正年间才开始一一扩建,多个朝代累积的建筑下来,才最终有了万园之园之称,而如今,它还担不起那个盛名。

我摇头叹道:“为何要去争呢?为何总放不下呢?舒心悠闲的生活为何就不能去享受呢?”

“我们不是寻常百姓,既已生在帝王之家,谁又何尝没有过野心?我不是不能理解十四弟,一腔的热血期待大展鸿图抱负,曾经仿佛快要拥有一切,如今全都化为泡影,换了是谁,都是难以放下的。只是现在,也由不得他无法放下了。”十三盯着地面说道。

我仰头看了看天空,带着一丝讥笑说道:“其实争来争去,争到最后的又是什么呢?就拿这圆明园来说吧,如果你们知道一百多年后,它将会毁于一旦,后人只能靠着想像来猜测这园中美景的话,你们现在还会去修建它么?”

十三脸色一沉,紧盯着我道:“熙臻,你说什么?”我摇摇头,冲着他咧嘴一笑说:“我随口说说的,别往心里去。”

盛夏一过,胤禛便起驾回宫,同时招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回京。年羹尧回京的阵仗奢华隆重万分,当年十四回京怕是也没有这样的架势。朝中多有不满,但谁都不敢说什么,更多的人则是一个劲儿的巴结。

但我已经察觉出胤禛的不快了,功高盖主,年羹尧手握重兵权,如今声望又这么高,他不得不防。不知为何,我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反而有了一丝痛快的感觉。我被我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我一早已知道年羹尧的结局,所以从前更多给予的是同情,还有若怜,她离去世也不远了,我一直怜惜她红颜命薄,我想过排除那些尴尬去陪她走完人生最后的一程,可如今,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去看她。

很快地,胤禛以“恃功自傲”的罪名责骂了年羹尧,很快地,那些比我更能揣测天心的人就上起了折子。很快地,宫内宫外都流传着年羹尧意图叛变的传闻,说他“其幕客有劝其叛者,年羹尧默然久之,夜观天象,浩然长叹曰:不谐矣。始改就臣节。”

胤禛让年羹尧回西北之后,心情常常不好,很容易暴躁,一个月内在早朝上厉声咆哮了三次,他身边儿伺候的人也都常常挨骂。

“姑姑,姑姑!”我快准备睡下时,只听得苏培盛在门外轻声唤我,我推开门问道:“怎么了?”苏培盛为难地看我一眼,叹口气道:“姑姑,您去一趟吧!奴才们实在是没办法了,万岁爷又大发雷霆,谁都不敢进去!”

我忙点头道:“成,我这就跟您过去。”苏培盛大喜着谢我,急忙在前边儿带路。

远远地在西暖阁门外,就听见里面一阵铜盆踢落的声音,胤禛暴怒地声音传来:“干什么吃的?连洗脚水都伺候不好!朕平日里就是太惯着你们这些奴才了,一个个的都了不得了!连主仆都分不清了!”

我不由得暗暗叹气,谁都能听得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何必这样指桑骂槐呢?我让苏培盛重新端了一盆洗脚水来,我捧着进去,让里面那个正跪着簌簌发抖的太监下去。那太监看了看胤禛没什么反应,急忙大喜着磕头,收拾了地上的盆子退了出去。

胤禛铁青着脸看了我一眼,我笑着走上前去,放下盆子柔声道:“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伺候你不好,我伺候你,可好?”说着便蹲了下来,托起他的脚放进盆里,轻轻地撩着水。

他一言不发地任由我给他洗漱,待一切都收拾停当,苏培盛收拾了东西退出去关上门,我端了茶给他道:“明日我做了莲子羹给你送来可好?天气干燥,喝些去火!”他低低地恩了一声,接过杯子喝茶。

我在他身边坐下,靠着他,轻声说道:“你是在为年羹尧的事儿生气,是么?”胤禛搁下茶杯道:“他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任意任用亲信为官,稍有不顺他心者便杀之,且先斩后奏,完全不将朕放在眼里!”

我轻叹一声,说道:“如今西北战事刚刚平复,在这当口,若是立刻撤了他,难免会给已经打败的敌人有机可乘,交付兵权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要撼动一颗大树,若是硬砍,不一定能成功,最好的办法是慢慢挖去他身边的泥土,他自然而然就会枯死。你是皇上,掌握着生杀大权,没人敢逆你的意的。如今你只须忍耐一下,这样发脾气,只会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他静了片刻,忽地苦笑道:“忍,朕什么都是‘还须忍耐’!连你在朕的身边儿,朕甚至连名分都不能给你!”

我的心猛地一抽,伸手搂住他道:“我不在乎什么名分,那些对我来说都是虚无的东西。”胤禛拥住我,久久都没有说话,我抬起头看他道:“你批折子,我就在这儿陪你,可好?”他轻点了下头,松开我,瞥了一眼桌上他刚才批的折子,将它丢到一边去,拿起下一本看了起来。

我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他,心中泛起几丝凄凉,不知道我们还能有几个这样宁静的夜晚。烛火微微闪烁了一下,我拿起剪刀,剪了烛花,暗暗地叹了口气。

[下卷]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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