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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诺江湖烟水不记几生前[三十四]

书籍名:《清殇.夜未央》    作者:李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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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且灰沉,七月的雨水像昙花,短暂而猛烈。在现代的时候,我是极讨厌下雨天的,空气潮湿,地上积水,做什么都不方便。然而现在,我却喜欢起这烟雨朦胧的感觉来。浩浩渺渺,扬扬洒洒,飘逸缤纷,超凡脱俗,分外壮观。伴随着浓浓的雨霁,心中也澎湃出种种情愫。没有太多烦恼和无奈,宛如梦境,又似人间天堂。漫步其中,周围的景致若即若离,亦真亦幻,让人心旷神怡。只可惜,面对这样的景致,我却失去了欣赏的心情。想忘而不能忘,想醉却不能够。

日前魏珠与康熙禀报的那些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了我心上。“八贝勒府上的侍妾张氏已经怀上了!有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那正是南巡回来之后没多久的事。他果然还是随了康熙的心愿,虽然这是我早已知晓的事实,虽然这正是我劝他去做的事,可是心里,却像刀割一般的难受。康熙很高兴,赏赐了许多东西去八贝勒府,属意八阿哥可将张氏扶为侧福晋,他却以张氏出身低微婉言谢绝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受。他为了我至今不立侧福晋,但是却让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到头来竟连一个名分也不肯给。我折断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慌乱地摆弄,雨水在我头顶炸开了花,倾盆而下,我呆立在雨中,一时间竟然忘了躲避。

刹时间我像是被人从地上提起了一般,手紧紧地被另一只手篡住,将我拖至廊檐之下。一转脸,对上四阿哥皱紧的眉头,我抽出自己的手,手腕被他篡的已有了红印,我甩了甩手,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这是做什么?想把自己弄病吗?”

我咬着牙,端正地福下身子:“给四爷请安,爷吉祥!”

“收着你的吉祥吧!我不爱听!”他不耐烦地挥手,我抬起头来恨恨地看着他,本来心情就已经够不好了,还要来受他的气!这紫禁城里,又有谁能真正为我考虑考虑的?

水气迷上了眼睛,多少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有些慌神地问道:“你怎么了?”手伸过来就要扶我,我一把打开了他的手,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伸手拉我,我又一把推开,手捂住脸,越哭越响。

他是真的慌了,弯下腰来急切地说着:“你别哭啊!你哭什么?是我语气不好,我给你道歉还不成?”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原来四阿哥也有哄女孩子哄的六神无主的时候,看他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笑了又笑。他直起腰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你看你,这又哭又笑的,脸上跟花猫似的,成何体统!”我心里这才慌了起来,方才被雨水一淋,脸上的妆早就化开,再一哭一抹,现在脸上绝对比唱戏的还壮观。

我急忙捂住自己的脸,喊道:“不准看!”他哈哈大笑:“早就给我看尽了,现在再挡,不是有点亡羊补牢吗?”

我放下手,狠狠地瞪他,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把手伸给我,我撇撇嘴,抓住他的手,就着他的手劲从地上站起来。脸上身上都已经是一塌糊涂,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过。更何况,这么不堪的景象居然还被他瞧见了,我低着头,红着脸,心里不停地诅咒着他。

“你这唱的是哪一出?”他有些戏谑地问道。

“没见过人心情不好的吗?”我不客气的回应他。他笑着点头:“你也心情不好,今儿我们倒是难得地碰一块儿去了。倒是给你这么一闹,觉得舒畅了许多。罢了,你快回去洗洗吧,瞧你这样,在宫里走着像什么话!”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福了福身,转身往处所走去。想着刚才的景象,不由得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突然觉得心情竟没有那么郁闷了。

我蓦然愣住,转过身去看他,只有一个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的背影,我不禁呆住,在心中问自己: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摇摇头,转身拖着步子缓缓向前走去。

在恍惚中过着日子,几次见到八阿哥,两人总是欲言又止。能说什么呢?没隔几个月,听说八贝勒府上的侍妾毛氏也已怀有身孕,康熙很高兴,几次明里暗里都赞扬了八阿哥。我只觉得可笑,原来在古代看一个人有没有能力就是看你能不能生儿子罢了!原来讨康熙的欢心无非是多娶老婆多生儿子,怪不得康熙最后那么不待见八阿哥,果然还是儿子生少了。

康熙四十七年,八阿哥二十七岁,三月初五日寅时,长子弘旺出生,母为庶母张氏。二十七岁才得第一个孩子,这在古代几乎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了。

八阿哥很宝贝这个儿子,满月那日,在家里大摆宴席,宴请了太子等诸位阿哥还有王公大臣。因为这个孩子,八阿哥与良妃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些,也亲密了些,八福晋经常带着这个孩子进宫去给良妃请安。

我遇见过两次,她每次都趾高气扬地从我面前走过,仿佛这个孩子是她生的一般。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初八日巳时,八阿哥侍妾毛氏又为他诞下一个小格格,可谓是双喜临门。小格格满月时,良妃在寝宫摆下宴席,为小阿哥和小格格一起庆祝。康熙在尚书房议完事,就摆驾去了良妃的寝宫。我虽是万般的不愿意,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康熙的后面。

这真是一片欢天喜地的样子,张灯节彩,觥筹交错。那两位侍妾都没有出席,只有八福晋一人作为女主人,伴着良妃,高昂着头,兴高采烈地接受人们的恭喜。

两个奶娘分别抱着弘旺和小格格,康熙上前逗了又逗,非常开心。八阿哥在不远处与几位大臣应酬着,我抬眼看他,他也转过脸来,有些发愣地望着我。我们中间隔了许许多多的人,他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子、女儿……

那是许许多多无法跨越的障碍。我们仅仅只有几步之遥,却依然无法走到一起。南巡路上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重放,撒开着的手,在空气中摇摆。原来,原来,什么都不曾有。没有情节的情节,没有曾经的曾经。

双手空空。他怀抱的余温还在手中残留,可现在,也只能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看时光在寂寞的眼眸中穿行。用如何华丽的辞章安慰自己,都无法改写本来就不可能有的期许。

我无法再正对他的眼神,垂下眼,趁着没有人注意,悄悄走出这间热闹的屋子,躲在大大的石柱后面,眼泪无声地流。宿命吧!或许就是如此。只是为什么,上天竟要待我如此残忍。

他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别过脸,闭上眼睛,没有擦脸上的泪水。

“只有这样了,相信我。只有这样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包含了太多的不安、愧疚和无奈。

我的眼泪再一次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我睁开眼,泪水朦胧中,他的影子也一直模糊不清,摇摇晃晃。我知道他的确做到了,他一生膝下仅有一子一女,我只是很难过,我真的不能嫁给他,不能为他生儿育女吗?

我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勉强堆出一个笑,即便我知道那个笑容一定比哭还要更难看,但我只想让他安心。

“相信我好吗,熙臻?”他急切地抓住我的手,我又点了点头,哽咽地说:“相信你。”他面色稍缓,像是终于定下了心。刚想要再开口说什么,只听得八福晋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刚看见爷从这里出去了,快找找!”

我抽回手,示意他快回去,他点点头,冲我微微笑了笑,跨步走了出去。

“呀,爷,您到哪去了?弘旺在哭呢,还是得自己阿玛去抱,才肯安宁呢!”八福晋的声音很响,像是刻意喊出来的一般。八阿哥轻声说道:“刚刚喝的有点急,出来吹吹风,走吧,快进去吧。”

脚步声慢慢走远,我顺着柱子滑坐在了地上,无语泪垂。江南的烟雨,锁定了相思。却无法拟定我们一起的传说。走到池边掬了把水擦干净脸,才慢慢走回了屋内。屋内依然人声鼎沸,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离开。

我悄悄地站回到康熙身后,八福晋抬头来回扫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我有些红肿的眼睛上,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冷笑。我暗自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没有迎接她锐利的锋芒。何必呢,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

我曾认为,这世界,有一种人是不会快乐的,那就是太了解自己的人。不论如何,营营役役总还可以把生活敷衍过去。而太认真,常常容易愤世嫉俗。这本是一个没有太多公平的世界,太多的弊端存在着。等待发生,等待被看见。却往往躲不过一场空洞。康熙四十七年六月,一切毫无征兆地就这样来临了。

当康熙宣布去热河狩猎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跳的那么快,简直都要冲出喉咙。随行的阿哥有: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十三阿哥、十七阿哥和十八阿哥。出发的时候,我见到刚刚年满七岁的十八阿哥胤祄,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面容俊秀,穿着一套小小的旗装,跟在他的几位哥哥们的后面,兴高采烈的样子。

心里隐隐觉得很难受。这一趟塞外之行,竟成了他与紫禁城的永别。其实,谁又能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远离了那些纷争,到天堂去自由快乐的生活,对他来说,也许是最幸运的事情。巧儿不安地看着我:“妹妹,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摇摇头,想到太子,看了看巧儿,又是忍不住一声叹气。

热河的夏天是一派避暑的胜地,晚风徐徐的傍晚,草原上蒙蒙地降下一层薄雾。绿草点缀雾的灵动,雾又把绿草装扮的更清新。雾的朦胧,雾的惊诧。雾的梦境,还有雾中的插曲,都是那样缭绕、迷离。

十三拍拍我的肩:“怎么了?这么出神?这些日子见你总是心绪低潮,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我摇摇头,道:“我只是很想家。”

十三静默了片刻,叹道:“别难过了,走,咱们进去坐。”说着,他转身进了我的帐篷。他坐下来打开桌子上的茶杯盖子,忽然叫了起来:“怎么你这儿有八宝茶喝?也太不公平了。”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给你们奉上的都是上好的龙井、大红炮的,你倒在这叫起屈来,这八宝茶有什么可稀罕的,回头给你送去就是。”说罢,我冲了一杯八宝茶递到他手上,他笑咪咪地呷了一口,道:“你十三爷我还就好这口!”

他转脸看了看我桌上练字的纸,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笑看了看我,说道:“怎么写起这佛曰佛曰的来了,不像你的性格啊!”

我也坐了下来,低头思索了一会说道:“只是羡慕那种静若止水、波澜不惊、清心寡欲、滴尘不沾的境界罢了。”

十三静静地喝着茶,没有说话,坐了一会儿,他说:“我得走了,就顺便来看看你,晚上有和蒙古人的宴会,哎,你去不?”

我摇摇头:“又不是我当值,我才不去呢。”他笑着点点头:“好吧,那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我送他到门口,末了,他转头跟我说:“这些天,皇阿玛的心情不太好,你小心一些。”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也是!做事别冲动!”他笑了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走了啊!”说罢撩起门帘走了出去。我叹了口气,你自然是不知道的,要不也不会被圈禁了。

人有的时候,是需要适度放纵的,压抑在心中太久的情绪,若不释放出来,便会非常难受。草原是一个开拓心境的好地方,有时候,站着站着,才知道原来这世界有一种感觉,叫做吐故纳新。

康熙最近有些心情不好,西北战事吃紧,国库又闹空虚,虽人在热河打猎,奏折批阅却是一个不落。有时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批阅那一大堆又一大堆的奏折,真的觉得他实在是太辛苦了,果然皇帝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不过当我心血来潮悄悄瞄一眼奏折中所写的东西,又实在是忍不住想笑。没想到,这皇宫院内,也有人这么爱打小报告,谁谁谁昨日和谁谁谁说了些什么,又给谁谁谁听到了,谁谁谁又怎么做的,稀里哗啦说一大堆,而且又是用文言文所写,本来就是特别好玩了,更何况康熙皱着眉头看完以后,就批了三个字:“知道了。”

跟以前小学的时候老师在小学生的周记里打小报告的批语上写的是一模一样,还真是超级爆笑。笑归笑,但我比谁都清楚,这可是一废太子的关键时期,做任何事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事以至此,我也明白一切都不能回头了。当初是因为爱情也好,是因为冲动也罢,也是自己要选择回来的。或许,这就是命吧!我几乎清楚这里所有人的命运,却独独不知道自己的。嗨,谁又知道!也许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上卷] 一诺江湖烟水 不记几生前[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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