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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一梦怀竹》(下)

书籍名:《青梅事》    作者:冬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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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庭竹似乎果真就好了起来,第二天就从床上爬起来说要去学堂,杜老爷杜夫人吩咐了跟随的小厮一大通的话还不放心,恨不能跟了去直接陪读。直到看见停在杜府外张怀谣的轿子。
  “以后由我来接送小竹子上下学好了。”张怀谣站在门外青石板台阶下面,冲他们伸出手,微微笑。“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杜庭竹稍稍迟疑了一下,就走下来把手搁在他手里,小嘴抿的甜甜的。
  “这两个孩子……”杜夫人左手握右手,看着吱吱呀呀远去的轿子,“我本还以为再也不搭腔来着……”
  “竹儿昨儿个吃饭说,遇见贵人了。”杜老爷拧起眉头,又重复一遍。
  “他说……贵人。”
  时光荏苒。
  接下来的日子里连裴若愚都在奇怪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的苏小公子倚住窗台看书,书页挡不住的视线范围里,一个拉住一个笑,一个哭了,另一个就去哄,神色慌张,动作笨拙,捏着衣袖伸过去擦眼泪的手被推开,对面人眼睛肿得像桃子,边躲边推,“脏、脏死了。”
  张怀谣甩袖愤恨出门,在院子里扑干净了身上的土,杀回来摁他到怀里一通乱抹,弄得怀里人吱吱乱叫,眼泪又要流下来。
  裴若愚在一边眼光光的看,苏延泽收拾好东西走过来戳他一下,“喂,回家了。”
  马上就要出去游学了,一连几天雨淅淅沥沥都下个不停。
  张怀谣坐在裴若愚家的亭子里,手里抓着一个茶杯在大理石桌子上正十下反十下不断的叩叩叩敲敲敲。
  苏延泽使个眼色给裴若愚,那杯子好歹是前朝名窑里铸的,虽不是价值连城,也大小算个珍宝,摆这儿是为了好看的,别给他弄坏了。
  裴若愚就走过来把杯子拿走顺势坐下来一拍肩膀,“怎么了?”
  张怀谣不说话,紧锁着眉头盯着桌面发呆,上面纵横交错刻的是棋图,楚河汉界分列两边,中间是一条刺啦啦的大裂纹。
  裴若愚就碰碰他,“是不是因为你又和杜……”
  “——他怎么、他怎么这么早就要定亲了呢?!”张怀谣突然一拳砸下来,眼圈瞬间红了整整一层。
  原来如此。
  杜庭竹要定亲。
  张怀谣也是在张大人早朝之后回到家里时才得知的,张大人说完就张罗着要带他亲自去杜府送上贺礼。杜家老爷设想的是先将他远房的一个表妹娶过来,而理由是杜庭竹身子一直不好所以用定亲来冲冲喜。
  所以张怀谣心烦意乱大雨天就跑了出来,然后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现在才青衫透湿的坐在他们家亭子里摔茶杯。
  “那杜小公子的意思呢?”裴若愚问。
  “他……”张怀谣捏的指骨发白,“从小到大,以他那性子,哪敢跟家里说个‘不’字?!”
  “不!”
  杜庭竹破天荒头一次的顶了嘴,还摔了东西。当着一屋子的家眷亲戚,再看看散了一地红艳艳的喜帖,杜老爷被当面顶撞,已经没面子到了极点。他眼里冒火,随手操起一根掸子敲在桌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对面那人明明手指发抖,脸色苍白,可嘴里就是死死咬住了两个字:“绝不!”
  杜老爷气得浑身打颤,再也不顾周围一大帮人的死命劝阻,抬手就抽了过去。
  杜夫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几乎就跪了下来抱住杜老爷的手,“老爷明明是为了竹儿好,知他身子弱,可为什么……为什么又下这么狠的手……”
  杜老爷闭了眼,好一会才睁开,拂袖离开之前还颤巍巍的留下句话:“此事我有定夺,关他进房,你们谁都不许管他,看他会不会自己好好反省!”
  所以在张怀谣得知之后匆匆忙忙赶过去的时候,杜夫人正泪眼汪汪隔窗望,杜府上下都知道杜老爷如果脾气上来,说的话一言九鼎,任谁都不敢杵逆。杜夫人见了他如同见了救星,叹口气把那些瓶瓶罐罐往他手里一塞,“你去探探竹儿吧,这不怪老爷……那孩子也忒大胆了些。”
  张怀谣心里一沉,接着掀帘子进去又重新关好门。杜庭竹趴在床上枕头里没听见,窗外支起来的雨搭上咚咚咚响个不断的是落雨声,栏外一片竹子,荫凉的墨绿乘了水汽,一直绿进了屋子里。
  床稍稍塌陷了一角,杜庭竹艰难转过脑袋,才发现张怀谣已经坐了下来,皱着眉头望自己。
  “活该了吧。”那人嘴里从来没有好话,这样抬头也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感觉他把手伸过来,搭住自己肩膀,“给我看看,伤的怎么样。”
  杜庭竹趴着没动,也动不了,那竹条做的掸子碧绿碧绿的,打到身上带起整一串火烫火烫的疤痕——其实刚才无论是爹爹的怒骂还是毒打,都还算有生以来头一次,就这么伤到身上,心有余悸,疼得想哭。
  张怀谣轻轻揭开他衣服,白皙的皮肤上横七竖八的几条鞭痕,惊心的紫,触目的红,裹挟成无可名状的疤,从肩膀向下,一道一道看得自己不禁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你真是……”心里突然难受跟什么似的,他尾音竟有点连续不下去,于是赶紧回头拔开瓶塞,再用些温水湿了手,等清凉的白玉膏子化开一点,接下来的话才能慢慢吐出来:“太傻了。”
  杜庭竹紧闭着眼,薄薄的眼皮底下水淋淋地湿了一层,鼻头红红的,极细微极细微的翕动,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漫过嘴唇,泄露了一丁点出来。
  “……刚才怎么不哭呢,谁让你说不了,要不也就不挨打了不是吗?”张怀谣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心里的话准备好了可及到嘴边却又变了味,说什么都不对,就干脆闭了嘴,扳着他肩膀抱过他来,手指一寸一寸的帮他涂药,动作轻柔的要死。看杜庭竹忽然猛烈抖了一下,便赶紧停了手,“疼的?”
  杜庭竹脸埋进他衣裳里,使劲点点头。
  “……后悔了吧,”重新拿温水抹了轻轻涂:“下次就学乖一点,说好起码不会挨打……”
  “不后悔。”那声音打断他,虽轻却无比坚定,杜庭竹使劲抓了他衣裳,一字一顿的说:“死,都不后悔。”
  张怀谣愣了,手里的药瓶差点滑落下去。窗外雨声小了,可天又暗了些,根根的竹子立着,洒了一地,灿若翡翠的光。
  看到了这步田地,杜老爷那个结亲冲喜的心也减了七八分,就摆了宴亲自给人家道了歉说这小子冥顽不灵不是好东西,还是缓一缓,莫糟蹋了好好的姑娘。所以此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张怀谣天天陪在杜庭竹身边,等他身子略微无碍了,就直接向杜老爷极其郑重诚恳地提出了要一起出去游学的念头。
  “这……”杜老爷捻着胡子考虑妥当不妥当,此次反而是杜夫人想开明了,在屋里劝了夫君一晚上:“竹儿这些天在家里呆着恐憋坏了他,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又有谣儿一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杜老爷想想也对,对于宝贝疙瘩虽一时下了狠手,可毕竟是打在他身痛在自心,趁这个机会让他出去想想清楚历练历练也不错,于是就大手一挥,好,你们要去就就近去了苍州吧,待我写了拜名帖给当地知府,也好有个照应。
  准备,启程,上路,等出了京城,张怀谣还记得自己牵着杜庭竹的手问他,如果从此让你跟着我过这样来回奔波背井离乡的日子,你受得了吗?
  杜庭竹想了一下,回头笑的乖乖的,只要你,不老是欺负我就行。
  这是来到苍州的第二个晚上,刚好赶上了当地人送河灯为供奉河神也为寄心事,张怀谣本来就是想带着杜庭竹出来散心的,不等灯全挂起来,就拉着他欢天喜地的去了。
  及夜,星星点点落了一河灯光,美得让人窒息。河岸上卖灯的老汉甩开胡子冲着对面娇羞羞的姑娘喊着唱:“灯里头藏的心事呦,快放出来给情郎听哎——”
  姑娘们就你推我我推你,也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一个头,最后一盏盏河灯都被羞答答的放进河里,映着倒影儿,千红万紫的流向了对岸。
  张怀谣买了两盏大莲花灯,用笔墨写了愿望塞进灯里,点亮之后在河沿上把手一松,灯就打着旋缓慢漂离,摇曳的烛火把肥硕的莲花瓣映衬的更粉嫩,好看极了。张怀谣看得高兴,拍拍手站起来,才发现杜庭竹双手抱着他的灯还在一边翘首观望。
  “喂,你抱着干嘛啊,灯是拿来放的。”
  杜庭竹看看灯,又摇摇头,“这灯做得多好看呀,扔了多可惜。”
  “……这又不是普通花灯。”张怀谣取来纸笔给他,“这是河灯,许了愿放进灯里放河里流走才好实现的,快。”
  “放河里给谁啊?”杜庭竹看他。
  “河神啊。”张怀谣见他问得奇怪。“河神大人。”
  杜庭竹若有所思点点头,接着就要了笔,在那盏灯中央莲心里工工整整写了几个字,然后双手托着递给张怀谣,“那好,给你了,你帮我实现。”
  “怎么让我……”张怀谣皱了眉头,他拨开花瓣看了看,晶莹透绿的莲心里是三个字,墨迹未干,随着火光缓缓透出金色。
  ——对我好。
  对我好,就足够了。
  “这……”他有点懵,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杜庭竹就笑着问他:“这点小事还要去麻烦河神大人吗?”
  张怀谣弯了嘴角,接着就笑出了声,最后他抱着那盏灯笑的干脆直不起腰来。杜庭竹傻在旁边愣愣的看他,脸红到脖子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也因为灯色映衬。
  张怀谣边笑着边拉他过来,手指头不安分爬上他脸颊,轻一下重一下的捏,直到捏的杜庭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才笑嘻嘻的开口:“你说,我这么坏,你看你交给我这么难的事情,我哪能……”
  “你——”杜庭竹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张怀谣就低下头咬住他嘴唇,舌尖细细扫过嘴角又伸进去,把他最后一点声音全吞了下去。
  “我哪能……不答应你?”
  张怀谣觉得自己是快要笑醒了,梦做的又香又长,以至于自己就根本混淆了哪是现实哪是梦,清凉的阳光,嵌进皮肤里的竹席印,和脑子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回想,记忆,片段,故事,一个一个的跳脱出来,又延续进去,凑成这美梦一场。
  在梦的结尾,似乎又到了那片竹子林里,一个生的好看的小娃娃拍着锦缎缝的球,嘴里哼着歌。
  雨打竹叶翠,
  风摇花枝碎,
  一梦少年事,
  最相思是谁?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身影渐渐与梦中人相重合,可声音还在继续。
  一梦少年事,
  最相思是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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