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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书籍名:《青梅事》    作者:冬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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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雨知时节。
  七王爷家小郡主的生日偏偏赶上了阴雨天,前一晚的月亮在云里泡胀了水,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碎雨就噼里啪啦地下呀下个不停歇。
  七王爷反而兴致更高,惊呼‘小女出生当天便是下着小雨,可见是喜雨啊喜雨!’,一边忙令人收拾了院子内所有宽敞的亭阁,帖子照下不误。
  裴若愚他们赶到的时候,因为小郡主都还没出房,他们就先在临水的阁子里坐下。
  虽然下着雨,人却也络绎不绝,各位客人从踏进门口起,就有人及时撑开伞,一边赔笑一边躬身相迎。
  “刚才进来的是三王爷,私底下三王爷跟七王爷交情最好,而那个,旁边那个长的好看的就是九王爷,几个王爷里面年纪在里面最小,听说跟皇上还……哎呀。”杜庭竹正一本正经的跟身边人数着手指头,忽然啪一声响,后脑勺就不经意被砸了一下。
  杜庭竹抱着脑袋往后看,张怀谣‘唰’一下展开扇子,就挨着他坐下,端茶往嘴里送。“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不要说。”
  “……呜。”杜庭竹不说话了,乖乖坐在那里小心揉着头。
  苏延泽倚栏坐着。
  身下安静汪着一池碧水,火红火红的鱼来回交错穿梭,浅浅的将艳丽的线条埋进湖里。苏延泽听厌了桌上那堆人天南海北闲扯,就扒着栏杆往下看,七王爷的鱼应该是什么名贵品种吧,条条都鲜艳的耀眼——凝脂般的水,血玉似的鱼,加上岸边山前石后,尽是秋香,一株一株饱饮雨露娇美无比,又全倒映在那水面上,煞是好看。
  苏延泽看得高兴,顺手掂来自己的酒杯,倒了半杯进去,鱼儿忙蜂拥争抢,一时间,竟醉了几条。
  “鱼有什么好看的,刚才别人跟我说西厢搭了戏台子,咱们瞧瞧去吧?”裴若愚就过来扯他,他喝了两杯酒,颊边变得红扑扑的。苏延泽想想也是,就起身跟他走。
  细雨蒙蒙。
  入秋后天气怎么说都起了凉意,喝了点冷酒的裴若愚被风一吹有些闹肚子,他刚离席就慌慌张张赶往茅厕,说是内急要解手,可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苏延泽在另一边的小亭子里等得百无聊赖,他带着‘八成是掉进去了’的肯定表情向外望望。亭外密密织了一层雨幕,细雨追着微风斜,纷纷洒洒落下来积攒在八角亭檐上的小涡里,积满了就溢出来,再连成线似的顺着瓦片流下,像是谁家串了珍珠的帘子。
  耳朵边上全是落在水面上此起彼伏的咕嘟声,除此之外,更为连绵不绝的声音都已经悄悄然渗进了土壤。
  润物细无声。
  亭子边上的几朵金丝菊仰着脖子,花心里几乎已经攒成了湖,洇着清淡香气的花瓣晶莹透亮。苏延泽正望盯着出神,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动静扰了思维。
  “哎呀。”
  隔了几层重重叠叠的花木,一个小姑娘在那头摔了个跟头。鲜艳的衣服下摆随即便被拖进了水里,绿竹伞也咕噜噜噜滚到一旁,跌坏了半边伞骨。
  苏延泽站起来,正考虑着要不要过去,却从视野另一端跑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啦?”裴若愚跑过来帮她拾起伞,“没事吧?”
  “被青苔滑了下……”小姑娘皱着眉头揉后脚跟,忽然抬起头用忽闪忽闪的黑眼睛望裴若愚,“你是谁?”
  “我姓裴,非衣裴,”裴若愚看她挺眼生,穿的又漂亮,就以为是哪家来的小姐,伸手要拉她起来。“裴若愚。”
  “裴……若鱼?”小姑娘咯咯咯笑的开心,“你若的是哪条鱼?”
  “呃……”裴若愚一愣,也跟着笑笑,“是‘大智若愚’的愚。”
  小姑娘扭伤了脚,挣扎了半天也没爬起来,这勉勉强强才搭上裴若愚的手。
  裴若愚就扶她起来,“先别忙,去旁边躲一下雨。”
  “……我要回去啊!”小姑娘低头看看自己挂了大花印子的裙子,急的要掉眼泪,生气的一跺脚,可猛然的一疼让她一个咧趄差点又趴下去。幸亏裴若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别动。”裴若愚用肩膀夹着伞,提小鸡似的把小姑娘提到旁边的屋檐下,牛毛一样的小雨从缝隙里漏下来笼了他一额头。
  小姑娘噙了满眼泪花,也不搭理他,看得出是精心梳起来的发髻也乱七八糟贴在前额,想走还不敢走,狼狈极了,只是扯着嗓子乱喊:“阿梨!!阿花!!你们都跑哪去了?!”
  却根本没人回应。
  裴若愚试着看了一下她的脚,应该是扭到了,肿起来老高。自己小时候也扭到过,那疼到撕心裂肺的感觉到现在都还忘不掉,也难怪她一直哭个不停。
  “我背你去房里吧,找个大夫来瞧瞧。”裴若愚看看左右没有人可以帮忙,就背对着她半蹲下去。
  “啊?”小姑娘愣了,犹豫着要不要爬上去。
  “快呀。”
  “……哦。”伸出小手扒住他肩膀,陌生但靠得住的厚度和触感,顺着手掌胳膊传到脸上,再沉淀到心里去。
  “拿好伞,”裴若愚站起来,“别淋着。”
  “……哦。”
  雨下得急一些又缓一些,偶尔漂泊到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分外的敏感。
  小姑娘脸红,鲜艳的像娇俏的花。
  直到把小姑娘送给两个惊慌失措的小丫鬟,裴若愚才想起来苏延泽,赶紧跑回来,可四周早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最后终于在原来做客的亭子中看见了正怡然自得聊天喝茶水的苏同学。
  “你又跑回来了?叫我好找!”裴若愚擦擦脸上的水,袖子跟肩膀都湿了一层,透着里面的颜色。接着就有人在旁边起哄说‘裴若愚你下水捉鱼去了?’
  “哦?我等你不出来,就先去看戏了啊。”
  “然后呢,演的哪一出?”裴若愚一把推开旁边的人,挨着苏延泽坐下。
  “不过就是些英雄救美人,没意思的戏。”苏延泽拍拍手,看他一眼,“真没什么好看的。”
  裴若愚一顿,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苏延泽也就不再理他,扭过脸去跟张怀谣他们说笑,裴若愚闷闷坐了一会,身上湿湿凉凉的,似乎正渐渐渗透进体内,不舒服极了。
  这时忽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丫鬟,就是刚才跟那小姑娘身边名唤阿梨的,她眼睛在这群人里撒了两撒,就径直跑到裴若愚跟前。“裴公子,小姐叫我来请您。”
  裴若愚抓抓脑袋,一脸莫名其妙,“去哪?”又不由自主看了下苏延泽,“去干什么?”
  “公子随我来就知道了。”小丫鬟抿嘴微笑。
  苏延泽似笑非笑看他,“——那裴公子走好啊。”捉摸不透的眼神。
  裴若愚斜他一眼,抖抖衣服站起来。
  “走。”
  终于挨到用完午饭,才有人来报说‘小郡主身体有些不适,难以出来见客,还请见谅’打发了这一群纨绔子弟公子哥。只有七王爷并王妃坐在众宾客之间,笑的灿烂。
  苏延泽感叹,一次生日宴直接就变成了一场亲友会。
  可裴若愚那家伙还没回来。
  苏延泽磕了一盘子葵瓜子之后整理下衣裳,称自己有些头疼就先行回了家。
  就在昨天,身居江南的父亲又来了信,说新姨娘已经给自己生了个弟弟,他们呆在那边心安理得地享着天伦之乐,这次只来信是为了提醒苏延泽要记得把京城的房子尽快打点一下,或卖或租都随他。
  另外就是游学的事情。
  明年入春就该准备殿试了,在这之前,他们还商议着准备要让自己再出去游历游历。
  其实出去也好一点。
  苏延泽不知为什么每次想到这里都会心疼,近年父亲来京城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本来说好了要在此定居的却偏偏又在江南结了亲,剩下自己一个人还守着偌大的空房子。
  当时要搬走的时候,却被裴若愚一把拉住说不能走,无论如何也不行,说你从小习惯了住在这里为什么长大了反而要走,说我已经当你是裴家的人所以说什么都不能放你走。
  苏延泽就笑着敲他,你姓裴我姓苏,什么一家人,这迟早是要分开的。
  “我说不分开就一定分不开。”
  裴若愚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前所未有过的认真,让苏延泽至今都记得。
  你说不分开就一定分不开。
  那要是……
  假如,万一,也许,如果,有一天。
  苏延泽鼻子有点酸,他靠在窗户上往外看,行人寥寥,持续了整整了一天的小雨,把整条冷清的街道给渲染成青灰色,显得阴暗又沉重。
  ——你突然想要分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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