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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丁肉粽

书籍名:《奶油冰砂青花碗》    作者:腐乳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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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段路,雨仍旧蒙蒙的下着。
晋子扯下雨蓑,捋了捋微湿的头发。路不算湿滑,他加了一鞭,骡子身上一抖,走得稍微快了些。
钟来寿倚着车架打盹,嘴咧着一副傻笑的模样。车猛烈的一晃,栽倒在卢约理的怀里,头蹭了蹭,眼睛没张开。卢约理似是知道一样,捧住那小脸轻轻捏住鼻孔,一个吻还没贴上,小人儿就猛地睁开眼,扯开那只捏着鼻子的手,倏地坐起身。
“约理你偷袭我!”他嘟着嘴抗议道。
“你睡着,怎么会知道我偷袭?”
“哼,小气鬼,让我倚着又怎样?”
“我看你睡的时候那么开心。”卢约理又把他拉到近前,“告诉我,都在想什么呢?”
钟来寿嬉笑着把头靠在肩膀上,车依旧晃着,小脸蛋在肩膀上忽左忽右的搓揉,象在做鬼脸,他却并不很在意。
“象做梦一样。”他低头把着玩自己的袖口,“我从没想过,约理会跟我在一起,而且只跟我一个人……最初的时候,我只是傻兮兮的觉得,约理能跟我说话对我笑,我就很高兴了。”
钟来寿抬眼看了下卢约理,又红着脸垂下头。“在小屋的晚上,嗯……就是你第一次带我躲避的那天,你问我,我说的喜欢是不是那样,我当时不知道,还特别的害怕,怕自己太傻又惹了人嫌,特意跑回家去套我爹的话,问他男的和男的是不是真的可以……不过后来那第一次,真的是好痛……我当时,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卢约理用力把人环在怀里,笑道:“现在呢?后悔了么?”
来寿摇摇头,忽然抓住对方的手,露出恳求的目光:“约理,等你在重庆的事情办完了,可以不可以跟我回一趟北京,别问为什么,也别问去做什么,只要你跟我去。然后,我什么都听约理的,你去哪都跟着去。”
“好啊,我跟你去。”卢约理几乎没怎么想就回答,淡然一笑。
此时的他已经把胡须剔的干净,露出尖峭的下巴和饱满的双唇,换了一身短褂,象普通人家一样。那笑仿若一股暖风一般,吹进内心的最深最软的地方,看的钟来寿有些恍惚。
“刚巧,其实我也有一件事,犹豫了很久……”卢约理继续说,拿过随身带的皮包,从里面翻出个书本大小的纸包裹,递给钟来寿。
“从武昌出发前,我就拿到了,只是……”
钟来寿取过来,剥了纸,里面居然是周闻送给他的那个记事本,在武昌脱险时走的匆忙,它就夹在行李里面未带走。掀开来,本子扉页上有他歪七扭八的签名,第二页是周闻的赠言和地址,中间夹着一张单独的纸,那是卢约理临走压在镇纸下的留言,他抚了抚那张纸放心似的吐了口气。
转头对卢约理笑着说:“太好了,我以为再也拿不回来了呢,谢谢约理。”
“你……真的不介意?”
“介意什么?”
“我拿到却没给你……”
钟来寿腆起脸,笑逐颜开:“这是周大哥送我的,约理吃醋了!”
一片绯红从卢约理的脸颊一直晕到耳根,轻咳一声伸出大手掌,将一头软软的头发抓成鸡窝,才算解恨。钟来寿不言,由着他弄,仿佛翻弄记忆一样,一页一页往后看。
本子上凌乱的记着一些地址人名,有江兴宾馆的,有王爱婷的,还有一些是他新学到的菜单,十分认真的把味道也用简单的话描写出来,还有些鬼画符般的图示绘画。
翻过四五页,便是空的了,钟来寿继续翻找,到了中间的某一页翻到一半,忽然合上本子。
“约理,你,你都看过?”
卢约理微笑着点点头,掰着他的手,轻易的就翻回到刚刚合住的那页,指着写得满满一页的“曰里”,笑道:“你是想写我的名字吧?前面那么多菜名,也没见你写错几个。”
钟来寿却一把夺了本子抱在怀里,一副谁要也不给的架势,嘟着嘴说:“约理笑话我,爹只教我认字,也没教写字,他天天给人写单子,我自然就只对那几个字最熟了。周大哥也只教了我几天而已,后来翁先生跟我说了,我才知道约理的名字怎么写的……卢字好难写,翁先生示范了好多遍我才记住……”
卢约理轻叹了口气,忽然体味到周闻说的那句“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的含义,想来周闻也是穷苦出身,不是开头便能学这许多东西,但人逼到了那地步,想尽办法的为自己钻营各种机遇,不会的话便是死路。
只是生在富贵人家就是件快乐的事情么?他卢约理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兄弟相残,舅母相逼,生意场上更是只有利益,为答舅父的养育之恩不得不挑起重担,晋子常叔虽是忠心于他却也寄希望于他,让他背着着沉重的包袱不敢懈怠。他哪里曾为他的身世开心过一天。
人活着就是这么件残酷的事情,明明不是你喜欢的,却不得不在之中反复煎熬。终于合了心意,又不得不时刻担心着哪朝哪夕便无福消受。倒让他羡慕起周闻来,为了心中理想和喜欢的人,也可以什么都不顾,甚至丢掉性命也没有关系。
想到这儿,卢约理忽觉得心中一朗,又小心的帮钟来寿理顺了头发,低声说,声音微微有些嘶哑:“你喜欢的话,我来教你,什么时候,多少都没有关系。”
“好!”钟来寿欣喜,小脸蛋蹭在肩上,一咧嘴又是傻笑模样。
卢约理捏了捏那脸蛋,反手掸了下旁边的车篷,唤道:“晋子。”
晋子答道“哎!”吁的吹了声哨,骡车停下来。一会儿帘子开了道缝儿,冒进个头:“二少爷,是不是闷了?我看雨也不怎么下了,要不把帘子掀开?”
“那没有关系。”卢约理摆了摆手,“走了好几个钟头,你也累了,咱们靠边休息休息,垫补些吃的,等会儿我来赶车。”
“啊?”晋子的下巴一下掉得很低,一脸惊异,整个身子挪进车篷里,“那怎么使得,况且,二少爷您也不会啊。”
“人生下来也不是什么都会,还不都是学来的。”卢约理笑了笑,弯身跳下车,把帘子抛在蓬顶,吸了口气,伸了个懒腰。
钟来寿翻出包裹,取出三个粽子。翁先生说过,这样潮闷的气候,用粽叶包着的糯米却不会轻易坏掉,所以当地人也都拿它当作干粮。
行前,他一一准备好,还把腊肉、鲜笋和豆干都切成很小的丁,包在里面,充分的借了咸香气,却不会让粽子散掉。
钟来寿剥开一个,将黏黏的沾着糯米浆的一面折在里面,干爽的一面露在外刚好可以捏着,先递给了卢约理,又弄了一个给晋子,最后一个自己捧着吃。坐在车上,在空中荡着腿,心情无比的畅快。
三人还真的就此轮值赶车,一路向西,曲曲折折过了很多村寨。虽说是颠簸辛苦,却再也没碰到过什么阻截危险,连山匪路霸也未曾遇见一个。
他们走的路线基本都在江阴,在山间行路,时而能够看到长江。越往西,江面就越窄,两面的山也越来越陡峭。春末已至,夏天的味道逐渐的透出来,不但树木变得葱郁,虫鸟慢慢活跃,几场连绵的雨,预示着梅季也差不多快到了。再不加快些速度,怕是往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
这天傍晚,一过江,三人来到云阳县。
云阳县虽是县,也算是有名的古地,张飞庙就在附近,常有慕名而来的人吊念瞻仰,所以还算是繁华。
进了云阳,根据预先推介的客店安顿了住宿,晋子就单独出门跟翁先生安排的人联络去了。
卢约理和钟来寿在房间里休息,要了壶茶。
茶是当地极为普通的下等货,叶片极大,显然不是清明时采摘的香味醇厚的嫩芽。但是卢约理在国外住得时间太长,不会品茶,钟来寿贫苦出身分不出好坏,只觉得寡涩清淡,回味甘甜,已是感到十分满足。
卢约理用滴出来的水渍在桌上写着什么,边写边聊。两人正聊的高兴,晋子敲门进了屋。
“二少爷。”
“那么快就回来了?”
“嗯,您猜,今儿是谁来迎咱们了?”
“翁先生?”卢约理语调有几分肯定又有几分疑问。
“咿?二少爷您好神呐,这也能算出来。”
“嗯,咱们在这地方认识的人又不多。”卢约理不但没有高兴,反而皱起眉来。“时间掐算起来,翁先生应该是从重庆又折回来的。莫非有什么意外么?”
晋子让他这么一点,也担忧起来。“呀,这我倒没想到,不过翁先生在楼下定了雅间请您吃晚饭,现在等咱们下去呢。”
“嗯,也好。”
雅间不是很小,一张圆桌摆在中央,配了八张椅子,屋内衣架条案一应俱全,四个人用这么一件雅间似乎有些奢侈。
翁先生背门而坐,听见动静忙站起来,将三个人迎进来坐好,又问餐前要喝些什么,卢约理在房间还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只点了壶普通的茶水。
茶水一一斟上,四人坐定,翁先生便开门见山:“卢先生,这回我提前过来,是有两件事要告知。”
“哦?”卢约理喝了口茶,等着继续。
“头一件,是您的朋友介绍的那个卖家……我想……”翁先生顿了顿,小心的说:“我认为,似乎不能太寄于重望。”
卢约理蹙眉,“这话怎么讲?”
“您的朋友发来的电报说,他姓田,比卢先生年长不了几年,早年也在英国学习医术,五年前回国定居。但据我们所查,在重庆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偶尔会为洋人诊病医疗。虽然走私的生意他似乎有些染指,但他性格极为孤僻,除此之外,很少会见什么客人。况且……”
他又顿了一下,似是有些为难的摆摆头,卢约理侧目望着他。
“我想大概是您的外国朋友搞错了,西欧人的确是常常混淆,那人其实不姓田,而是姓田中。”
卢约理略微吃了一惊没有说话,晋子却脱口而出:“日本人?!”
翁先生点点头,随即又说:“其实卢先生也不必过于介怀,这单生意不成,我们也不好勉强,毕竟我们原也愿意赌上这把,您若是想就此折返,我们立刻就安排。”
“不用,”卢约理抬手作了个阻止的动作,“查理斯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搞错,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翁先生不用担心,我且去看看。”
“也好,那就随卢先生了。”翁先生眉头稍挑,很无奈的笑道,喝了口茶,等店里的小二布了菜,又推门出去,才又缓缓开口:“这第二件事,对卢先生来讲,应该是个喜讯。”
“喜讯?”卢约理苦笑,“我这样的处境,还会有什么样的喜讯呢?”
“是喜讯!”翁先生取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才说罢,就听见小二在门口唱道“恭迎贵客”,两扇门开了,门外面站了三个人。同时,门里门外俱有人吃惊的倒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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