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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鸡汤面

书籍名:《奶油冰砂青花碗》    作者:腐乳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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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京到武昌,因为是逆着长江而上,所以水路看起来很近,行进起来却极慢。铁路是南京北去到徐州,又从徐州折到郑州再到汉口,汉口武昌只有一江而隔,渡船十分方便,虽绕了个小弯,却比走水路要快许多。
卢约理始终也没在后面的小巷子里面找到他想看到的那个身影,又怕耽误了生意,早早的出发,让货物走水路,自己坐火车离开了南京。
没想到时逢战乱,路上就听说日军占领了北平,各处都在调兵运兵,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好多时间,等到了武昌,已是冬季,货物早到了。
卢家在北平没了生意,常庆派晋子到了武昌,接了货安顿好。
卢约理到的这天,晋子早早就开了车停在码头等着。
“哎呀,二少爷,幸亏您在南京离开的早。刚刚听说日军前些天占了上海,现下正轰炸南京,可真是悬的厉害。”没等上车,晋子就喋喋不休:“三少爷、查理斯、常叔和凤妹妹在北平也都还好,没什么事,常叔叫二少爷在外面放心。”
听得都安好,卢约理这些日子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来。
“说起来,二少爷您还真是神,早早的把卢家的钱抽了出去,日本人一进北平就排挤美英,打压以前的卷烟公司,急着扶持自己的。盘了咱们生意的牛老板,现下脸都绿了。”
“嗯。”这些路上也都听说了不少,结果如何卢约理心里多少也预料到,转而问:“对了,前些日子我让你帮我打听的人如何了?”
“噢,对,那孩子的父亲死在了乡下,据说他回过北平,被姓郑的踢出门,第二天他就又离开了。”
“走了多久?去哪了?”
晋子一副为难模样看向他。“走了小一年了,至于去了哪儿,二少爷,咱们也不是警局,这个就不太好打听了。”
卢约理眯着眼,牙齿担在手腕上,隐隐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
“上次常叔给我拍电报说,我用来藏身的那屋子有问题?”
“嗯,咱们去看过,有其他人的脚印,虽然挺久的,但怕已经是不安全了。”
“桌上有纸条么?”
“没有,倒放着个镇纸。”
卢约理的心顷刻间乱成了一团,拿走纸条,离开北平,南京正在被轰炸……线索都纠结在一起,他不敢再想,握紧了拳,咬住手腕的力道猛地重了下去,腥甜的味道散布开来,真希望自己没有留过劳什子纸条,让他安安静静的待在北平多好。
“停车!”卢约理突然吼道:“马上给我买一张去南京的船票。”
晋子不敢怠慢,车猛的刹住,卢约理打开车门就向已甩在车后的码头走,晋子不明所以,忙追上来拦住他。
“二少爷,二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去?”
“他可能还在南京,我得回去找他。”
“即便确定他还在南京,您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轰炸的事儿,租借地的洋人们都吓得走了,您一中国人去还有什么用?”
卢约理滞住脚步。
“二少爷,咱知道您有情有义,那孩子帮过咱们卢家,真要是落难,咱们就厚葬他,带进卢家的祠堂天天烧香供着都行,但您不能去,您去了说不定也是白搭一条人命。再说了,都照您的意思,卢家的家业从北平移出来做别的生意,您就这么扔着生意不管,回头也没法跟死去的老爷交代不是?”
一口气听晋子说了许多话,卢约理的脑袋冷静了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的是有道理,又不知道他在南京哪里,找到也未必就能一起全身而退,但还禁不住心中一片空荡荡,闷得难受。
“你说的对。”卢约理拍了拍晋子,“帮我把行李送回宾馆,我想在江边上吹吹风,过会我自己叫车回去。”
晋子知道二少爷做事有度,既然明了其中利害,就不会乱来,便撇下他驱车离开。
钟来寿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已经瘪的可怜了,他咽下了口水,决定省这一顿晚餐。
那天,国瑞大酒店没有找到人,钟来寿又在南京找了时日,身上带的钱眼看就要见了低,但货船卸货的工头嫌他瘦,不收他做工,其他的活他也不懂得怎么做。他思前想后,好在还有周大哥汉口的地址,他即便不能帮着找人,帮着找份工做着维持一下也是好的。
于是用所剩不多的钱,买了船票,逆着江水一路西行。
一声鸣笛,船上的水手推开下等舱的门,歪着头扇了扇眼前的空气,捏着鼻子冲里面鸽子笼般的床位喊道:“武昌的,汉口的,船要靠岸了啊!”
钟来寿搞不清状况,拉住那水手。
“这位大哥,下了船就是汉口么?”
水手嗤笑了一声,“兄弟,汉口在江北,咱们不停那儿,你下了船转个渡轮就能过去。”
“哦。”
不巧的是,渡江的船都歇了,看样子钟来寿要在码头熬上一夜。
晚上的风湿冷湿冷的,他饿的胃有些抽搐,顺着江边无所事事的闲逛,走动走动还可以暖些,有意无意的踩住一份顺着风飞过来的报纸打发时间,斗大的标题却让他不自觉的伸手将它捡了起来。
冬日里圆月照的一顶苍穹空荡荡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把映下的月影拉的长长的,切的碎碎的,犹如彼此的心。
月光下铅灰色的字更显惨淡:“日军侵沪,弹袭南京。”
脚步停不下来,机械的继续挪动,目光和豆大的眼泪都落在报纸上移不开,洇出淡黄色的圆点。以至于他恍恍惚惚撞在什么人身上,也都没有觉得疼。
撞击让那两个人都又弹出一小段距离。
报纸象脱了线的风筝,顺着风飞舞着坠向一侧的江面。
钟来寿嘴大大的张着,抬起头,眼睑下还挂着两行清泪,望着对面同样惊异的表情,时间仿佛停滞了,世界不停的旋转,悲来的突然,喜来的也突然。
钟来寿愣了半晌,惊觉自己有些失态,忙用袖管擦了擦眼泪。
“对不起……我……刚刚……以为卢少爷还在南京被……被……”
果然是看到了纸条追随而来,卢约理不知为何心中骤然暖了起来,向面前的人走了一步,还明知故问:“你是来找我的?”
钟来寿头摇摇头,想了片刻又点点头,悄悄的向后磨了一步。
“我原本……没想到……”
卢约理又向前走了步。“干嘛躲那么远,我哪里可怕么?”
“不是……”钟来寿向后退了一半的腿僵在原地,涨红的脸压在黑暗处,声音也越来越低,“我这一个多月都在船上……没有洗澡……还跟他们挤在一处,惹了一身虱子……”
话说到一半,卢约理已经上前环住他,曾经隐隐喜欢的薄荷味道充斥到四周。
“既然来了,今后就跟着我吧。”
拥抱不算紧,暖暖的围着他,钟来寿抬眼看了看路灯下逆光的脸,脸上满溢温柔。
“卢少爷……?”
“叫我约理。”
冬日里江风吹过,钟来寿头一次觉得,冰块也能比从不上冻的长江水暖和许多。
晋子打点好行李,叫宾馆备下了餐点,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卢约理回来,也是十分着急。正坐立不安的时候,不但人回来,还带了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立刻就明白过来发生的事。
“哦?这难道就是二少爷常说的钟小少爷?您是怎么给找到的?”
卢约理依旧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将外套递给晋子。
“没想赶得巧,在码头碰到的,亏晋子你拦得及时,不然又要错过了。”
晋子接了外套。“今儿那边来人找您了,我跟他们约了明儿早上。对了,我去柜上再订间房,折腾一天,都累了吧。”
“不用,换个大些的,来寿跟我一间,一会叫个裁缝来,给他裁几身衣服。”
晋子一怔,他深知卢约理向来独来独往,跟兄弟也不曾走近一步,却对这个孩子格外不同。诧异了一下,也不敢乱揣测,照着少爷的意思换了房,归置好行李。
“裁缝一会就到,想你们也没吃,我自个儿作主点了餐。”晋子转回房间跟少爷汇报,突然又望着躲在他身后的钟来寿。“小少爷,鸡汤面,还喜欢么?”
钟来寿受宠若惊,脸刷得又红了,忙应道:“啊!我……我什么都行。”抓抓头补充道:“晋子哥,别……别那么叫我,我名字是钟来寿。”
从进了宾馆起,他一直都没说话,晋子原以为是个持着救主的功撒娇耍泼蹬鼻子上脸的主儿,却没想是个恭维都脸红单纯的大男孩,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好感。
晋子刚走,餐点就送到,饥一顿饱一顿的钟来寿狼吞虎咽把面和汤吸的干干净净,吃相十分狼狈,卢约理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微笑。
过得一会,裁缝也来了,量过尺寸承诺一夜即能做好,卢约理嗯了一声。钟来寿才发现,除了对自己和晋子,他极少对别人多说一句话。
卢约理亲自到浴室放了热水,两人洗过了澡。自个带的衣服都不太干净,来寿只好穿上约理递给他衬衣,裹了个毛毯蜷在壁炉边烤火。
“约理……”
“嗯?”卢约理穿着毛绒睡衣走从浴室走出来。
钟来寿扭头看着他,“我爹……过世了……”
他打算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告诉他,如果可以求他回北平一趟,把爹的宝贝要回来,和尸首埋在一起。
卢约理没有回答,转身进了内屋。
刚刚说出口的话象石牛沉入大海,没有一丝回应。
这样的事果然不可能期待答应,钟来寿闷闷的垂下头,目不转睛的望向壁炉里燃烧的炭火,听着木炭单调的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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