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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书籍名:《黄龙劫》    作者:月佩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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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玄醒来时,只觉得身下一阵摇晃,不由伸手扶住,这才睁开眼睛。
  「龙主,他醒了。」身边一个少年清脆的嗓音喜悦地道。想必是守在他旁边许久,一看到他清醒,登时喜不自胜。
  「这里是哪里?」他皱着眉头,似乎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得连之前发生的事都要想一想才能回忆起来。
  「北橘,去弄些流食来。」黄龙主打发那名少年离开,抱着胸靠在门边上,似乎欣赏他的狼狈,「当皇帝的身体都这么弱么?你都昏睡了好几天了。定是你平日纵欲过度,没有好好保养。」
  他不答,起身就要下床,却觉脚上沉重,低头一看,脚踝上系着一根三尺来长乌黑发亮的镣铐。
  「这是回礼。」黄龙主没等他发问,先行解了他的疑惑。
  李玄倒是不愠不火,整了整衣裳,坐起身,任凭铁链垂在地上,刮得脚踝一阵疼痛,口中淡然道:「男子本应大度,黄龙主又何必如此小气?」
  黄龙主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没想到你挺厚颜无耻的。」
  「我之厚颜,在黄龙主面前,却是贻笑大方了。」
  此时船身稍稍倾侧,似乎有些不稳。李玄往黄龙主身后看去,却见大海茫茫一片,在日光下十分耀眼。极目之处,是海天尽头,仿佛云自那里升起。
  「这是海上?」他吃了一惊。预料得到慕容必谦会杀他,会辱他,却是没想到他会将自己带出海。
  杀人沉尸不必带这么远,以慕容必谦的本事,就算弃尸宫中,也没人能奈他何。
  慕容必谦看着他面色微变,却是立时镇定下来,心下不由生出几分佩服。
  「皇上就不问我带你去哪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要带我会龙宫岛,随后向大周索要巨额赎金,赔偿龙宫岛的损失?」
  既然出了宫,他就不在担心会被礼部的人劝谏要遵从祖宗礼法,何况在宫外要小心谨慎,不可随意吐露身份,于是举止也随意了许多,单看外表和普通世家子弟没什么不同。
  慕容必谦目光稍稍闪烁了一会儿,在赎金和「十二差一」之间想了想,觉得还是李玄的想法更符合实际。
  赎金不一定只能所要钱财,还可以顺带要几个美人。
  「你觉得你能值多少钱?」
  李玄道:「不名一文。梅妃是太子生母,你也是识得的,她性格外弱内强,我若不在宫中,她第一步就会宣布我驾崩了,然后扶太子登基。皇帝被俘云云,只要没人看到,她是绝技不会承认的。」
  慕容必谦摸了摸下巴:「所以我应该后悔带你离开之前,没把她杀了吗?你可真奇怪,明知她心怀不轨,还留着她在身边。」
  「她是一个顽强的女子,做我那平庸孩儿的母亲正合适。」
  「你这么欣赏她,怎么不册封她为继后?」
  李玄露出一个蛋蛋的笑容:「慕容兄娶妻了就知道了。」
  娶妻就意味着完全容忍一个人融入自己的生活。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坐起来难。及时天家夫妻没有感情,他也不想再次随意决定。
  慕容必谦撇了撇唇:「娶妻就是自找麻烦。幸好我在带你离开之前,让我一个弟子留在宫中假冒你。要不想要赎金都拿不到了。」
  李玄吃了一惊,虽然面色极力维持镇定,但声音已有些嘶哑:「他怎能冒充我?」
  「冒充你不容易,但冒充你卧病在床就不那么难了。更何况,他身怀易容之技。」慕容必谦笑道,「怎么样?只要你答应给我一笔赎金,我即刻就送你回宫。」
  「他能装病多久?病久了总是要死的。」
  慕容必谦施施然道:「可以病几个月,然后再去避暑,再去上林苑围猎几个月,再去微服私访几个月,一年就这么过了。政事么,随意就好了,不必过于强求。不过多年以后,想必会有人说,这个君主初时励精图治,后来骄傲自满,倒行逆施,成了一个昏君。」
  李玄气得面色发青。
  「看你的样子,想必还没做好决定,就再给你几天想想吧。」
  「你要多少?」他一字一句。
  「什么?」
  「赎金!你要多少?」他冷冷地瞪视着他,目中的锋芒锐利至极。
  慕容必谦不由得心弦微颤,失神片刻才笑道:「我要一千万两,黄金。」
  「你好大的胃口!」
  「莫要生气。」慕容必谦连忙劝道,「人到中年了,还是心平气和为好。反正没几天就到龙宫岛了,不如到我的岛上看看,是否能请得动你这尊大佛。」
  他冷哼了一声,心中却是更有些担忧。若是慕容必谦和他讨价还价,还可揣测得出他会为了赎金将他放走,但现在慕容必谦并没有这么做。而且若是普通的绑票,只需放在一个慕容必谦认为安全的地方即可,未必要带他到龙宫岛上来。
  他这次不易脱身了。
  门被敲了几下,原来那名叫北橘的少年端了饭食过来。
  因他身体虚弱,多日未进食,所以北橘让船上的低阶弟子煮了一锅鱼肉粥,里面还放了许多姜末。鱼肉都去了骨和刺,虽然只加了一点酱油葱末,却也十分鲜美。
  北橘为他舀了一碗粥,温言道:「龙主一路纵马带着你到海边,听龙主说,他用皮囊装了羊奶喂给你,你都喝不下了,所以我煮了些粥,看看合不合口味?」
  他看了慕容必谦一眼,慕容必谦却是笑吟吟地,没什么反应。
  「放下吧。」
  北橘欠了欠身离去。
  慕容必谦道:「龙宫岛因你之故,伤亡极大,你最好还是隐藏身份得好。」
  李玄沉默不语,看着面前那碗鱼片粥,像是碗里能开出花来。
  「怎么,吃不下?」慕容必谦哂笑道:既然出海,就只好入乡随俗了。我那海岛上什么都有,却是没有鲜肉。黄茂住在帝京久了,都不愿回去,要是去上林苑围猎几个月,估计他都不回宫了。」
  「是他?」
  「他随我在宫中住过许久,所以知道宫里的规矩,奏章断然不会胡乱批的。我告诉他了,让他渭南市就问问你身边的公公,你既然肯放那些老东西在身边,自然是能办事的人。」
  听到慕容必谦语带安慰,李玄放心了许多,却又不免有些奇怪,慕容必谦居然对他闻言劝慰。
  年轻时或许还会幻想一些不太可能的感情,但到了这个年纪,已然知道,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的路,生来就不同的人,注定是要各不相干。
  看他开始吃饭,慕容必谦便出了门。
  他吃了一些粥,但究竟是没什么食欲,很快就放到一旁。睡了两个时辰,却是到了深夜。
  忽然想到甲板上散心,于是披了一件厚衣裳出去。
  前些年往南边微服私访过一趟,短短的大半个月,行事匆匆,所以并没有外出的感觉,如今才有羁旅漂泊之感。
  除了船舱,只觉凉风习习,夜空上银河倒垂,繁星万点,海上风浪拍打着船身,卷起的浪便如墨色的琉璃,在夜灯的光芒中碎成了千万片。
  眼前的美景让他失神,直到身后有人轻咳,他才回过神。
  慕容必谦道:「在看什么?」
  「在看这碧波万里,不知是否是银汉倾斜而出。」
  「我还以为你夜观星象,屈指一算,算到了今年收成。」慕容必谦笑吟吟。
  「星象之学博大精深,我未曾习过,如何能会?」
  慕容必谦看他抱憾的神色,登时来了兴头:「这个我略有涉猎。你瞧那颗,便是你的紫微星,旁边那个很亮的,就是荧惑星。荧惑星逆行而范紫薇……」
  那是帝星暗淡,帝王即将驾崩的征兆。
  慕容必谦不由得脸上变色,连看了李玄几眼。
  如今在船上,还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要害他不成?
  「怎么?」李玄转过头,看着他俊美的面容。
  「没什么,多半是我看错了。」他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去,「你半夜不睡,该不会想游回去吧?此地离中原甚远,够你游三五个月的。」
  李玄冷冷地道:「你既无诚意送我回去,又何必消遣我?」
  「啧啧,翻脸像翻书似的,你那些臣子受得了你么?」
  「慕容兄既然无事,那在下就告辞了。」他平素唤他名字,后来唤他黄龙主,如今在船上,看着整艘大船的船夫弟子对黄龙主恭恭敬敬,他也愈发感觉到,这个人掌控的权势超出他的相像。若也唤他为黄龙主,无形当中和那些弟子一般,屈居人下。
  「等等!」慕容必谦拉住他的袖子。
  「你要作甚?」
  「你叫我几声『阿兄』试试?听着很是舒服。」
  「你叫我『阿兄』还差不多。」
  他挣脱了慕容必谦的手,却被慕容必谦拦腰一抱,拖到了船头,脚踝上铁链撞击声不断响起,和着海浪的声音,甚是悦耳。
  李玄吃了一惊,慕容必谦的手从他的衣裳下摆探入,摸到他的大腿根部,握住了他的分身。
  「你叫不叫?」
  他的声音七分温存而又带着三分淫邪,李玄不由得心尖发颤,伸手按住他的,却觉得在他的掌心中,自己的那里迅速抬了头。
  身体的敏感度变得如此明显,让他脸上微微变色:「你待如何?」
  「这里海浪声这么大,叫一声既没人听到,又不会少块肉。但你要是不叫的话,我就把你这里拔下来,拿去钓螃蟹。螃蟹的钳子十分有力,所以饵食最好是你这根软趴趴又十分有韧劲的……」
  他心中震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佯叹了一口气,似是表示屈服:「你放手,我叫就是了。」
  尽管两人之间年纪相若,而慕容必谦甚至他看起来年轻许多,但他极擅伪装,当即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
  慕容必谦虽然不太满意,但也凑合了,应付地亲他的面颊一下,靠近他时,鼻端却闻到一丝轻微的腥味。
  他心知古怪,问道:「你身上是有什么不适么?我帮你看一看脉象。」
  「多谢黄龙主好意,我身上并不无妥。」他礼貌地一笑,起身走回房间。
  足上有脚镣只能拖动,不能随意行走,看他走路时怎么学不会拖铁链,如今必定是磨伤了脚踝,流了血,所以才会有腥气。
  既然快到龙宫岛,他又没有逃跑的意思,那脚镣自然也就可以除下来了。
  次日,慕容必谦让人送了钥匙过去。
  李玄一看到钥匙,便知道慕容必谦的意思,从昨天晚上慕容必谦并未越过雷池来看,慕容必谦对他没了那方面的兴趣。
  这种感觉他最明白不过。
  当天下权势在手,可以掌控一切时,他时常会有种错觉,认为自己没什么办不到。一旦有人不受他控制,他就会有种狂热的欲望,想要让对方臣服。
  可惜有些人即使倾尽所有,也未必能得到。对于自己来说,慕容必谦就是那个自己无能为力的人,而对于慕容必谦来说,自己最是容易征服,自然也就无视了。
  波平浪静时,慕容必谦过软拿了网去钓螃蟹,用的饵是章鱼肉,看到他来,正在穿饵的慕容必谦不怀好意地一笑。
  他不由有些无语。绕过他,做到北橘身旁。
  在旁钓鱼的北橘看他出神地看着海面,问他要不要垂钓,他点头应允。
  海面的浮子动了动,他正要提起鱼竿,耳畔微痒,左耳嗡鸣声响,他转过头,堪堪和慕容必谦柔软的唇瓣擦过,不由心神皆震。
  「你刚才没听到我说的话?」
  「……刚才出了神,没注意。」
  浮子刚刚沉下时,是鱼在试探鱼饵,还没有咬钩。看他样子就知道他不会钓鱼,慕容必谦就怕惊了鱼,所以只在他旁边提醒。但他竟然毫无反应。
  若真是出神,怎么还能注意到海面上有了动静?
  慕容必谦将手指搭在他腕上,面色越发阴沉,过了半晌,次啊放开他的手。
  「你耳窍出血多久了?」
  「出血了么?」他浑身不在意,「或许是出海后有些晕船。」
  「晕船?」慕容必谦冷冷地道,「我未见过晕船会晕倒耳窍出血的,到底怎么回事?」
  从未见过他为自己的事动怒,李玄却知道,这并不是关心,只不过是不想被自己敷衍。
  李玄微笑道:「你既然精通医卜星相,却来问我一个从未习医的人,岂非问道于盲?」
  慕容必谦看了他许久,却见他神色依然不起波澜,心中如电光火石般的一闪:他神情如此镇定,显然是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有恙,只是不想自己知道。
  他心中五味杂陈,想问他许多问题,但话到口边却还是改为:「有时还会流鼻血,是不是?」
  李玄沉默半晌,才道:「不错。」
  「纵是耳膜破了,也不应流血不止,除非是……」他停了一停,才慢慢道,「你爱上我。」
  李玄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肯定地说出了这句话,一瞬间震惊慌乱,面上却是看不出半点异状。饶是如此,他也过了许久才能开口:「难道就不能是药不对症?」
  「这点小伤,普通人即使不用药,也会自愈。」慕容必谦道,「除了你心中爱慕于我,导致黄龙珠毒性散发,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是么?」他淡然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海上风大,黄龙主,请恕在下失陪。」
  慕容必谦看到他进了船舱,神色有些怪异。
  没想到在炼丹时减缓了黄龙珠的药性,居然还会有后遗症。亏他自负医术高明,竟然半点看不出来。原来这人早就对他心生好感,只是一直不说。
  北橘初时看到两人说话靠的这么近,心中大是疑惑,此时李玄转身进了船舱,神色颇为不悦,而自家龙主面容古怪,想必是有了争执,不由心中忐忑,只盼龙主莫要把气撒在自己身上。可惜黄龙主发现了他缩在一旁的身影,轻踢了他一脚:「起来。」
  「龙主,他是谁啊?居然敢对你无礼,要不要属下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是个人质而已,不用你多事。」黄龙主随口回答,「随我去取药,拿去煎了。」
  他每次回龙宫岛,都会采买许多药材,这次穿上带的药材虽不齐全,但可以用别的药暂时替代。
  北橘心中嘀咕,随同黄龙主到了仓库取药,让人煎药时,顺道让人蒸腊汁饭。因为这副药不能沾鱼腥,所以鱼肉自然是不能再吃了。
  在龙宫岛住久的人都知道,猪牛羊肉是多么难得。每年冬天运送肉的船将向用冰覆盖住,送到玄龙岛的寒潭石窟中储存,但也最多只能吃几个月,平时都是主要吃鱼虾。
  他把饭和药汤都送到那人房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人未曾蓄须,看得出年少时算得上英俊,但鬓边少许风霜之色,看着似乎比黄龙主年纪还大些,想来也不太可能是黄龙主的新欢了。
  「先生有什么事,尽可吩咐。」
  「嗯。」
  李玄应了一声,只动了几筷饭菜,就不吃了,却将那碗汤药喝尽。
  在被慕容必谦发现真相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脏几乎承受不了巨大的刺激,不断收缩着,让他感到窒息。
  本以为可以一生一世都不会吐露的感情,如今却是被一颗珠子拨的干干净净,让他毫无遮掩地站在那人面前,可是那人还可以轻佻地说:「你爱上我了。」
  纵是不承认,又能如何?
  本来旗鼓相当的交锋,成了一场注定会败亡的战争。
  他知道那人一定回来,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赢取这场胜利。习惯了蛰伏,他并不感到等待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让失败者多等些时间,是胜利者的自由。
  不是没有败过,只是没想到,他的一生小心翼翼,从未败过,而倒最后,却是以失败为结局。
  「你吃的好少。」慕容必谦进来时,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在目光扫过只吃了几口的饭时,有些怪异,「是嫌饭菜不合胃口么?」
  「还好,只是没食欲。」
  慕容必谦沉默许久,才道:「是因为我?」
  「……」李玄面无表情看向他。
  他干咳了几声:「大概明天就到龙宫岛了。」
  「嗯。」
  慕容必谦有些憋闷,向他表白的美人不知有多少,他从来没有过心理压力。这人身份再高,毕竟也是凡夫俗子,怎地能让他变得这么奇怪。
  「好吧,其实我就想问问你,你既然喜欢我,为何还能攻打龙宫岛?」
  要回答他这个问题,自然要先承认他喜欢他。李玄觉得无可回避,于是道:「龙宫岛这个大毒瘤,我必然要尽力除去。你如此能耐,龙宫岛毁了也不会身死吧。」
  「你太看得起我了。」慕容必谦冷哼一声。
  「朕身为天子,儿女私情是早已摒弃了。若是你死了,我也会……十分不忍,可是此事不得不为。」
  听到他缓慢而无情的话语,慕容必谦俊美的容颜上登时覆了一层严霜:「原来你对我的感情,并不在你的预料之中。如果你杀了我,就能让江山永固的话,你也会下手吧?」
  李玄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开口。
  「你可真是个好皇帝!」慕容必谦冷笑一声,摔门而出。
  李玄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不由得暗淡了许多。在出兵前,他曾发了密诏,让他们生擒首恶,不要诛杀五龙。
  他心里无可自拔地喜欢这个人,即使要考虑到江山百姓,心里总有一部分为他保留,给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
  可这个人并不在乎。
  慕容必谦想必早就忘记了,他牵着林世安的手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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