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无题。
第一百一七章
月如圆盘，月光点点洒落世间，皎洁如初。
白雪映着月光，映出了苍凉。
苏蛊跪在苏穆和秦若莲的王陵前，膝盖下的冰雪已经消融，苏蛊的腿脚已经麻木，他没有起来。
苏潜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流泪，林易天陪他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
苏蛊一句话也没有说，慕羽走了。
他苏蛊还得守着父王的基业不是么？
小羽，既然你想走，苏蛊不会揽你。
只是你曾经，或许还是不久前说的话，还算数么？
“哥哥……”苏潜抽泣着走到苏蛊面前，苏蛊回头，看着苏潜还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挂满泪水，苏蛊抬手抹去苏潜脸上的泪水。
“哥哥……”苏潜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苏蛊将他揽进怀里，悲伤的语气让苏潜更加地难受。
苏蛊说“以后，我们两个要好好相依为命。”
林易天握紧拳头，看着苏蛊道“公子只是回了我家，他没有离开你也没有丢弃你。”
苏蛊没有回头，只是抬头仰望天际的一轮明月。
那眉间的寂寞，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寂寞到骨子里的。
“可是……林易天，我该以什么借口将他留在身边……林易天，他是……”
“我知道，可是君上，慕羽为你做了那么多，他的情意没有虚假。”
“是啊，我的小羽，对我的那颗心，没有假。”
苏蛊抬头看了看星空突然道“今夜月圆，星星真少，不知道父王和娘……是哪颗星呢……人们都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是不是父王和娘一直会在天上看着我……”
没有人回答他。
苏蛊唇角扯了一下，竟是笑了。
“这人世荒诞，真是可笑。”
北风凛冽，从三个人身边毫无畏惧地穿梭而过，苏蛊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林易天哽咽了“君上，回去吧……”
“林易天，带小潜回去，我想在这里陪陪爹娘。”
苏蛊拽住苏蛊的袖子哭道“我要在这里陪哥哥……”
苏蛊低头，抹去苏潜脸上的泪痕“小潜听话，跟他回去。”
林易天起身，从苏蛊怀里抱起苏潜，林易天的腿在打颤。
“我送他回去，再过来。”
苏蛊没有说话。
林易天抱着哭泣的苏潜转身离开。
苏蛊坐在原地，冰凉的雪地上，一抹白色的身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丰碑。
容之欢带着慕羽来到王陵的时候就看见苏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在黑暗的夜里，如同雕塑一般。
原来慕羽没有离开，慕羽只是回到林易天家两天赶制了一套孝服。
那个作为爹爹的男人，虽然让自己蒙受了那么多委屈，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啊。
又何必跟已故的人过不去。
感觉到容之欢不走了，慕羽轻轻地扯了一下容之欢的衣服询问道“怎么了？”
“君上在前面，要不要过去。”
慕羽犹豫了会儿，低头沉思，待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情绪。
“过去。”
容之欢看了一眼慕羽倔强的脸庞，轻轻地掺着慕羽向前走去。
苏蛊感觉身后有人，可是他没有回头，等慕羽从他身边跪下来的时候他才回头，慕羽玉白的脸在月光下衬着白雪皑皑泛着光，苏蛊只觉得恍惚地如同梦境一般。
苏蛊眼睛酸涩地眨了眨眼睛，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让容之欢心里一紧。
容之欢以为苏蛊会抱住慕羽大哭一场，可是苏蛊没有，苏蛊只是愣愣地看着慕羽什么动作也没有。
慕羽跪下来的雪地上积雪已经融化成了一堆雪水。
苏蛊忙把自己的白色孝服外衣脱了下来急匆匆地塞进慕羽的膝盖下。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容之欢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居然没出息地掉了眼泪。
容之欢立马转身抹去泪水。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何时会如此地狼狈地流泪。
这是怎么了？
“王兄……”突然慕羽喃喃了一声。
苏蛊愣在了当场，容之欢诧异地回头。
慕羽摸索着摸到苏蛊的衣袖，抓住苏蛊的袖子双手慢慢攀住苏蛊的肩膀，笑了“虽然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真相，可是我想认祖归宗。”
苏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之欢震惊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虽然我也不想知道真相，虽然我也不想你是我的兄长……”
北风肆虐地从两人之间的空隙中穿梭而过，天地间只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
月光依然柔和地洒落下来，映衬着世间的万物。
苏穆仙逝，苏蛊只是草草地下葬了他，并没有掀起多大风浪，整个西蔷依然该干嘛干嘛。
孤城内，烟花如簇，人们的欢声笑语清晰可见。
唯有西蔷王宫死寂地如同地狱一样。
鞭炮声一声一声地透过宫墙传了进来。
红墙绿瓦，一切还依然是那时的样子。
容之欢知道有些话不是自己该听的，转身，离开。
慕羽唇角扬着一抹笑，可是清明的眼眸里泛着水光，那双毫无焦距的眼睛，穿过苏蛊，直直地盯着积雪泛白的地面。
苏蛊亲眼看着两行清泪从那清明的眼睛里滑落而下。
“你知道么，我挣扎了好久才做了今天的决定，我要回来，我要回来替你守着这江山，我要回来杀尽天下贪官杀尽天下觊觎你江山的人，我要陪着你还天下一个安定……”
慕羽冻地发抖的手紧紧按着苏蛊的肩膀，苏蛊没有说话。
“那么，苏蛊，从此……你做你的兄长，我……再也不是慕羽，再也不是……”
苏蛊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
他知道慕羽的意思了，慕羽想帮他完成苏穆的心愿，可是要他回来的代价就是:召告天下，他苏蛊的幕僚无痕公子是他苏蛊的亲弟弟，然后给慕羽加官进爵，自此世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只是到最后，就再也无法将这个人拥入怀抱了。
他的慕羽，就会自此从九国中消失了。
良久，苏蛊才慢慢将慕羽揽进怀里。
抬头看着那一轮寂寞的圆月，苏蛊终于开口“你说的，我都听，你既然想做那寂寞的月亮，那苏蛊便做那追随月亮而奔走的天涯流浪人。”
慕羽哽咽着声音说不出话来。
在苏蛊怀里，慕羽待了最后一夜。
最后的最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等两个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苏蛊带慕羽回了寝宫。
最后一夜，两人抵死缠绵。
今夜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弟弟，今夜过后，那个人再也不会以自己的慕羽的身份出现在生命里。
苏蛊和慕羽如同绝望的困兽，在绝望的夜里彼此互取所需，彼此用身体温暖着对方。
一大截烛火默默垂泪了一夜，等苏蛊醒来的时候慕羽已经不见了。
苏蛊在床上找了好久，可是没有那人的一点气息，只有一些檀腥的味道证明了，昨晚他们的缠绵。
可是那人却不想回忆，仅自己记得又能怎么样。
苏蛊从黎明坐到早朝的时间才起身洗漱。
拟好谕旨，苏蛊喊来钱小多“钱小多进来！”
“诺！”钱小多快速地躬着身子推门进来了。
苏蛊随手将手里的竹简扔到钱小多脚下语气冰冷如同暗夜寒雪“交给林易天，让林易天去宣无痕公子进宫面见孤家。”
“诺。”钱小多悻悻地捡起脚边的竹简退了下去。
苏蛊眼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失控崩溃。
慕羽已经做好了面见苏蛊的准备，却不曾想到急召居然这也快，他刚回来换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就听到林易天在门外一声大喊“君上谕旨到！”
一院子的人都跑了出来跪了下来，林易天走近慕羽看了眼慕羽开始念内容“西蔷太上王去世时曾经有过口谕，无痕公子乃是当今君上失散多年的王弟，太上王去世前特此口谕让公子认祖归宗，还望公子进宫朝见孤家！”
慕羽握紧拳头，平静地应了声“诺。”
身后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慕羽，那一抹清绝的背影，似乎在慢慢发抖。
魏华看了看林易天又看了看慕羽，没有说话。
褚诺只是看着慕羽，墨离看了一眼褚诺，什么话都没说。
此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孤城。
百姓们都被震惊了，当然还有不信的人。
慕羽跟着林易天进了宫，慕羽穿着很简单，素白衣服，披着苏蛊送给自己的玄黑貂裘。
金阳殿内，苏蛊一身玄黑描蛇滚边衣，玉冠束发，正襟危坐于高座之上。
慕羽来到金阳殿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于是有人就开始窃窃私语了。
“这不是风鹰王么？他不是死了么？”
“可不是？还有他的眼睛怎么回事？”
苏蛊听到那些人无聊地在讨论慕羽，随即拍了一下眼前的案几。
“各位大人闲的很！”
慕羽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慕羽上前敛襟跪地“参见君上。”
苏蛊的心在痉挛。
林易天拿着慕羽的貂裘站在殿外。
慕羽一身素白单衣，似乎风一吹，他就会飞了似的。
苏蛊想伸手扶起他，可是那人距离自己那么遥远。
苏蛊不着痕迹地敛了眼里的情丝，语气冰冷道“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为何召这个人进宫了吧。”
“诺。”众大臣齐齐颔首。
“那么孤家废话就不多说了。”苏蛊瞥了一眼司马檀，又瞥了一眼慕羽，缓和了下情绪道“无痕公子是孤家的王弟，本应封王封地，可是他却不要这些，他想辅佐孤家统一九州！故而孤家想把他留在身边辅佐孤家。”
突然司马檀出列一双狡猾的眼睛扫过沉默的慕羽道“君上可有证据证明此人就是太上王口里的那个人呢？”
苏蛊眼睛危险地眯起，司马檀，他是不是那个人你比谁都清楚吧！
苏蛊冷笑一声道“大人怀疑的是。”随即对身边的钱小多说“去拿个碗拿把刀，碗里盛满水。”
“诺。”
“既然各位这么怀疑孤家的能力，孤家就证明给你们看。”
苏蛊起身，下了高座将慕羽从地上搀扶起来。
“公子不必害怕。”
慕羽轻笑道“不怕。”可是心却是那么痛。
钱小多拿了碗来，随手递墙一把匕首。
苏蛊冷笑着拿过匕首，噌地一声食指上已经划破一道口子。
血液慢慢涌了出来，苏蛊将其悉数全部滴进碗里。
林易天抱着慕羽的衣服在门口叹气。
苏蛊拉过慕羽的手笑的和蔼“公子忍一下。”
慕羽点头，伸出一双素白的手，苏蛊按住其中的一只，摸了摸食指，然后噌地一声，慕羽皱了皱眉。大殿上落针可闻。
血液慢慢滴进了碗里。
白色的瓷碗里，两个人的血液在纠缠。
苏蛊冷笑着看着那两滴血慢慢地融合。
慕羽握住自己流着血液的手，静静地听着动静。
良久才听到苏蛊笑道“众位大人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众人附和。
宋仲书首先跪下来恭喜道“今得公子于西蔷，乃我西蔷之幸也，我君上之幸也。”
狄融，田禄，李生学都跪了下来，然后很多大臣跪了下来附和“此乃我西蔷之大幸也，君上大幸也。”
一时间大殿上全是大臣附和的声音，苏蛊看着司马檀冷哼一声“将军可还有疑惑？”
司马檀隐隐觉得，苏蛊的那双眼睛里全是嗜血的可怕。
“没……没有。”
苏蛊重新回到高座，看着慕羽握着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今孤家赐无痕公子苏姓，封他为我西蔷国师，公子可有什么怨言？”
慕羽抬头不确定地看向苏蛊，那双清明的眸子却准确无误地与苏蛊的对视上了。
苏蛊突然想治好慕羽的眼睛。
他还想慕羽看见自己心疼的眼眸。
慕羽再次敛襟跪地“无痕没有怨言。”
苏蛊笑道“好！赐苏无痕府邸一座，虽然孤家知道这样委屈了公子，可是西蔷也就国师一职才能不委屈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只有这一个！来人！”
“诺！”
“去把孤家的龙吟剑拿来赐予国师！”
“诺。”
司马檀两眼在喷火。
“自此司马檀将军依然是西蔷的上将军，国师一位，无痕担之。”
宋仲书大喊“君上英明！”
司马檀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诺，君上。”
苏无痕。
苏无痕。
慕羽咀嚼了这个名字好久。
今天在大殿上苏蛊赐给自己印章，龙吟剑。
龙吟剑上斩王侯贵族，下斩市井街民，意思是，如果有人犯了法，他慕羽都可以先斩后奏。
此刻慕羽已经到了苏蛊亲自赐予的府邸里，这个府邸占地面积很大，坐落在王宫的东南处。
正处市井繁华阶段。
府邸里除了奴才下人们就只有慕羽和容之欢了。
慕羽去了书房，将自己看的书籍都整整齐齐地让容之欢放在指定的地方。
夜幕低垂，虽然刚搬进来可是这里却是很温暖的，似乎很久以前就已经准备了。
其实苏蛊本想把这里作为自己宫外的行宫的，可是慕羽回来了，他就把自己无比珍爱的地盘给了慕羽。
苏蛊给慕羽的府邸亲自提了牌匾:清雅阁。
慕羽收到牌匾的时候恍惚了老半天，容之欢立马就去将旧的牌匾换了。
果然，苏蛊是那么了解慕羽的。
就在慕羽在书房摸索着认字的时候容之欢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道“公子，君上来了。”
慕羽的手顿了一下，抬头对容之欢道“迎接。”
容之欢为难道“君上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正在门外自己给您安牌匾呢。”
慕羽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轻轻道“出去迎接。”
苏蛊带来了许多宫女太监，其中一个宫女手里抱着一个裹的严实的婴儿。
婴儿睡着了，很安详，安静。
苏蛊安好牌匾以后一个空翻就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夜色来临，暗黑的门口站了很多人，慕羽出来之后就被苏蛊护着躲在了一边，等那些人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走以后苏蛊才放开慕羽，慕羽一躬身道“恭迎君上。”
苏蛊愣了，过了一会儿才尴尬道“来看看你适不适应。”
突然小孩哭了起来，一个宫女在旁边哄着，苏蛊走过去接过麟儿就走了进去，慕羽跟了进去，到了大堂孩子依然哭个不停，苏蛊怎么哄都不行。
看见慕羽，苏蛊随手就将麟儿递到了慕羽手里。
慕羽一愣，随即慢慢抱起孩子。
“我说过让你见他的，所以今天就给你抱了过来。”
奇怪，为什么麟儿一到慕羽手里就不哭了？
苏蛊纳闷地看了容之欢和林易天一眼又看了看那奶娘一眼，只见慕羽熟练地哄着麟儿。
居然不哭了？
这也太给面子了。
“抱小孩的时候忌颠簸，忌抖动。”
苏蛊嘴角抽了抽。
“君上吃饭了没？”
林易天立马回答道“出宫的时候君上刚……”还没说完就被苏蛊打断了“出宫的时候孤家刚忙完政事，还没有时间吃饭。”回头瞪了林易天一眼，林易天咬了咬牙“是。君上还没有……”
慕羽回头对容之欢道“去给君上准备晚膳。”
“诺……”
麟儿居然在慕羽怀里睡着了，苏蛊越看越不对劲，慕羽感觉到孩子不动了，笑道“睡着了。”
苏蛊黑着脸从慕羽手里接过麟儿，交给奶娘道“让护卫送你们回去。”
“诺。”
“君上，请随我去用膳吧。”慕羽突然道。
“哦。”苏蛊看了看慕羽的背影，跟了上去。
两人谁都不想说起今天的事情，两人都在刻意躲避。
两人心里都清楚，可是谁也不愿意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