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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五十五节 朱胎娃

书籍名:《闹房》    作者:作家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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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第六章 求 神]

第9节 第五十五节 朱胎娃

这几年闹了土改,分了地,庄户人心气顺了。

可地有肥瘠,人有勤懒,还有天灾人祸,庄户人的日月过着过着就又不一样了。

到张庄来要饭的人就没有断过。

正是青黄不接时候,张庄土地庙里坐了俩要饭的,是爷俩,爹六十多了,形容枯槁;儿子十几岁,骨瘦如柴;爷俩蔽衣褴褛,过季很久了还穿着冬天衣裳。

这爷俩天天到村里要饭,每天跑十几家,够吃就回到土地庙里不再出 这一耽搁,半月也就过去了。

土地庙孤悬村外,破败荒凉,平常少有人去。自从发送了大得,人们心里膈应,去的人就更少。爷俩栖身在土地庙里,村人也没人去看过。

这天,和他爹睡在东厢房甘草铺上的朱胎娃一觉醒来,看太阳已经老高,爹没动静,就起身到院里撒了一泡尿,回来见爹还没动静,自家肚子饿了,就去摇爹,想叫他起来一块到村里要饭吃。手一挨爹,就觉得不对,爹身上凉冰冰、硬帮帮的,胎娃头皮不由得炸起来,哭着喊了两声,爹也不答应,摇了一阵,也没动静,用手到鼻孔前一试,一点热乎气也没有,胎娃意识到:爹恐怕是死了。

十二岁的朱胎娃爬到爹身上大哭一场,土地庙在村外,也没人听得见,更没人来拉,哭累了,朱胎娃就想:老在这里哭也不是个办法,还得到村里央人来葬爹。可这十几天在村里要饭,自家也没跟村里人多处过,遇事都是爹在前面说话,现在要央人家来埋爹,人家咋能肯呢?对了,爹从前拉的古里有卖身葬父的事,从岳阳山一路要着饭走到这里,路过几个集镇,也见过卖东西的都插着草标卖,当时还问过爹,他们干啥要插草标?爹说,凡插草标的都是要出卖的,恁看那牛、马、驴、猪娃子,还有人担的铁货,都是要卖的。在一个县城里,好像还见过一个老汉带着一个小闺女要卖,那闺女头上就插了草标,当时自家好像要着看看,爹拉了自家就走,也没叫看。在岳阳山里娘死的时候,爹把炕席抽出来卷了娘埋了,爹当时就说过,人死入土为安,不管咋穷,死了亲人也得埋进土里。有钱人家用砖石砌坟,要备柏木棺材,还要树碑石,盖碑楼,坟前还要立祭台,放石马石羊。中等人家要选坟地,发墓坑,备的棺材有桐帮铁底的,也有全桐木的。穷人家买不起棺材,就用瓮装了,或者用苇席裹了埋。爹死在这里,已经够j惶了,说啥也得找人埋了。实在不行就卖身葬父。

那天晌午,春夏之交的太阳晒得地面暖烘烘的,在张庄街口的老槐树底下,骨瘦如柴的朱胎娃棉袄领子里插着一根长长的谷草,跪在当街上。

最先发现他的是放学的一群小学生,这里面就有李木生。

这群小学生发现那个要饭的孩子跪在当街上,不知他又弄啥故事点子,有那顽皮点的就张嘴骂上了:“哪村里娃,长白牙,恁是哦娃,哦是恁爷。”这从祖上传下来的歌谣是专门用来欺生的。凡从本村经过的外村孩子都要承受这样的问讯和贬低。当然,本村孩子到了外村,也同样遭受这虐待。

这群孩子见朱胎娃没有反应,胆子就大起来。有人说:“咱玩斗地主吧,架着他游街。”

这提议得到大部分男生的赞同,一群人一拥而上,学着大人们斗地主的样子,架住朱胎娃的胳膊,拧住耳朵,还有人从后头捶打脊背。朱胎娃哭着挣扎,但无济于事,毕竟势单力薄,人又瘦小,就这样被架着游开了街。

女生们看不过去,赵妮子带头说:“恁都欺负人,俺要给先生说。”

李木生回应:“挑拨勾子,说去吧。老子不尿恁。”

气得赵妮子和几个女生撅着嘴躲到一边不啃声了。

长山从河滩地里干活回来,迎面碰上这场面,知道本村孩子又欺生,就喝斥:“潞⒆用遣谎Ш茫把人家孩子放开。”

男生们正在兴头上,李木生说:“不放!”就都跟着喊:“不放,不放”。

长山见木生是头头,就放平语气说:“木生,听话,叫他们放开。”

李木生泞上来,犟嘴说:“管恁啥事?就不放,不放!”

“放开!”

“不放!”

长山忍无可忍,一耳刮子打在木生脸上,炸雷一样大喝一声:“放开!”吓得那群小崽子立马做鸟兽散。李木生坐在地下,呜呜哭起来。

长山把朱胎娃揽到怀里,哄他说:“孩子不哭,到叔家去吃饭。”正要拔掉袄领子上插的谷草,胎娃护住说:“俺爹死了,俺要卖身葬父,这是草标。”

长山眼泪夺眶而出,他蹲下身子,擦着胎娃的泪,哽咽着说:“孩子,恁放心,叔给恁爹办丧事。”

这会儿村人已经围了不少,都觉得孩子可怜,有人说:“多懂事的孩子!谁要收养了,将来说不成有大出息呢。”

一句话提醒了长山,他想起给全义找义子的事,心里一动,就说:“还真有个好茬口,走,孩子,俺先给恁找个家。”

长山领着胎娃往北街全义家走,后面大人孩子跟了一群。全义也是才下地回来,正张罗着做饭。见长山领着要饭孩来了,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

长山说:“全义哥,咱从前说要找个孩子呢,今儿有了茬口,这孩子跟他爹要饭,他爹死在土地庙里了,孩子插了草标,要卖身葬父,恁看多懂事。恁看看,能相中么?”

全义仔细端详了孩子一番,见孩子黑瘦黑瘦,眉目倒还清秀,眼神也活泛,就问:“孩子,恁是哪里人氏?”

“河南漯河哩”

“这几年在哪里落脚的?”

“在岳阳山里。”

“家里还有啥人?”

“俺爷、俺奶、还有俺姐都叫洪水冲跑了,俺娘死到岳阳山了,俺爹死到土地庙了,家里啥人都没有了。”

全义想到了自家的身世,惺惺相惜,就有了要收留的意思。

“恁看看,愿意随俺过么?”

“俺爹还没埋哩……。”

“放心吧孩子,俺发送恁爹。”

胎娃跪下就磕头:“谢谢爹发付俺爹,谢谢爹收留俺,从前俺叫朱胎娃,往后就随爹姓,侍候爹,孝顺爹。”

全义噙着两眼泪,哽咽说:“俺孩真懂事,姓也不用改,名也不改了,就叫朱胎娃,爹也姓朱呢。”

众人就哄笑了:

“都忘了恁姓朱了,这可好,还是本家呢。”

长山说:“这就行了,先叫孩子吃饭,吃了饭置办棺木装裹埋胎娃他亲爹,等出了五七,全义哥要置办几桌请请客,这添人进口算是大喜事呢。”

全义高兴地连声说:“行行行,好好好,请客,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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